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今天过后，小罗兰就十岁了呢！」

　　庆祝生日什么的，这已经是第十次了，除了蛋糕的份量猛增以外，与往年并无不同，似乎没有值得特别提及的内容。

　　但是，当年龄脱离个位数的时候——异世界使用的也是十进制，不用做奇怪的换算真是太好了——难免会想感慨一番。

　　有了莉波坐镇头顶，火妖精们不再对蜡烛恶作剧，在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有种失去了什么的感觉。而且，因为莉波会发光，所以就算吹灭了蜡烛，屋里也还是非常明亮……

　　算了，气氛到位就行。

　　薇欧拉哼着带有回声的歌曲，用念力操控菱形蛋糕刀进行开山工程，想必有朝一日能把这座碳水之山切完吧。

　　埃蕾难得没有把奶油和果酱塞满嘴，在指尖旋转着银质刀叉。我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让一刀一叉叠在一起往不同方向转的——真是神奇的特技。

　　至于爱姬……她正皱着眉，盯着浅盘里的干酪。

　　啊，这是「这玩意能吃？」的表情，我懂我懂。不只异世界，前世也有许多散发异味的食品，奶酪已经算好的了，像烤咸鱼和臭豆腐之流，气味浓烈且扩散迅速，实在可怕。

　　除了异味，还有异形，如蜗牛、乳鼠和虫子，令人望而却步。

　　「相比之下，素食主义正常太多了呢……」

　　「食性何以成为主义？」

　　我不小心将想法脱口而出后，爱姬的目光转向了我，用平淡的语气提出了非常尖锐的问题。

　　「不行不行，小罗兰要好好吃饭喔～只吃蔬菜根本不够营养，虽然小小的也很可爱、非常可爱……但这也是为健康着想！」

　　喂，埃蕾，你刚才动摇了吧？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动摇，感觉很危险耶？！而且，我真的只是说说而已，没打算开始斋戒啊。

　　「知道啦知道啦，均衡饮食万岁唔咕？！」

　　等……什么鬼啊？！

　　她翻转手指握好刀叉，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一块蛋糕就塞进了我的嘴里。我带着抗议的眼神嚼着蛋糕，忽然察觉到薇欧拉的眼神有些不寻常。

　　「……怎么了吗，薇欧拉姊姊？」

　　细嚼慢咽、吞完食物再讲话，这是基本的餐桌礼仪。

　　薇欧拉被我叫到后，若有所思地小声开口解释道。

　　「进食，是只属于生物的珍贵能力，而我已经失去了这份自然的馈赠，所以，有点羡慕……」

　　说着说着，她大概是发现气氛不对，连忙露出尴尬的笑容，摆了摆手，扬起寒意如冬的风。

　　「抱、抱歉，这种话题太不合时宜了……」

　　「薇欧拉姊姊……」

　　我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但薇欧拉垂着眼帘摇了摇头。

　　「请别在意，罗兰，毕竟已经『事到如今』了。」她轻轻呼了口气，紫晶般的半透明眼眸俯视着我，「遗憾不可避免，这就是生活……死亡也一样。」

　　「……我明白了。」

　　和那双紫罗兰之瞳对视片刻后，我低下了头。

　　同为经历过死亡的人，我也许更理解薇欧拉一点……但她的死亡比我更“清晰”，她拥有完整的生前记忆，并继续作为「薇欧拉・爱梅西斯」而存在——以【幽灵(Ghost)】的形式。

　　而我，前世恍如幻影，曾经姓甚名谁都不记得，因缘与羁绊，大概都消失在跨越世界的迷途之中了吧。

　　记不起来很好啊，能活得更轻松，我是这样想的……可在薇欧拉身边，看着她背负起往日遗憾的样子，我就抬不起头来。

　　这是逃避者面对勇敢者的心虚，是没与她站在同侧的愧疚。

　　如果可以的话，至少想为她做点什么……

　　「好了好了，说点轻松的事吧！」

　　薇欧拉拍了拍手，像是要拍散越发沉重的空气。

　　此时，埃蕾接下了她的话头。

　　「咳咳～！在北方山海，年满十岁的孩子会得到自己的武器，并选择未来的主君，如果是狼裘之子……类似贵族子弟，不需要侍奉别人，则改为决定自己的旗帜。」

　　可以继承父辈的，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新画一面，或者，如果看上了别人的旗帜……那就杀死对方，把它夺过来。

　　不愧是北方，何等嗜血。在相对安定的中部，比如塞宴王国，就没有这种野蛮的习俗。除非是正式递交申请、得到批准且有公派见证人的决斗，否则将被视为私斗，两边都要交罚金蹲大牢，若是造成了伤亡，则罪加一等。

