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醫療之都——聖岡，這裡擁有全國最龐大且先進的醫療資源，絕大部分遺跡造成的病痛乃至詛咒，都能在聖岡找到能夠治癒的方法，正因如此，象徵著醫院的白色建築物林立，被反射到路面的陽光則是那麼的令人炫目。

即便如此，路上的人們也不會停下，不論是趕著發表未知疾病的治療方法、還是單純地想治癒不舒服的身心，在醫療都市的路上，大家都未曾駐足停留。

潘朵拉領著克蘿莉亞來到醫院，她熟門熟路地穿過櫃檯，走上樓梯。

跟在身後的克蘿莉亞看見忙進忙出的醫護人員，與時不時偶然遇見小至神情狀態不佳大至截臂斷肢的探索者，這才讓她第一次有了探索者這個職業正是在與死神搏鬥的現實感。

思慮至此，克蘿莉亞垂下眼眸，暗暗咬著下唇，祈禱故友的身體平安無事。

「到了。」

潘朵拉輕敲三下房門，說了聲「姐姐，我要進門了」之後，不等待任何回應直接將其推開。

「喔，妳來了啊。」

站在牆邊的醫生朝這邊抬了抬手，潘朵拉點頭回應後便老老實實的走到病床旁邊。

克蘿莉亞連忙跟著點頭，接著快步走向病房內，然而看到躺在床上的那人，她便控制不住發出了微小的驚呼。

「這……」

克蘿莉亞怔怔地看著躺在床上、那頭熟悉且鮮豔的紅色頭髮。

眼前的紅髮少女一動也不動地躺在病床上發出沉穩的呼吸，明明胸部的起伏是仍然生存的證明，但少女的眼瞼自從某個時間點開始就不曾張開。

至少看起來四肢仍然健全，克蘿莉亞稍微地鬆了一口氣。

「這就是、現在的弗雷姆姐姐。」

潘朵拉的神色平靜，藍色的瞳孔有如安寧死寂的湖面，沒有任何波動地望著弗雷姆。

她的左手撫摸著弗雷姆的手臂，慢慢往上滑過之後，她抬頭直面克蘿莉亞。

究竟是習慣了，還是接受了事實，克蘿莉亞不能得知。

「醫生說是魔力缺乏後急速併發的『低下適應』造成的。」

潘朵拉的聲音比起平時低了幾分，但依舊毫無起伏，那副淡然的口吻像是置身事外的感覺讓克蘿莉亞眉頭深鎖。

「姑且問一下，『低下適應』是什麼？」

「據醫生說法是大腦被瞞騙了，認為現在的身體才是正常的狀態。」

太過簡潔。

去頭去尾半吊子的說明更讓克蘿莉亞摸不著頭腦。

話說好端端的魔力缺乏怎麼會併發這個聽都沒聽過的「低下適應」？

潘朵拉沒有理會克蘿莉亞的挑眉，繼續說道。

「姊姊消耗過多的魔力導致魔力缺乏的同時，身體機能被強行鎮靜了一段時間，由於這段時間體內的器官無法針對腦部因為缺乏魔力發出的信號做出反應，所以大腦在發送信號一定次數後，得到各器官的不反應與狀態安定的結果，綜合考量下強行修正了自己目前認知『這個身體陷入魔力缺乏』的齟齬。」

「可以再說的簡單一點嗎？」

其實潘朵拉也只是將一聲的原話照本宣科地唸出來而已，但她經過醫生的說明後已經確實理解其中的意義。

「簡單來說，就是姊姊的大腦陷入了『認為這副身體缺乏魔力的狀態才是正常』的認知錯誤，所以大腦不會再發送任何指令給身體各個器官要求恢復魔力。」

「這不就等同於……」

失去魔力。

克蘿莉亞並沒有將其說出口，只是在心中想著。

病房內壓抑的空氣讓她忍不住在心中抱頭，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

「……那為什麼會產生這個『低下適應』？」

「……這——」

被問到的潘朵拉言語中帶著猶豫，眼珠子不安地左右游移，站在牆邊的醫生撓了撓頭，抬起插在白袍口袋的左手，準備由自己跟這位病患的朋友解釋。

「夠了，還是我來講吧。」

正當

「等等！」

醫生雙眼微開，看著眼前帶著決意直視自己的天藍色雙眸。

兩人就這麼無言地對視。

過了半晌。

醫生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她轉了轉舌尖，棒棒糖的甜味再次擴散，舉起的左手已然放下，揮著右手踏起皮靴不溫不火地離開病房。

