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啪啪！」

少女敲了敲身旁的黑板，清了清嗓子：

「嗯~经过我一夜的奋斗，我想做的药终于有个雏形了，暂且叫它为试制药水A！鼓掌鼓掌~」

黑板上贴满了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的纸，上面写着药水的素材和配制方法。

先不论这个黑板是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扒出来的，纸上面记录的制作流程写的十分专业，再加上写作者思考过程中难免的涂改，卢克是一点没看懂。

「好歹给点反应啊，我奋斗了一整晚呢，看不懂也没关系，毕竟……呃……这只是草稿！草稿！别看了，我给你讲解就好！」

卢克一脸愁容的试图理解黑板上的文字，这好像让夏有点受伤。

「不过，一晚上能写出这么多东西，夏小姐也是很厉害呢。」

「呃……是嘛……其实没什么，嘿嘿？毕竟这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已经进行了两个月的项目，只不过最近才有了思路。」

「两个月？」

「嗯，说来话长，来龙去脉我待会再解释，先说结论，我想要做一个能『净化』魔力的药水。」

「净化？」

「在荒原生活过的你最明白吧，魔境的魔力，会污染进入其中的人，只不过这个过程是缓慢的，所以只要长期服用能排出污染部分的药物就好——但是我不知道这种药物的配方，所以研究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魔力可以为人类所用，但同时也会浸染动物和植物甚至是地质，魔物也是由此而来。但荒原上的魔力因为未能查明的原因被彻底的异化，被异化的魔力侵入人体，会成为无法使用、无法自然排出的残渣，适应这种魔力的魔物进化出了独特的结构，也获得了更强的力量。这也让荒原很长一段时间都成为无人可踏足的死境。

而「退魔药剂」，成为了流浪者们能够在荒原上生存的保障。这种药剂，能净化人体内异化的魔力，又能持续提供净化和保护作用。

但是，

「为什么需要这种药？」

这种净化的需求，只有在荒原内存在，荒原外何来这种被异化的魔力？

「嗯……只用嘴说不明白，卢克，你能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吗？正好，今天我也有需要急诊的病人。」

「你是委托人，我听你吩咐，小姐。」

夏带领卢克走进了卡祖亚城的最东边。

东区，卡祖亚东大门所在的城区，从这里出城即可通向枫山和魔境之森。

这里看上去是一个居民区，但与其他城区不同，这里的房屋都十分低矮，而且排列的密密麻麻，房屋之间只留下了勉强能走人的空间。

即使是大路，旁边也没有其他城区那样装饰用的花坛，比其他城区更粗的灰色魔石灯柱冰冷的排列在路两旁，只有主路两旁屈指可数的建筑用作酒馆等店铺，店铺上只有小小的招牌。

这个城区和其他的城区都不一样，一进入便让人感到压抑。

「这是东区，在十二年前，这个城区是卡祖亚受损最严重的部分，几乎整个城区都被毁灭了，现在的这些房子，都是之后重建的。」

「是因为迷宫的那场灾难吗？」

「对。这里的房屋几乎都有很大的地下室，以应对下一次灾难……这里住的人，大多数都是探索者，还有一小部分是十二年前，东区的幸存者。」

两人走进一条巷子中，巷子极窄，如果两人相对而行，必须互相侧身才能通过。

夏敲响了第三个屋子的门：

「玛吉奶奶，德汉爷爷，我是夏。」

过了一会，门后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姑娘，稍等一下啊，我马上给你开门。」

老年女性沙哑的声音在门后模糊的响起，随着门锁「咔嚓」开启的声音，门晃晃悠悠的打开了。

「抱歉啊，腿脚实在是不方便……」

老人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她腋下的拐杖上。

「没事的！」

因为开门的缘故，老人的身姿有点不稳，夏赶忙小跑过去扶住她。

此时，卢克才发现，老人微微卷起的左裤腿下面，是肤色紫黑、肌肉几乎完全萎缩的小腿。

这种症状，卢克曾经见过。

「您最近还好吗？德汉爷爷怎么样？」

夏扶着老人慢慢向屋子里面走，语气十分温柔。

「老头子他，吃了你的止痛药以后会好一会，药效过去嘛……还是不太好，我们也不敢乱吃药，你让我们吃多少就吃多少。」

「嗯，那就好……」

夏稍微偏了偏头，不想让玛吉奶奶看到她皱眉咬牙的模样。

「姑娘，那个小伙子是？」

「啊……」夏愣了一下。

「奶奶，我叫卢克。」

卢克微微低头行礼。

「孩子，跟着姑娘不轻快吧？夏姑娘她有时候就是有点任性，带你来看我们这些快进坟墓的老东西，肯定是她的想法……」

「不，我没关系的，倒是您……」

老人的一只眼睛，蒙着厚厚的白色阴翳。

「先进屋，先进屋，进去咱们再好好说说话。」

玛吉奶奶轻轻挥手，带着两个人走进屋子里。

因为通风和采光不好，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木头发霉的味道。刚进屋子，就听到了老人无力的呻吟声。