　　但这也意味着，只要走完程序，就能在决斗中合法杀人。

　　啊啊，真是“文明”呢，异世界。

　　倒也并非不能理解，有些仇恨与冤屈只能用鲜血洗刷，在贵族、骑士与官僚共存的封建时代，尤其如此。

　　那么，在适度允许的同时立法限制，让这些流血行为更加可控，无疑有利于统治的稳定……粗暴而原始，但是有效。

　　「在听吗，小罗兰～？」

　　「……啊，听着呢。」

　　哎呀，又跑偏了。

　　是在说，我们这不是北境，没有什么狼啊熊啊狐狸之类的称号，也不需要旗帜。而剑嘛，我已经有一把了，虽然没用过。

　　「……所以说，小罗兰也开始学着用剑吧？」

　　埃蕾晃着叉子，如此提议。

　　喔喔，终于来了吗！拿到那把几乎举不起来的剑之后，一直让它放在那里落灰，我还以为会就这样锈掉呢。

　　「好啊，什么时候开始？」

　　「什么时候都可以！」

　　见我有兴趣，埃蕾一下子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说道。

　　「明天就开始吧！先确定一下时间安排，下午已经是爱姬的了，那练剑就在上午怎么样？」

　　「罗兰的时间不属于我，埃莱希娅。」

　　爱姬指正了她的表达，并提出了另一种解决办法。

　　「如果罗兰希望的话，学习魔法的时间可以缩短。」

　　「唔，确实，如果安排得太满，小罗兰会疲劳吧～多空出点时间来休息也许会更好？」

　　最终，决定权交到了我的手上，而我耸了耸肩。

　　「完全不需要。」

　　对我而言，剑与魔法的学习，怎么可能会累呢？

　　当中的趣味性和成就感，与前世的各种课程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不会被复杂的计算弄得焦头烂额，不会因为困难的研究掉光头发……可以说，它们本身就已经算娱乐了。

