有鑑於三個月的新婚假期嚴格來說並不能算長,盧克和我又還有非常多地方想去,因此婚禮結束的隔天,天還沒亮我們便拎著行李來到了皇宮,準備透過宮殿地下的轉移魔法陣前往榭菈領。
伊莎理所當然地跟了過來。
最一開始,伊莎表示她其實比較想留在宿舍照料伊凡。照顧小寶寶時雙眼總是閃閃發亮的伊莎,至今仍未放棄那個要讓伊凡學會的第一句話從「媽媽」變成「姊姊」的偉大夢想,為此,從阿斯嘉領回到宿舍的這一個多月來,伊莎三不五時就會對躺在嬰兒床裡的伊凡不停叨唸「姊姊,快叫姊姊」,令妲莉感到哭笑不得。
然而,無論再怎麼喜歡小嬰兒,佩姬始終是伊莎心裡的第一順位這點不會改變,為了不讓盧克在這三個月裡獨佔佩姬,在歷經了一個禮拜的反覆掙扎後,伊莎決定暫時先放下對伊凡的執著,將「盡可能減少佩姬與盧克的獨處時間」視為當前的優先事項。
「雖然很捨不得伊凡,但我不能容許你們兩個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單獨相處。」
雙手抱胸的伊莎那時如此強調。
當然,伊莎也不是一開始就決定放棄,性格古靈精怪的她曾經淚眼娑婆地問妲莉能不能讓她帶著伊凡參加旅行,遺憾的是,伊莎的這個想法才剛出口便立刻遭到妲莉否決,而不想在嬰兒的哭鬧聲中度過蜜月的盧克更是積極替女僕幫腔。
「我不想讓伊凡冒這個險!」、「沒有人能保證轉移時產生的那股眩暈感不會對小朋友造成傷害。」
於是伊莎只好帶著輕微的惆悵與我們一起踏上旅程。
在和盧克還有伊莎悠哉地玩了幾天後,我決定按照原定計畫拜訪貝爾薇特家。
根據菈莉城當地居民的說法,貝爾薇特家族的莊園似乎位於菈莉城的郊外,出了北門後只要沿著榭菈領境內最大的奎爾多娜河往北走上大概十五分鐘,就可以看到被私人護衛重兵把守,彷彿城堡一樣聳立於樹林前的白色獨棟洋房。
起初,自己還以為當地人口中的「戒備森嚴」或是「重兵把守」只是他們過度誇大,然而實際到了現場,我才赫然發現這些詞彙用在這裡只能算是恰到好處,一點都不誇張。
稍微算了一下,光是駐守在一樓圍牆附近的守衛就超過十名,看來貝爾薇特家非常重視家族成員的人生安全,當初在阿斯嘉領的冒險者公會見到那位神似塔米雅的中年婦女時,她的身旁也是站滿護衛。
向站在大門兩側的衛兵說明來意後,外表看起來殺氣騰騰的警備隊長搔著臉露出了苦惱的表情──
「……不是我想刁難你們,問題是當家和夫人都出遠門去了,無論小姑娘妳跟妳同伴身份再怎麼尊貴,我也一樣沒辦法放你們進去。」
抬起頭,睜大眼睛的我好奇地問:
「那大叔你知道他們大概什麼時候會回來嗎?」
身材高大,臉孔酷似某位希臘光頭戰神的守衛一邊皺眉,一邊用手指摩娑他那粗獷豪邁的濃密鬍鬚:
「當家的話應該就這幾天,至於夫人嘛……可能要問大小姐,她會比較清楚一點。」
「沒關係,」將手交疊在背後的我搖了搖頭:「那我過幾天再來拜訪。」
就在伊莎、盧克和我正準備轉身離去時,貝爾薇特家那酒紅色的大門卻突然被打開。
回頭一看,只見一位看起來約莫二十多歲的女孩正用帶有苛責意味的眼神盯著光頭守衛。
「昆特,我不是吩咐過你只要有訪客就必須知會我一聲嗎?」穿著淡綠色連身洋裝的她雙手叉腰:「怎麼一下子就把我交代的事情給忘了?」
昆特有些尷尬地撓著他腦袋上的深紅色閃電刺青:
「可是愛麗絲大小姐,這些人來到莊園純屬她們一時興起,沒有事先通知。」
被昆特喚作愛麗絲的女孩沒好氣地擺了擺手:
「這跟昆特你有沒有將我的吩咐聽起去是兩碼子事。」
「咱會改進,」身材高壯的警備隊長像是遭到主人責備的小狗一樣愧疚地低下了頭:
「下次不會再自作主張。」
