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真是荒唐到令人发笑……」

几乎是毫无气力的干笑。澪扯开我的手，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我们只有两个人。我失去了能力，而你根本无法战斗。怎么想……都没有任何生存的可能。如果是那个勇者……或许还有希望。但偏偏是毫无战斗力的你……？别开玩笑了，那根本就是让我去送死吧……？」

……澪说的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只会治愈魔法的我，失去战斗能力的两个人，是绝无可能活着离开这个地方的。

这里是「迷宫」。

说不定不远处就有一只能将我撕碎的怪物。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我为了确保村子和玛丽的安全、请求凯罗立刻踏上返程，向着危险中心的漩涡奔去。

落得这样的后果，也一点都不奇怪吧。……我过于依赖凯罗的力量了。以至于，忘记了所谓的危险是怎么一回事。

就像吞噬了妈妈和哥哥的火焰。孤身一人在小巷子里遇到的坏人。没有力量的我、只能任人宰割。

……既然已经陷入这样的情况，再谈论这些就没有意义了。

现在。唯一的，活下去的方法。

只有找到凯罗一种。

我毫无保留着信赖着那个人。

啊啊。真是越想，越感到悔恨和不甘。

明明我才应该是服务他的那一方。可是，实际上，自己反而受了他更多的照顾。

勇者大人的温柔一直在庇护着我，让我免于身处危险。

只要和他会和，就一定能从困境中脱身。

其实我十分清楚，凭现在的状况，我们再次会和的可能性很低。根本是睁眼说瞎话、口是心非的论调。

而且，我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只是个会一点治愈魔法的村姑。作为他的侍从，踏上这次旅行……死掉了，就死掉了。他也一定不会在意的吧。

我强行压下持续膨胀的不安，将视线移回澪的身上。

她靠在石壁上，双眼无神，和之前所见的元气少女仿佛判若两人。

……不过，相貌确实完全不一样就是了。所谓的茉莉，也确实是她伪装的面容。隐藏在面具之下的人，仅仅是一个黑色长发的少女。

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会这样的。我们一定会活下来。只要找到凯罗并会和，就一定有逃离这里的方法……」

还没说完，我就感受到无声的质疑。

……是啊。在这个到处都是陷阱和怪物的地方。一旦开始四处活动，必然会撞上危险。就算停留在这里，怪物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一定会有办法的。」

冷静。冷静。我要思考。

抱怀着毫无理由、一意孤行、荒诞可笑的信念。

……对了。

我知道了。

「……那个咲。是第一次召唤鬼神吗？」

我轻轻询问着澪。

「是。」

得到确认后，我深吸一口气。抱怀着最大限度的希望，轻轻吟诵起我曾诵过千百次的咒语。

像往常一样。魔力编织成网，从心脏向四肢四散开。但是，即将冲破身体的束缚、作用于世界改变现实的时候，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阻遏住了。

……连魔法都没办法使用吗。

但是好像也并非如此。

在那片阻遏之中，有一条小小的裂缝。

尽管只是一丝。但我仍然能感受到，并非没有任何效果。

微弱的恢复。

……以感觉估计的话，大概是原本魔法十分之一的效果。

假如能灌入更多魔力的话，说不定就能正常使用魔法了吗……？

整理着思绪。我向一旁的澪开口。

「……澪小姐。

……我觉得，这里的能力并不是消失掉了。

而是，被某种力量抑制住了。

我觉得只要用比之前更多的力量投入的话……达成原本效果的三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也是可能的。」

在迷宫，最重要的能力是索敌。

感知怪物和陷阱的气息，以此规划路线、探索安全和危险的区域。只有预知危险的来临，才能从它之下活下来。

我调动起魔力。

将手捧成碗状，治愈的绿光从其上冒起。

尽管很困难，但是，魔法确实并没有被彻底禁止。

因为鬼神的能力有限？因为咲并没有彻底掌握鬼神的能力？还是从根本上设定的巧合？

……我不知道。

但是，我唯一知道的是，这是我们求生的唯一机会。

为了我们各自的未来。

请试一试，澪小姐。

*

「索敌的能力……还有用。」

片刻之后。澪呆呆地说出这句话。

「……具体到什么程度？」

「比之前的范围小了很多。但是，附近数十米的范围内的危险还是能察觉。」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我不禁擦了擦汗。