玛吉奶奶在夏的搀扶下，慢慢走进内间的卧室：

「老头子，药效又过去了？」

「疼……啊……」

一个消瘦的老人蜷缩在床上，两只手紧紧的抱着头。

夏赶紧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拿出一瓶药水：

「德汉爷爷，你先吃下这个吧。」

卢克赶紧走上前去，轻轻扶住床上的老人，药水进口之后，老人慢慢平静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吃了夏的药之后，老人终于能从病痛中暂时缓一口气，沉沉的睡了过去。

女主人——玛吉奶奶带着两个人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真是抱歉，这个月的补助金还没发下来，家里没什么能招待你们的。」

「您没有缺什么吧？如果钱不够的话，和我说就好了。」

「没事……上个月的还有余，只是我们花的比较省，姑娘，你能替我们看病，我们就已经很满足了。」

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将身子俯下去，从挎包里掏出一盒药膏：

「玛吉奶奶，我来替您擦药。」

「不用啦，不用啦，我的这条腿已经不可能再好起来了。」

「不行，您要好起来，我会治好您和德汉爷爷的。」

药膏抹到玛吉奶奶的腿上的瞬间，紫色的粒子便从腿上扑散出来。

「这个症状……」

自己一定从哪里见到过，这是卢克刻在记忆里的画面。

那是和莫伦外出狩猎的某一天，他们在荒原深处发现了一小队人的尸体。

尸体皮肤颜色发紫，紫色的魔力粒子从他们身上不断散出——就和现在一样。

那时，莫伦只是叹了口气，拉着卢克走开了。

回到营地后的闲暇之时，莫伦才给卢克讲述了那些尸体的来历。

没有组织，没有捕杀值钱的魔物的能力的流浪者，他们的去路只有三条：有幸被友好的流浪者团体收留、聚集起来成为抢夺商人财物的「鬣狗」，或是曝尸荒野。

小部分人会死于魔物的爪下，大部分的人都会因为没能获取清除荒原上异质魔力的药而死于魔力带来的后遗症。

那个后遗症的症状——也就是卢克所看见的，和玛吉奶奶腿上的症状完全一致。

「这是『迷宫综合症』，是十二年前那次灾难给人们留下的苦难。」

迷宫本身，是魔力因为不明原因非正常聚集而形成的一个时空裂缝，爆发时刻的迷宫，其威力足够扭曲周边原本的魔力性质。

十二年前的灾难，整个东区被猛烈的爆炸几乎夷为平地，东区大多数的居民都死于这场爆炸，而极少数的幸存者，也因为被浓度极高的扭曲魔力所冲击，落下了病症——也就是「迷宫综合症」。

「我们就是东区的幸存者，只不过那天我没有待在家里，而是去了西区。那天下着雨，废墟里水很深，我趟着水进去救他，腿被废墟里的碎片割的血肉模糊……后面就也落下了迷宫综合症的病根。」

「还好只是一条腿比较严重，不至于活不下去。再有不方便的话……就是这个魔力到现在也还在扩散，最近我也偶尔有头痛的症状，一只眼睛也看不太到了……」

玛吉奶奶将另一条裤腿卷起来，虽然皮肤也有些变色，但是肌肉没有像左腿那样完全萎缩。

她抬起头看向卢克，一只眼睛还保持着明亮，而另一只眼睛明显看不到了。

这真的是……和荒原上因为魔力病侵蚀而走投无路的人们一模一样的可怜人。

「奶奶，这次的药先开这么多，一人一天最多只能用一瓶，不要用多了。」

「姑娘，小伙子，不多呆一会了吗？」

「过两天我……我们还会来的！」

夏挥挥手，与卢克一起走出房门。

「卢克，这就是我想给你看的，你有什么发现吗？」

「他们的症状，和长期待在荒原上的人们会得的病症一模一样。」

「对……『迷宫综合症』本身，就是异质的魔力侵蚀，不止是我们，其实卡祖亚城里的不少药师都研究过，大家都有一个疑问，荒原中的人，是怎么在异质的魔力之中活下去的？」

夏摇了摇手指：

「但是，没人知道这件事，商人和佣兵只在满地都是士兵监视、异质魔力稀薄到几乎没有的荒原边境活动。更何况没有许可证，就不可能进入荒原，更无从获取荒原内部的药物情况，只能零零散散的从记录和书籍里获取一些情报，所以大多数人都放弃了。」

