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倒转的堂吉诃德
一种喜悦跳窜到心头,像是此前的疑惑都不曾存在过。
幸福是不思索吗?我在被操纵之前,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得不出答案。」
玛莉厌恶地看着我,她期盼的某些东西没有从我身上漂浮而出,没有泪水,也没有欢呼,总之是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
这人是从来没有在意过生活而生活着的,是这样吗——玛莉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还是说,真的与过往割舍干净.....但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断层式的杀死腐败不堪的自己,然后凭空长出一个新肉体来。
「你很恶心。」
「是因为我否定了你的存在吗?」
一丁点羞耻,一丁点恶意,一丁点不堪。
只要有这样的痕迹,玛莉就可以找到对策,这种功能对于人来说无孔不入,但是面对毫无根须的人偶来说就陷入了存在主义危机。
「只是用惯性思维去道出作家的作品这一形式,而不懂得它背后的逻辑,自然就会如此了。」
天空的线驱使我咧开嘴巴,朝玛莉吞吐着嘲讽的恶臭。
而不知何时,我手上突然举起一柄质感奇怪的剑刃,指尖传来一阵细滑触感,像是捏在某人的皮肤上。
「陌生人最便利的一点就是,它是泛用性最强的躯壳。」
而当体内的银线操纵着右手将那柄怪剑横在我眼前时,我才发觉这东西是由一张张写满了文字的人皮包裹而成的。
准确的来说,它更像是一根看起来与剑十分相似的人皮卷轴。
「仅仅存有善念的、没有杂质的灵魂,能够让外来者的思想与躯壳完美契合。」
我扯下人皮卷轴的一角,里面那些蠕动的文字便逐渐趋于稳定,直到和我的视线完全重合。
「卡隆,渴望成就的游历之人,这次会是你冒险的终点吗?」
那些文字流入眼中,在我空洞的颅骨内扭动躯体,最终纠结成一片悬浮于脑海表面的蛛网。
他人的命运,他人的记忆,还有他人的欲望,在这一刻成为了填充我愚昧空壳的一部分石膏。
——我以「卡隆」的身份重生了。
「俄罗斯套娃?」
玛莉警惕地看着我被一层文字掠过肉体,随后展现出截然不同的灰发男性形象。
「看起来像是《猎魔小队》里面会出现的角色。」
「没错,他是我以《猎魔小队》为世界观模版设计的笔下人物,一个想要获得属于自己冒险的可悲可怜之人。」
看着身上不知何时穿着的破烂披风和布甲,我竟感觉到一丝失落,一丝来自钱不够买华丽盔甲的失落。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努力研习剑术吧,把那些奇人施展过、使用过的武器都模仿过来,让自己成为一个技艺高超的英武勇士...』卡隆这么想着。」
「真是个怪胎。」
玛莉没有坐以待毙,她将布满疤痕的双手隐藏在腰间,只是呼吸间便一个箭步来到了我身前。
随后,一道狰狞可怖的刀疤突然在我眼前快速放大。
「但说到冒险的话,果然自己独自一人太过危险,而且也构建不起有用的人脉关系,到头来肯定会被本应该可以解决的困难压倒在地,草草结束冒险。」
我诵读着脑海中回响起的心声,脑袋无意识地向上一偏,玛莉足以打穿颌骨的上勾拳居然就这样被我躲过。
「?!」
「于是我先去骑士的故乡寻找志同道合者,他们慷慨地拒绝了我,因为无论心中是否有美德,做美德的行为就是符合骑士身份的,而去冒险往往被迫做出不美德的选择,这样就会玷污神容忍他们留存在祂眼中,咯得神痛哭不止的砂砾般的坚定灵魂。」
又是一记迅速的下段踢,玛莉强壮的小腿分明可以轻易踢断我的脚踝,可是当彼此真正接触在一起时,一股顽石之力突然传递到玛丽的小腿上。
紧接着,一阵刻骨铭心的钻痛爬进她的神经,迫使她皱着眉头朝后退去。
「如果不是作家干扰,我怎会被这种没有内心的空壳侮辱!」
「骑士们的怠惰让我火冒三丈,所以我去更有冒险精神的游侠酒馆里寻觅,却被当地人的奢靡和狂乱惊到。花花公子向我展现情爱与肌肤之亲的密切联系,傻子会将亲父的头颅割下以证勇武,女性常常以从事诈骗和卖身的行当而自豪,而这些不堪入目之事被他们称之为冒险——冒着堕落的风险,去获得一切自己本不想要的东西,也即背负着被理解的可能性去行使自由的权利。」
玛莉和我一边进行着驴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一边在原地观察着我的变化,试图从我那些疯话中寻找突破点。
「我感到困惑,我所秉持着的道理与他们不符,就揪起其中一人的衣领大声质问着他们,这与试图和风车比力气的疯人有什么区别?可是他们仍旧舞蹈着,在他们永不停歇的狂欢中舞蹈着,让我眼睁睁地看着理性被踩在泥泞的罪恶之脚下。」
「有破绽!」
在我同言语中那般想要舞蹈而抬起一只脚时,玛莉看准我薄弱的另一只脚直直滑铲而来。
「然而当我行到世界尽头时,我发觉我的刀只用来切过水果,手杖已经尝过三种气候生态的土壤,嘴巴说过的语言种类包含着哥布林语,眼睛里看到的始终只有他们追求的感性欲望,灵魂自然也同那些疯人没有什么区别,它们让我觉得合理,但内心却不由得绝望....到头来,我殚精竭虑追求的冒险的意义,成了夕阳下陪伴我的一怀旧土。」
成功了。
我遗憾地闭上双眼,不想去看见自己被玛莉铲到在地的狼狈模样。
就像卡隆看见俗人花天酒地,有智识者畏惧危机,有信仰者不屑一顾后,在某个角落旁静静凝视着夕阳坠入名为地平线的深渊中那般。
「我的冒险结束了。」
引力,这副身体轻松到只能感觉到引力的存在。
虽然玛莉铲倒我的结果并不能够让我本身消失,但这不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吗?
「自以为是的堂吉诃德被爱马嫌弃地颠到了地上,嘴里全是不甘和自嘲。」
这样一来就皆大欢喜,要比我无意识地切开玛莉的喉咙,然后用根本没什么用处的手杖钝部砸开她的头盖骨,并称自己经受过剑圣教导,以此宣扬冒险家卡隆之名的俗套情节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