至少，通过澪的能力，我们暂时能够避开危险。

我举起双手用力拍向自己的脸颊，强行振作起精神。

「我能感受到。有怪物。

……有怪物正在向我们接近。」

……澪突然说出至关重要的信息。

……？！

如果再晚一些……被怪物发现的话，我们的下场无法想象。

我拉起澪的手。

尽管有些害怕得发抖。但是现在必须先得逃命才行。

「……？什么……？」

大概是还没来得及理解超出现状的现实吧。澪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困惑。我不禁有些傻眼。

「感知到怪物的不就是你吗！居然还问我！」

这个人还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吗。

「快逃离这里啊！用你的索敌看看哪个方向没有怪物！」

「啊……是……」

像是大梦初醒一样，声音听起来既缥缈又虚弱。

她没有松开我拉着她的手。

「出门后，右前方有一个不存在敌对气息的区域……那里大概是安全的……」

我轻轻推开门。确认周围的安全之后，一路向右方奔去。

……呼。

尽管我做过许多次尝试，但这副身体并不适合长时间运动。刚跑出去不过数分钟，身体就开始变得吃力。

「……呼。是这个岔口吗？」

「不是。」

仿佛事不关己一样回答着。

我停下脚步，看向她的眼睛。

没有对焦。失去光芒。就像是失去了魂魄，整个人都在黯淡着。

……这家伙。到底在搞些什么啊。

明明身手比我敏捷很多。虽然对现在的她并没有什么了解，但是，能发现她的实力很强。

在我用出治愈魔法都十分吃力的情况之下，索敌居然还能扩大到这种程度的范围。

「……澪小姐，你还好吧？」

「……我没事。」

平静到，令人无法忽视异常的回应。

「我们现在先去安全的地方待一阵子，好好分析一下目前的状况再说！澪小姐，请打起精神来！」

尽管最坏的情况下，无法找到凯罗，意味着我们两人的终结。

但想活下去，必须行动起来才能找到生还的希望。

……而且，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绝对无法在这里活过几个小时。所以，澪的能力是至关重要的。

但是现在的她，就像是完全已经陷入了绝望。

是第一次见到「茉莉」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会出现元气满满的她的脸上的，那种黯淡的神态。

至少先刺激她积极行动起来。只有依赖她，我才能继续活动。

「……我知道了。

……先让我来带路吧。」

她总算有了点回应。

走到我的前面，她抬起头。

随后，开始拉着我的手飞奔。

……？！

身体一下子被迫带到最大速度。我徒劳的摆动着双腿，胸部剧烈的起伏。身体上下都开始发出疲劳的信号。

……过去了多久呢。

实际考虑，大概有数分钟吧。但是，对于我的身体就像过去了数个小时一样。

「……我不行了……稍微慢一点……」

挤开牙齿，用嘶哑的喉咙拼劲全力吐出几个字。

「……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啊。」

下意识的惊呼。双腿失去平衡，身体不受控制的倒在地上。

「……好痛……」

腿擦破了。

「……快起来。已经很近了。」

身体被一双手所搀扶。

但是，根本没有力气迈动双腿。

然后、被背了起来。

我睁大了眼睛。

「啊……澪小姐？」

「……嗯。」

她在背着我。

「……谢谢你。」

她没有回答。

不久，澪打开了暂时安全的房间门。

*

迷宫内没有昼日，也没有黑夜。

无休无止的通道的两端，是巨大的高墙。天上没有封顶，但四周的墙壁也不可能攀爬上去。如果只是单纯向上看的话，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除去岔路外，时不时会有紧闭的门或者特殊地形的地方出现。大概一天前，我们刚刚走过一个满地蜘蛛丝的地方。