「小姐，你就是研究者的其中之一吗？」

「是，而且我是现在唯一一个还在坚持的人。」

「小姐……」

「荒原之外的魔境没有一个有荒原那样异质的魔力，有『迷宫综合症』的人，只有卡祖亚东区的这些受害者，谁会为了区区一个城市的受害者们费尽心思研究解药呢？所以大家都放弃了这个没有收益，没有答案的难题，我也几乎放弃了，只是在工会委托板的角落，不抱希望的贴上了一个没人能够做到的委托。」

夏用手指指向卢克：

「但是，卢克，你来了，一个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从小生活在荒原里的人，我必须要抓住机会。」

「难道夏小姐你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吗？」

夏笑了：

「没人会给自己捏造一个『荒原里的流浪者』这个身份的，大多数人会害怕、警戒这样的人，认为他是一个傻子。」

「那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

「确实呢，不管是你拿着委托纸来我的药店的时候，还是那天你和我说到你的身份的时候，我心中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个人是一个啥也不知道的傻瓜吗？』」

「其实，我也是这样感觉的……」卢克挠了挠头。

「但是，我相信你没有说谎。」

卢克的知识、卢克那罕见的，只有在记录荒原的书中才能读到的外貌特征，还有他真诚的心，让夏彻底放下了警戒。

「卢克，我带你到这里，是为了向你做出一个有些自私的请求。」

「夏小姐，你说。」

「卢克，请帮我完成这个药，『迷宫综合症』的患者不止这两个人，在这个东区，还有很多人是我的病人，我……想救他们。」

「夏小姐，我早就已经接下过你的委托了。」卢克伸出手。

「嘿嘿，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夏的笑容如向日葵般绽放，少年少女的手紧握在一起。

「我可是天才药剂师……多亏了卢克提供的情报，药水的雏形我心里有点思路。但是，我还需要一些决定性的东西。」

「小姐想要我所知道的，『退魔药剂』的配方？」

「嗯，就是这样！不过『退魔药剂』吗……真是个吓人的名字。」

「虽然比起小姐的药水来说，只是个流浪者做出来的粗糙药品，但是如果能帮到小姐的话，我会尽我所能。」

「好！太好了，我们这就回店里，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德汉爷爷他们，就真的能……我们走！」

夏两眼放光，拉着卢克跑了起来。

少年少女一路小跑，回到了药剂店里。

退魔药剂的配方由一种植物和三种魔物素材组成。晒干的紫魔藤、赛璐蛛毒囊、晶熊胆末，还有暗蝠的魔物核，都是荒原上常见的魔物素材。

将暗蝠魔物核和紫魔藤一起磨成粉末，和晶熊胆末混合。因为缺水，流浪者没有条件把这种药剂做成药水，所以无归之鹰做的退魔药剂，一般会加入一点史莱姆的凝胶调和成黏黏糊糊的胶状物。

将胶状物填进风干后有些皮质感的毒囊里之后，埋到石灰中。等待半个月后，从毒囊里就可以取出能服用的退魔药剂了。

因为史莱姆凝胶的原因，吃的时候苦涩的药会全糊在嗓子上，所以卢克每次都是饭前吃下，然后赶紧把食物塞进嘴里顺着吞下去。

「和书上记载的配方有点出入……我查阅的资料没有记载暗蝠魔核这个材料，而是深渊狼的角。」

「深渊狼是集群魔物，生活在荒原很深的地方，我没有见过这种魔物，只是听身边的人说过。」

「怪不得市场上没有人卖这样的素材……看来要根据卢克的配方稍微修改一下。至于卢克说的史莱姆凝胶，我感觉可以换一个东西。」

原本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没人喜欢吃会糊在嗓子上的药剂的。

「如果把药做成药水，就能加快药剂生效，还能调节给药量……但是，为什么要把做好的药剂放进石灰里呢？」

「莫伦说，不做这个处理的药是有毒的，石灰会帮忙除去毒素。」

「去毒吗……」

夏的手飞快的在纸上写出一行行字，上面密密麻麻列出试验的方案。黑板上，卢克提到的素材，和夏能想到的辅助用素材一个个被列了出来，夏把几种素材连在一起，又把另外几种打上叉号。