　　而且无论如何，我可不想减少和爱姬的相处时间。

　　动机不纯？哼哼，那又怎样。

　　于是，新的日程定了下来。

　　对于我们的剑术课程，埃蕾似乎比我更兴奋。

　　且不论她满溢着期待的表情，闪闪发光的金色双眼，还有不停原地蹦跳的动作……那个假人是怎么回事？！木桩支撑、稻草填充、麻布包裹，还披着甲胄——制作工艺未免太精良了。

　　「这又是什么鬼？！」

　　「我早起做的！」

　　甚至是临时做的吗……我还是低估了她的干劲。

　　也就是说，我要用这个来练习吗？木剑和假人，真是经典。

　　「不，讲完基础后，小罗兰直接和我对练就行。」

　　埃蕾单手挽着剑花，将另一把木剑抛了过来，我用双手接住。

　　等下，既然是对打，那为什么要在后院插个假人？

　　「当然是为了烘托气氛！」

　　做得这么认真，结果只是背景道具吗？！

　　强忍住吐槽的心情，我拿好木剑。

　　「那就开始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好～」

　　埃蕾点了点头，一甩手，将木剑钉入草地，然后右手抱胸，竖起左手食指。

　　「用剑……不管是用什么武器，战斗的根本就是杀与被杀。」

　　相当直白的说法……杀与被杀，虽然那场战斗结束得很快，但我也算是见识过了。不过，我可不会举手说「我知道！」，毕竟这件事我们还瞒着埃蕾呢。

　　「换句话说，就是确保打中敌人的同时，让自己不被打中。」

　　说着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埃蕾拔起木剑。

　　「打中敌人的方法……我先演示一下吧。」

　　她正手持握，挥下一剑。

　　是我眼拙吗，感觉没什么特别的，难道是姿势有讲究……？

　　「这是普通的斩击。」

　　「有什么要注意的吗？握法和动作之类的。」

　　「没有！往对方身上砍就是了！」

　　「……啥？」

　　在我茫然的目光中，埃蕾将木剑笔直地向前刺出。

　　「这是刺击……反正都是攻击，名字无所谓！」

　　「啊……嗯。」

　　接着，她横挥一剑，又翻转手腕向上挑击，剑尖打了个圈，续以斜向的下劈。

　　「攻击，攻击，这也是攻击！」

　　挥了几剑后，埃蕾将剑架在身前。

　　「格挡……然后挑开！这就是不被打中的方法，还有——」

　　她原地高跳，在空中转身，又落在地上。

　　「跳跃，最好和下劈结合，或者踩住对方的兵器，以免被追击。」

　　「下蹲也是闪避，后撤也是闪避，前滚翻，侧步跳～」

　　埃蕾的声音逐渐愉快起来，像唱歌一样念着，以剑为伴，开始了没有章法却无比自然的舞蹈，讲解也越来越随便。

　　「敌人在正上和斜前，用斩击比刺击更好～」

　　「敌人在正下，刺击会更有力，也更容易保持平衡～」

　　「前……后……左……右……」

　　眼睛跟着她转圈，很快就晕掉了，我不得不扶着额头，拄着剑保持平衡。

　　「嘛，还有各种各样的，都差不多啦。」

　　「……嗯，嗯……？」

　　我到底在看什么……半天下来，什么也没明白。

　　「这些……都是接下来要学的吧？」

　　对了，这应该是那种吧，类似目录、课程总览一样的东西，先像报菜名一样全部报上来，后续再一个个学习……？

　　「不是呀，这些是我的技巧，很难说小罗兰用不用得上，所以，小罗兰接下来要自己琢磨该怎么做！」

　　「……诶？」

　　自己琢磨……为什么这个词会如此陌生？

　　「我……我以为会有剑谱一样的东西……」

　　「那种东西倒也有啦，但那种量产的剑法，套路、模式……太弱了！」

　　不，此言差矣啊埃蕾，所谓的套路之所以能够存在，是因为不按套路来的话，会落得比走套路更糟糕的下场喔！

　　「我跟骑士打过几次，真的完全不行～」

　　「和骑士对战……？」

　　「对啊，最糟糕的一次，四个近卫骑士一起上竟然还输掉了，有够逊的。」

　　她说这些的时候，似乎还有些恼火。

　　真、真的吗，骑士的剑法不如埃蕾所说的「我流」？不，理性告诉我这不可能，但埃蕾才是拥有实战经验的那一方……

　　「怎么做到的……」

　　听到我的喃喃自语，埃蕾扬起眉毛。

　　「什么啊，小罗兰不相信我吗？」

　　她气鼓鼓地再次架起剑，说着「是真的啦！就像这样——」

　　一剑挥出。

　　滴答。

　　水滴声在脑海中消散，耳膜安然无恙，但嗡嗡耳鸣仍未停止，斩击带起的猛烈风暴经久不息，把我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啊，坏掉了，我费了好大工夫才削好的说……」

　　埃蕾困扰地看着手中的木剑，剑刃部分已经化为木屑散入风中，如今她拿着的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剑柄。

　　直到狂风归于平静，我才用手拨开垂下来的额发，有些虚脱地询问。

　　「那些骑士，还活着吗？」

　　「嗯？当然活着了，又不是决斗，杀掉骑士可是死罪呀～」

　　居然能从音爆攻击中幸存……太伟大了，骑士们。

　　「哇啊啊，我听见了很可怕的响声，没事吧？！」

　　薇欧拉姊姊一下子从宅邸里穿了出来，惊慌地问道。

　　似曾相识的场景，是我的错觉吗？

　　小小的骚乱总算平息，埃蕾好像也有在反省了。

　　现在我深刻认识到，就算剑法本身只配用来赶蚊子，如果力气够大，也能把人从脑壳开始劈成两半，甚至直接把人打碎——我并没有对物理攻击的防御能力，要是挨了那一下，估计真的会碎掉吧。

　　但考虑到我和埃蕾的力气“稍微”有点差距，她的教学方法究竟合不合适，我还是持怀疑态度的……非常怀疑。

　　「呜……」

　　埃蕾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正在削制新的木剑，我有预感，这把剑的寿命也不会长久，提前默哀吧。

　　「学那些已经形成流派的剑法倒也行啦……」

　　偷瞄。

　　「但是啊，那些技巧不一定适合小罗兰，效率比较低，也很难有超越性的成果……」

　　偷瞄偷瞄。

　　「战斗并不是演武，必须脱离定规、时刻思考、随机应变。从零开始打造自己的剑术，能加深对剑的理解，知其所以然，才能灵活运用……」

　　偷瞄偷瞄偷瞄。

　　「……我知道了啦。」

　　可恶，这家伙平时一副笨蛋样，到这种关键时刻，却突然口才过人……总感觉当中有大量胡说八道的成分，但听起来很有道理啊，莫非是因为我是门外汉，所以容易被蒙骗吗？

　　不，埃蕾肯定不会故意坑我，她是认真觉得这样更好……

　　啊啊，真是的。反正我也没什么执着，既然是家人的请求，那不管怎样都得答应，就让我舍命陪君子吧。

　　「那就听埃蕾的吧，试着成为『我流』剑士。」

　　「小罗兰果然能明白呢！很好……不过，要好好地叫我妈妈哟，或者仅限练习的时候，用『师父』之类的称呼也行！」

　　埃蕾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看着我，低声念叨「妈妈……师父……」，像在使用某种催眠术一样。