从刚进入「鬼之地狱」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一天？两天？三天？或者，一周？

我们的时间感早已错乱。……根据储物戒里剩下的口粮推算，再怎么说也肯定过去了三天以上。

我们没能找到凯罗。兜兜转转的，每天都在这个诡异的迷宫里绕路。

总感觉事情的走向有点令人发疯。

第一天，或者是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一个暂且算是安全的地方，整理了现状。

经过测试，澪的索敌范围虽然还算广阔，但是其他方面的能力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例如，她变得无法像平时一样在熟睡时察觉到危险。身体的敏捷性大幅和体能都下降。但都是多亏了她，我们这两天才能勉强在鬼怪横行的迷宫中穿行，暂且得以苟活。

她变得几乎面无表情，几乎不到必要的时候就一只保持着沉默。那种诡异的冷静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恢复，而像是精神状态彻底错乱掉了。

……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作为没有能力战斗的人，我几乎每天逃离就费尽全力。生物钟也早就紊乱，分不清自己到底睡了几小时、又走了几个小时。身体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几个毛病，只能拖着痛苦的身体逃走。

我很清楚，在战斗上我是个累赘。所以必须做好一切支援工作。

仅凭澪她一个人……会更加危险。任何时候，必须保持一个人休息的同时、另外一个人保持清醒。

在休息的时候怪物突然接近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

迷宫处有不少狭小的拐角与封闭的胡同。我们休息的时候，都会尽量选在不起眼的地方。

……为了防止迷路，我在每个经历的拐角墙壁的最底部都标上了数字。

但是，即便如此也迷路了。没有纸笔，没有地图，恐怕这几天我们也一直在迷宫内部兜兜转转，找不到凯罗，大概也是正常的。

除此之外，能活下来还多亏了我手上的储物戒。

是和凯罗一起踏上旅程前、装满了各种物资的重要补给。

里面的食物大概还剩下两周的份量。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就是，现在不用担心饿死。

如果稍微缺少了几个至关重要的条件，在这个随处都是危机的地狱中，活下去是几乎不可能的。

虽然效力减少了很多，但我仍然为澪施展了最大限度的恢复魔法。精力的丧失无疑是在危险中丧命的前兆。

所以必须时刻做好准备。

无论如何，澪是我生还的唯一希望。必须依赖她才行。

「……呼……」

澪的眼皮翕动着。

她的身上披着之前已经磨损不堪的毛毯。

她睡的很浅。只要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睁开眼睛。

她用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衣角。

我注意到，她在睡觉的时候，总是会这样。就像怕被抛弃一样。

不自觉地低下头，我静静注视着她。

……那样的长相，完全是东方人才会有的面容。

之前作为「茉莉」和我们的经历，完全是虚假的。她说自己不会魔法和战斗，但又很明显经受过战斗训练，在这里的表现却又如此脆弱。我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又到底是谁。

但在这里她是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澪」和「咲」的纠葛。

我猜想，那是现在这一切事件的根源。

面前的这个人，已经将自己封闭到了极限。

我们之间并不熟。为了增进关系、试着和她搭话的时候，也基本得不到什么回应。

就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样。每次的行动、几乎也是被动的被我拉着走。明明自己才是最有能力脱离这里的那个人，却是消极的对待着这一切。

有一次，在澪像现在这样休息的时候，在远处我看到了怪物。叫醒她的时候，她竟然发呆了数分钟，才起身被我拉走。

「我们一定都会死、所以不要白费力气了。就这样、暂且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死的舒服一点不行吗？」

她的眼睛仿佛是在诉说着这种内容。但这种事情，我无法容忍。

我害怕死。是个胆小鬼。

即使死，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至少等到陪伴凯罗，完成这趟旅途之后，才可以。

放弃求生的信念，精神理所当然的变得异常。就算我再怎么施加治愈心灵的魔法、也根本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