「这种溶剂或许可以……不，不行，魔物核根本魔法和这个溶剂互溶，或者不做药水，做一个药丸一样的？那药效说不定要大打折扣……」

「如果用甘露草汁液来萃取，会不会好一点？」

「什么？甘露草吗……卢克怎么会知道这个？」

「大概……之前有看过。」

卢克

那是一次很平常的交易，卢克和莫伦将这个月份量的魔物素材装车，准备卖给行商。

这次狩猎到了不少稀有的素材，所以卢克第一次跟随莫伦深入到交易市场深处。

一个摊位前，密密麻麻摆满了扎成捆的草本植物，植物的叶子又大又厚，就像刚采摘的一样，带有荒原上极少能看到的鲜艳绿色。

「莫伦，那是什么？」

「哦……这些草吗？我都叫它退魔草，因为可以做退魔药剂，商人也都这么叫它，不知道正儿八经的名字是啥。」

「退魔药剂？在这里卖的东西，不都是荒原里找不到的材料，怎么会用来做退魔药剂呢？」

「它确实不是荒原的特产，但也确实能做药剂，效用大概和史莱姆凝胶差不多？听说榨出草汁可以做成药水，得到的退魔药剂效果强的多。」

「那为什么不用这个来做？我不想吃黏糊糊的史莱姆了……」

莫伦敲了敲卢克的头：

「笨蛋，都说了不是荒原特产啊，价格能吓死你，你以为我爱喝那坨粘液吗？」

「切……那这么贵的草，哪有人买啊？」

「有需求才有市场，至于是什么人用，就和咱们无关了，走吧。」

卢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退魔草，将它的外观悉数刻进脑袋里。

正因如此，当卢克在图书馆的图谱中再次看到退魔草时，卢克一眼就认出了它。

只不过，它的名字变成了「甘露草」，一个在魔境之森里生长的特殊草药。

「甘露草，甘露草……对，说不定真的可以！但是甘露草只有新鲜采摘的才有药效，药材店里不卖的……」

「可以向工会发出委托，让别的探索者帮忙做就好了。」

「不行，工会的委托只在早晨发布，现在去申请，至少明天才能拿到药，那就太晚了。」

「是吗……」

夏此时非常急迫。

她向迷宫综合症的患者无偿提供止痛药，如果行动不便的患者，她会自己登门拜访。

迷宫综合症的患者无时无刻都被病痛折磨，如果能早一秒找到能治愈他们的药，哪怕只有一秒，都是对患者的慰藉。

「那我来吧，小姐。」

「什么……？」

「我已经接受了帮助小姐的委托，所以委托中发生的一切事情，我都会做，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那你要怎么去采甘露草呢？你知道进入森林以后应该怎么去找药材吗？你知道甘露草长在什么地方，怎么和其他类似的植物分辨外形吗？」

「这……」

这好像真的是「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探索者大多数都不喜欢采集类委托。不过……」

夏突然从墙角的架子底下搬出一个箱子。

箱子看起来经常被使用，没有落灰。

夏打开箱子，从里面掏出一件皮质的披风：

「我不会让你做分外的事情的，卢克。药材采集这样的事情就由我来做就好了。」

「等等，小姐，难道说你要……」

「卢克，这是委托的一部分：在森林里保护我采集甘露草吧！我可是药剂师，药剂师就得自己动手做事，不对吗？」

「我感觉采药不是药剂师应该做的事情……」

「谁说的？我一直是这样做的。」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卢克，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个只会闷头熬药水的老巫婆吧？」

夏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我的身份，可不止药剂师这一个，想想你第一次来我店里碰到的是什么？」

「！」

卢克突然反应过来：

「是结界。」

「对，我可是使用结界魔法的魔法师，区区魔境之森，是不会阻止采药人的步伐的！我们走！」

「不……我也需要准备一下，至少让我拿把剑……」

「那待会就在这里碰头，快走快走！」

夏推着卢克的后背，硬生生把他从店里推了出去。

「快去快回！」

「我明白了。」

这就是研究者的气势吗？每当他们发现了新进展，就会迫不及待的想去实现。

真是，非常非常相似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