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th 19

新元二年秋,水桥独自完成了冬小麦的播种,还抽空打渔、捕鸟、摘水果给我改善营养。


之后,她还在挺着大肚子的鹰司指导下练习弩的使用,准备入冬后打猎。


这让我放心不下,再怎么说也太超过了,让那个水桥打猎?摔伤了或是遇到猛兽怎么办?


可我戴假肢走平路还要摔跤,要是跟去打猎,受伤了纯属添乱。


我只能在家努力锻炼,并且逐步接手家务,反过来照顾怀孕的鹰司。



十一月某日,我一瘸一拐地打开围栏,来到了阔别半年之久的院子外。


不再需要双拐,但我还是拄了一根竹杖。披着大衣在深秋的寒风中挪着步子,我突然觉得自己开始老了。


我比受伤前消瘦了一大圈,而且恐怕永远无法恢复了。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挺过来了。


伤愈期结束,我对营养的需求已不再迫切,与之相对,鹰司则进入了敏感时期,缺乏营养甚至可能让她丧命,我在家坐不住了。


现在的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好先从轻体力活做起:喂鱼、捕鸟,还有就是割草。


人类消失一年半了,到处都是野草,荒废的农田更是无处落脚,有些杂草已经疯长到半人高——说它们是灌木更恰当些。


之前我们都没当回事,只是偶尔清理一下田间干道。但受伤后,我对高耸的草丛产生了危机感。


虽然至今没有被野兽袭击过,但是这种危险我们一直警惕着。我现在走不快,更是空前脆弱。


实际上,要不是挎着镰刀,腰间别着大口径手枪,鹰司不会同意我出门。


等到杂草继续变高、变密,野兽就有可能埋伏在草丛中近距离发起攻击,有枪也反应不来。


为了我自己、为了两个女孩——以及未来的孩子,只能趁荒草丛还不那么危险的时候下手。而且,秋天的枯草虽然不能吃也不能喂鱼,但可以肥田。


我现在走路都费劲,自然不可能将农场里几百亩地割完。我便优先沿着家、仓库等重要据点之间的道路慢慢向外「开拓」。


「安部先生!」


开皮卡回来的水桥在路旁停车,兴冲冲地跑向我。


「怎么,有收获了?」


「嗯!我打中了一头小牛!」


「什么?」我差点被口水呛到,「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在那里,它的妈妈也不在附近,反正它呆呆的。」


水桥模仿小牛呆滞的样子,逗得我哈哈大笑。


自从我受伤后,这家伙总是郁郁寡欢,已经很久没露出这么傻气的表情了。


「那它在哪里?能拖回来吗?」


「在车斗里。」水桥指指皮卡。


我有点跟不上她兴冲冲的步伐,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原本轻快的脚步沉重起来。真扫兴啊,我这个人。


「老天,这有多重?你怎么把它弄上车的?」


我惊呆了,这只牛犊看起来少说五六十斤。它血淋淋的脖子被胶带粗暴地封着,怪吓人的。


「嗯……确实沉得要命,不过勉强还能扛起来。」


心里五味杂陈,被迫担负养家重任的水桥,已经是身强力壮的劳动妇女了。


如果没有一系列变故,她现在还是个纯净水桶都要男人帮忙搬的女孩吧。


「你射中了它的脖子?箭法进步很快啊。」


我很羡慕,受伤前,我最大也只打死过野狗,没想到水桥是我们中第一个猎杀大型动物的。


「不,我只射中了背和腿。」水桥指指箭伤,「脖子是我拿刀掏开的,给它放放血。」


水桥平常的语气让我有点发毛,虽然宰牛前放血是对的,但怎么感觉她像屠夫一样游刃有余?



「公君,今天怎么这么迟?」


靠在床头的鹰司看到我进屋,放下了手中的书,露出介乎欣喜和如释重负的表情。


孕中期的她逐渐变得依赖我,要是我长时间不在身边就会不安,以至于我每天出门割草不会连续两个小时。


这样的鹰司对我来说有点陌生,但也非常惹人怜爱。我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她立刻靠在我身上。


「我去割草了,遇到水桥,就帮她处理了一下猎物。你猜怎样?她今天打到了一头牛,真够厉害的。」


鹰司轻声说:「和她一起干活很有意思,我这里很无聊是不是?」


其实我陪她的时间远多于水桥,但她这样没事找茬反倒让我心动不已,这算是对我撒娇吧?


怀孕前的她喜怒不形于色,现在的她变得好懂多了。


「怎么会?如果不是要干活,我才懒得出门,你去哪我跟到哪。」


以前我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话说得挺好听,谁知道背后和亚子小姐在做什么?」她促狭一笑。


「那你怎样才能放心?要我24小时陪着你吗?」


「至少,对我和她的态度要有区别吧?」


「难道现在你们俩是一个待遇吗?」我也是奇了。


「不是说物质待遇。我总觉得,除了怀孩子,我和她还是没有本质区别。」


「本质区别……怎么才算本质?」都生孩子了还不本质吗?


「这个要我说吗?」鹰司重新拿起书,「强扭的瓜不甜,罢了。」


装作生气的她也很有魅力。


「给点提示总可以吧?」


她瞥了我一眼:「嗯……就拿称呼来说,我叫你什么,你却叫我什么?」


我早就注意到她对我的称呼变得亲热,可要我直呼名字……


常理来说,她已经算是我的妻子。不过,多年习惯使然,我一时半会还转变不了角色。


「看来,我还是强迫你了。」她面露失望之色。


「不不不!你想让我叫你什么?弥生?弥生小姐?小弥?」


「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不能再犹豫了,我抱住她:「弥生。」


弥生没回应,只是继续看书,不过嘴角勾了起来。


「我不是不愿意,只是过去……担心你不高兴,担心被你讨厌。」


我老实说出想法。人生充满了变数,瞻前顾后会留下遗憾的,这是我迄今最大的感悟。


「担心被讨厌……我在你心中有那么严厉么?」


当然不,高中的弥生虽然宛若云上之人,但对所有同学都是一视同仁的友善。正因一视同仁——


「我……太胆小了,觉得自己并不特别,担心迈出一步反而会跌落深渊,宁肯站在原地。」


在水桥面前不肯承认的话,如今痛快地抖落出来。


或许是因为,如今我已经是个残废,自己也觉得再维护大男子的自尊殊为可笑吧。


「现在想想,那都有什么大不了的?结果等到有勇气迈出这步的时候,已经没有腿可以迈了。」


我讲了个地狱笑话,想要冲淡这说教味有点浓的自白。


但弥生没有笑,眼神复杂。她说过「爱我」,那是早已有之的情愫,还是情急之下的冲动?


如果是早已有之,为什么从高中到大学,我们都形同陌路呢?


这一切的谜团,都隐藏在她的目光中,我不打算深究。


「你的父亲怎么称呼你的母亲?」


「啊?」她怎么突然说这个。


弥生解释:「我父母互相称呼为龙马先生、爱子女士,但我想按你家的习惯来。」


「我爸妈么……直呼名字吧。」


「那么,以后在亚子小姐面前,就叫我『弥生』吧。」


我点点头。不过,难道不在水桥面前就不能这么叫吗?那时候该叫什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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