「那，就交給妳了。」

那是全權交由潘朵拉負責的意思。

同時也是信任她最近狀態改變的信號。

醫生也看得出來，至少現在的潘朵拉，比起幾週前那副行屍走肉的狀態還要健康的多，而其中的改變，鐵定和她今天帶過來的「朋友」有關係。

所以之後的內容，便不是外人可以輕易涉足的領域。

不管她會和那位金髮的朋友發生什麼，都是要她自己去面對。

潘朵拉望了眼醫生的背影，用紅潤的雙唇說了聲「謝謝」。

深吸一口氣後，雙眼堅毅地直視克蘿莉亞的視線，堅定地開口，將當天在遺跡內她所見到的一切告訴克蘿莉亞。

「我們的搜救行動一開始進行的十分順利，不如說正因為沒有太過明顯的遇難痕跡，所以才會那麼快到達頂層吧，總之，我和弗雷姆姐姐保持這股氣勢攻上頂層，最後在頂層發現了歪斜空間，而且在裡面遭遇了……很強的芬芙。」

潘朵拉說到這裡，視線不禁下移，原本穩定的語氣慢慢變得情緒化。

「一踏入歪斜空間我就恐懼的全身顫抖，甚至出現想要逃跑的念頭，那位很強的芬芙帶領著一批穿著黑色成套盔甲的大軍，朝著我和弗雷姆姊姊襲來，弗雷姆姊姊站在身前保護了因為恐懼無法戰鬥的我，就連之後昏倒在地上也是姊姊一個人努力抵抗著芬芙，我卻只是躺在地上什麼都沒有做！當成姊姊的累贅！明明一開始就叫我不要跟去了，但我還是不聽姊姊的話硬要跟上去，結果最後什麼忙也幫不上，當個拖油瓶害姊姊變成這副模樣！所以，姊姊會變成這樣都是我害——」

啪！

一聲響亮的拍手打斷了潘朵拉的情緒。

她猛地抬頭，眼中飽含淚光望向拍手的那人。

克蘿莉亞緩緩地從座椅上站起，眼神冷冽地走向潘朵拉，因為兩人的身高差導致克蘿莉亞看起來像是居高臨下般俯視著潘朵拉。

「妳想得沒錯，弗雷姆會變成這樣正是妳的錯。」

「啊啊……」

聽見弗雷姆摯友的言語之刃，潘朵拉彷彿遭受雷擊一般，雙腿頓時失去支撐的力氣向地板跪下——這種事並沒有發生。

因為克蘿莉亞在潘朵拉的大腦反應過來之前抱住了她。

「妳一定會想說是自己的錯，陷入很深的自責，對吧？」

懷中的銀髮少女瞬間打了個激靈，克蘿莉亞則是不疾不徐地用右手輕撫她的背脊，沿著少女那稍有凹陷的脊椎向下撫摸。

「妳知道嗎？在悲劇發生的時候，留下來的人們會產生各式各樣的反應，距離最近的那位可能會對結果產生愧疚、虧欠，想著當時自己如果怎麼做才能導致更好的結果；而其他人可能會反過來責難那位『明明也是受害者的倖存者』，明明知道他也是受害者，明明知道他也在悲傷(• • • • • • • • • • • • • • • • • • • • • •)，但卻為了拒絕接受現實轉而將自己的悲憤全部仍給另一位受害者，這是常有的事。」