　　但是，我拒绝。

　　「不，埃蕾就是埃蕾啊。」

　　「为什么？！明明都叫爱姬老师了！」

　　「就算你这么说……」

　　没办法，只有这个没得商量，因为埃蕾就是埃蕾嘛。

　　而且，最近我也开始混淆对爱姬的称呼了，不上课的时候也会叫她老师，上课时则偶尔会直呼其名，有时还会合起来用。

　　不过这没什么吧，特意区分场合改变称呼方式什么的，未免太死板了，人与人——尤其是家人之间，相处就该轻松一些。

　　「呜呜呜，偏心～小罗兰偏心～！」

　　「好啦，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接下来要怎么做？」

　　把埃蕾的噪音一笔带过，我们继续讨论课程安排。

　　「咕……首先、也是最主要的活动，以我为对手进行练习。可以分几个阶段，一开始我不会移动，只进行防守，小罗兰只要想办法打中我就行了。」

　　「原来如此，简洁明了的要求。」

　　「哼哼，简洁但不简单喔～等打中我一击之后，再提高标准，慢慢解开对我的限制，最后就是公平对战啦。」

　　「吼，不需要更进一步，反过来给我加限制吗？」

　　我扬起挑衅的笑容，埃蕾也笑了起来，露出她那对虎牙。

　　「就像爱姬对魔法很有自信一样，妈妈我在这方面也很有自信喔？」

　　原来自信的点是这个吗，我还以为是食量呢。

　　「哼哼，我打架还没输过呢～不对，输过一次、两次……？」

　　她按着下巴嘀咕着「爱姬太犯规了，薇欧那次能算吗？算不算呢……？」，不清楚到底有什么故事，但大致听下来，我的家人们似乎都武德充沛。

　　我是该放心，还是该担心呢？

　　埃蕾清了清嗓子，略过了这个话题。

　　「我相信小罗兰能做到，但是，真到了那时候再说吧～」

　　「好啊，刚才的话，就当成挑战书吧！」

　　我挺起胸膛，然后被她探起身子摸了摸脑袋。

　　「说回正题，等到小罗兰有了自己的理解，不会被定式牵着鼻子走以后，就可以去研究那些剑法了，看看里面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又有哪些破绽，思考如何拆招。」

　　「这样……有道理。」

　　「而在实战练习的同时，必须打好基础中的基础，也就是锻炼身体，毕竟，体力和技艺相辅相成嘛。」

　　「喔……」

　　规划意外地全面啊，我本以为她做这些事不经大脑，结果居然想得如此长远……承认这点有些不甘心，但真的有「像师父一样」的风范。

　　「除此之外，还可以试着学习魔力缠身……怎么了，小罗兰，表情有点奇怪哟？」

　　难得见埃蕾这么认真，我要感动得热泪盈眶了……抱歉，说到哪了来着？

　　「魔力缠身？」

　　「对对～我也会用，大概挺简单的，但我不太懂这种该怎么教，还是拜托爱姬比较好，术业有专攻嘛～」

　　魔力缠身和魔力外放，『纯粹谱系』的两面。后者正是我最早学会的魔法，而前者我只听说过。不知为何，这么久以来，爱姬没教也就罢了，我居然没有想过要去了解。

　　真奇怪，我怎么会把它忽视至今呢……

　　「唔……」

　　「很方便喔～」

　　埃蕾轻飘飘地说着，挥了挥打磨完毕的木剑。

　　「这些做起来很顺手，纺织和烹饪就不行呢……」她自言自语着站了起来，又提高声音对我说道，「好，应该没有要解释的了，那我们继续吧～」

　　虽然夸下海口，但我很清楚埃蕾并不好对付——何止是不好对付，随手打出音爆的家伙已经不是人类了吧……

　　要追赶甚至超越她的话，魔力缠身应该是关键所在，通过身体强化来突破碳基生物的极限，才可能有一战之力。

　　我大致确认方向后，握好木剑。

　　「打中一击，没错吧？」

　　「对～」

　　埃蕾点着头，把剑靠在肩膀上，一副毫无防备的松懈模样。

　　握剑方式、标准动作、步法等诸多技巧一概不知，总之只要想办法打中对手就行——听起来简直荒诞不经。

　　然而，我经历过的荒诞之事可不少，说到底，异世界转生本身就是最荒诞的事啊，既然这都真实发生了……

　　咣啷，木剑交击。

　　早就碎成渣的旧有观念，是时候彻底丢掉了。

　　在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啊……」

　　我手中的剑被弹飞出去，挂在了屋檐上。

　　我看了看高处露出半截的剑柄，又看了看脸上写着「啊，搞砸了」的埃蕾，抱起双手，点了点头。

　　嗯，果然不可能。

〖决斗〗：塞宴、陶伦等多国均设有《决斗法》，允许受监管的公平决斗，其适用对象并不包含奥秘士。奥秘士决斗遵守另外的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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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跟埃蕾学耍剑无疑是个错误的决定。还有，我认为在宿舍吃异味食物(螺蛳粉)是犯罪，建议入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