愛麗絲嘆了口氣。
緊接著,懶得繼續追究昆特責任的她踏著輕盈的步伐從門裡緩緩走出。
直到這時,自己才有辦法看清楚愛麗絲的長相。
愛麗絲她有著一頭彷彿絲綢般柔順亮麗的褐黑色長髮,外加一對令人容易聯想到塔米雅的棕色眼眸, 個子不高,不過強調曲線的衣著剪裁卻使她看上去高挑纖細,掛在臉頰的笑容乍看之下溫煦甜美,可瞳孔裡不知為何總覺得藏著某種似曾相識的調皮。
另外,儘管五官、外貌還有氣質都不大相同,但這女孩給人的感覺和塔米雅很像,我心想。
步下台階的愛麗絲先低頭朝大家行了個提裙禮,動作標準優雅,是教科書會想拿來當成示範圖片的那種等級。
然後,笑容可掬的她慢慢抬起頭,與沐浴在陽光底下的我對上視線。
而就在兩人目光相交的這一剎那,愛麗絲臉上的微笑卻忽然凍結。
「……聖女小姐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一臉詫異地問。
與充滿壓迫感的外觀不同,貝爾薇特宅邸的內部空間相當寬敞,同時,裝潢也比想像中要來得豪華。
實際上,若是單論屋內傢俱的奢華程度,這裡感覺完全不會輸給首都圈內的其他一線貴族。
透過經商發跡的貝爾薇特家似乎非常懂得享受。無論是絲製的窗簾,還是由上等檜木打造成的桌椅,宅邸內的每件事物彷彿都在強調屋主的品味有多獨特,家族所積累的財富又是何等驚人。
愛麗絲帶著我們來到了窗明几淨的一樓大廳。
在這裡,一塵不染似乎只是基本要求。
貝爾薇特家的現任族長很有可能擁有一定程度的潔癖,望著浸泡在陽光底下的大理石餐桌,用食指抵住側臉的我悄悄地想。
向正在打掃的女僕簡單交代兩句後,愛麗絲先是拉開幾張椅子示意大家可以在桌旁隨意坐下,接下來一面踮腳打開對她而言顯然有些過高的櫥櫃,一面搖晃著她那棕褐色的馬尾:
「大家喜歡喝什麼類型的紅茶?是味道高雅別緻的悠西里、還是以醇厚濃郁的奧盧嘉?附帶一提,愛麗絲我呀,最喜歡陸沙德出產的托馬斯了,托馬斯那純樸清新的滋味總讓人回味無窮,跟牛奶也很搭哦!」
我好奇地歪過腦袋:
「愛麗絲最推薦托馬斯嗎?」
她興高采烈地將裝滿墨綠色茶葉的玻璃罐捧在手裡:
「當然囉,不過招待訪客時,還是得以客人的喜好為主。」
愛麗絲微笑,從返回大廳的女傭手裡接過茶壺和熱水:
「話說回來,我還沒向你們作過自我介紹呢。」
她沏茶的動作看起來非常熟練:
「我叫愛麗絲.貝爾薇特,是貝爾薇特家族現任族長桑尼爾.貝爾薇特的女兒,專長是替家人還有朋友製造麻煩,拿手的事情是泡茶。」
說完,笑起來有些淘氣的愛麗絲將茶依序端給大家。
「你們呢?」
她笑盈盈地問。
「盧克,」猶豫片刻後,從愛麗絲手裡接過茶杯的盧克露出了他那魅力四射的招牌笑容:
「盧克.安.謝維圖拉爾,一名普通的侍衛。」
愛麗絲調皮地揚起嘴角:
「原來是謝維圖拉爾家的奇蹟之子。」
下一個介紹自己的是伊莎。
「伊莎.黛.謝維圖拉爾。」雪貂輕啜一口紅茶,面露驚訝:「好特別的味道。」
「很少有女孩能夠抗拒托馬斯的魅力。」愛麗絲滿臉堆笑:「等會要不要試著加點牛奶跟糖,我相信伊莎妳一定會喜歡。」
「真的嗎?我好期待。」
愛麗絲笑著對伊莎點了點頭。
接著,她將視線轉向我:
「下一位輪到聖女小姐您了。」
我想自己臉上一定掛著苦笑:
「佩姬.塔米雅.謝維圖拉爾。」我納悶地盯著愛麗絲:「愛麗絲是怎麼認出我的?」
她將裝滿了糖粉的玻璃小罐遞給伊莎:
「聖女小姐您該不會不曉得自己有多出名吧?」
我沒好氣地托住下頷:
「知道歸知道,不過一下子就被人認出來還是多少會感到有些錯愕啊。」
該不會有肖像畫之類的東西在暗中流傳吧?