隨著克蘿莉亞輕聲的言語和細膩的動作，與那突如其來的擁抱，潘朵拉的思考已然停滯。

她的鼻尖嗅著克蘿莉亞身上那典雅的清香，肌膚感受著克蘿莉亞身體透過衣物的餘熱，被隔著布料輕柔撫過背部的指尖引起陣陣搔癢。

「潘朵拉妹妹妳，是屬於前者吧。」

說完，克蘿莉亞挺直身子，恢復原來的姿勢，望著趴在自己胸中的少女。

幾乎只剩下吐息的音節惹得潘朵拉渾身顫抖，她在克蘿莉亞的懷中抬起頭，想要知道克蘿莉亞話語中的真意。

「因為，我其實也——」

說到這裡，克蘿莉亞停頓了一陣，像是想起什麼，接著改口。

低著頭的潘朵拉並沒有看見方才克蘿莉亞表情中那一閃而過的歪曲。

「總之，不管妳想要認錯、自責、還是痛哭，我都會陪著妳，但請記得，妳自己其實也是受傷最深的那位。」

克蘿莉亞用更加明亮的語調強行拉回思緒，潘朵拉眨了眨眼，茫然地看著眼前那有如太陽般溫暖人心的金髮少女，緊接著——

「嗚、嗚嗚……抱歉，抱歉！要是我聽姊姊的話、要是我變得更強的話……姊姊、姊姊就不會！」

潘朵拉淚眼婆娑，雙手纂著克蘿莉亞的衣服，聲音悲痛地像是要把這些日子的累積的罪惡感傾瀉出來一般。

明明自己沒有資格、明明自己正是導致這一切的原因，明明是自己不夠強大……種種的想法在潘朵拉的腦中炸開，理性告訴自己沒有資格哭泣，也不該享受眼前的這份溫暖，更不應該接受她的溫柔。

但是淚水卻止不住，像是潰堤一般撲簌簌地往下掉，潘朵拉不停地抽著鼻子，用夾雜鼻音的聲音繼續哭喊。

看著哭得肝腸寸斷的潘朵拉，克蘿莉亞只是輕拍著她的背，溫柔的安慰她。

「沒事的，沒事的，弗雷姆的話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

病房內夾雜的哀慟的嗚咽和包容一切的柔聲，直到少女內心的愧疚消去為止。

◇◇◇◇◇◇◇

 「好了點嗎？」

看著終於停止哭泣的潘朵拉，克蘿莉亞揉了揉她那頭特別的銀色頭髮。

也許是忍受不了這種被溫柔對待的感覺，潘朵拉扭起身子，結果雙眼最先看到的是被自己的悲傷蹂躪過後的衣物。

「那個……抱歉，這件給我吧、我之後再賠妳一件！」

慌慌張張的潘朵拉雙手扯著克蘿莉亞的外衣，但是那雙手很快地就被另一雙手小心地包圍。

「那麼，既然潘朵拉妹妹已經和姊姊我吐露心聲了，那麼該讓故事進行下去了吧？」

潘朵拉那水靈靈的眼眸眨了眨，似乎聽不明白克蘿莉亞的意思。

「咳咳。吾友的弟子，潘朵拉呦，妳是為了什麼才會拜吾友為師？」

「為了……變強。」

「那眼前正好有一位無限接近S級又熱心助人的探索者，潘朵拉妹妹知道該怎麼做嗎？」

說著有些彆扭的話，潘朵拉知道克蘿莉亞正在用她的方式給予自己幫助。

她不禁噗哧一笑。

「有甚麼好笑的？」

克蘿莉亞半瞇著眼，有些不明所以。

潘朵拉則是輕咳兩聲，整理自己的表情與態度。

她收起揚起的嘴角，雙眼炯炯有神地注視著克蘿莉亞，用極其誠懇的聲音開口。

「拜託了，能讓我、變得更強嗎？」 

再一次、決定接受他人溫暖的少女頂著泛紅的眼眶，眼角流著懺悔的淚痕看向方才抱著自己露出笑容的金髮少女，主動向其伸出左手。

聽到她的請求，克蘿莉亞瞬間露出了桀驁不馴的笑容，二話不說接過她那纖細的手腕。 

「哼！吾可是克蘿莉亞，克蘿莉亞•埃格勒維爾！吾之勁敵做得到的事情，吾怎麼可能做不到？看著吧，吾會做的比弗雷姆那傢夥還要好，接著到時候，如果她醒來了，那便作為吾之弟子，和吾一同討伐宿敵便是！」

 那副自信的姿態，如同繪本中為他人帶來光芒、引領其未來的魔法使一般，熠熠生輝。 

◇◇◇◇◇◇◇ 

弗：好樣的，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家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