……有、有點恐怖……
愛麗絲噗哧一笑。
「我能直接叫妳佩姬嗎?」她接續說道:「聖女小姐什麼的感覺充滿距離,我不喜歡那樣。」
「我也比較喜歡別人直接叫我佩姬,」我笑吟吟地點頭:「對話裡太多敬語會讓我很不自在。」
愛麗絲頷首,她那彷彿母鹿般溫潤渾圓的眼眸裡滿盈著對眾人的好奇:
「佩姬今天是為了什麼拜訪這裡?」
我抿了抿唇:
「大概三、四個月前,有個值得信賴的長輩曾經告訴我──如果想要了解更多和我母親有關的事,就去調查榭菈領的貝爾薇特家。」
「原來如此,」愛麗絲嘴角泛起苦笑:「不幸的是,最清楚這件事情的人──也就是我母親桃樂絲,前陣子剛好因為想見佩姬妳一面而出遠門去了。」
我愣了一下:
「……什麼意思?」
愛麗絲抿了口紅茶:
「大概一個月前,我們收到了由合作家族提供的情報,裡面除了一些和市場有關的小道消息之外,也包含佩姬妳的畫像。」
安娜前些日子的告誡又一次在耳畔響起──
『大家對傳聞中的第二位聖女都非常好奇,如果沒有意外,我想佩姬妳的長相在耶格凱爾境內應該已經人盡皆知。』
愛麗絲緩緩放下茶杯:
「由於畫中的妳長得和我媽實在太像,因此她在收到畫的隔天馬上就出門了,我之所以有辦法一眼認出妳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我輕輕咬住下唇:
「……愛麗絲妳認識塔米雅嗎?」
「我只知道她很有可能是我姊姊,」托著側臉的愛麗絲嘆了口氣:
「據說在我出生之前,貝爾薇特家族曾經發生過嚴重的內鬥,為了避免當時還在襁褓中的塔米雅遭受牽連,媽媽將她託付給了能夠信賴的朋友,遺憾的是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姊姊,媽媽她也因此憂鬱了好多年。」
「塔米雅說她在孤兒院長大,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孤兒──」我不自覺地掐緊褲裙:
「太好了,原來她在這片土地上還有家人,還有我不知道的人在惦記著她。」
人只有在被遺忘時才算是真正死去,塔米雅至今依舊存活在每個思念她的人心中。
伊莎像是安慰陷入沮喪的小動物一樣溫柔地撫摸我的背。
「愛麗絲是塔米雅的妹妹沒錯吧?」雪貂抬頭:「這麼說來佩姬得叫愛麗絲妳阿姨囉?」
「拜託,我只大妳們八、九歲而已好嗎!」雙手叉腰的愛麗絲翻了個白眼:「不要叫我阿姨,那好顯老!」
她沒好氣地蹙眉,豎起食指一字一句的強調:
「叫姊姊,聽到沒有,叫姊姊──!」
「我知道了,愛麗絲阿姨──」伊莎淘氣地拉長尾音。
愛麗絲臉上浮現令人不寒而慄的微笑:
「小伊莎妳知道嗎?愛麗絲我從小到大一直都被教導行為舉止必須像個淑女,舉手投足一定要保持氣質。但我的本性其實是個好動的野丫頭,而且是會捉起鏟子追著同年紀男孩一陣亂打那種。」
她慢條斯理地折起手指:
「而今天,為了懲戒伊莎妳那張不知收斂的嘴,我決定稍微恢復本性一下。」
愛麗絲笑著掐住雪貂那稚嫩白皙的腮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