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之间,我似乎成为了某个人。但这个人不是别人,还是我自己。只是这不是熟悉的那个自己,而是某个可能的自己。比如说,另外一个时间点的自己。
那不是回忆,因为眼前的光景我并没有经历过。我没有这种记忆。这就好像突然整个人沉浸在既视感的气氛当中,好像存在过又似乎并不存在。
我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总之,在那样子的环境里,我成为了另一个我。
周围不断响着各种仪器发出的声音。这些声音都是有节奏的,不会太刺耳。可是这种单调重复的声音却会给我带来极大的不安。因为这种声音只是暂时的平稳,我清楚知道一旦产生变化,那就表示坏事在降临。
无数条电缆从这些仪器中伸出,端头是一个个电极,贴在我的身上,让我动弹不得。如果我稍微想动一下身子,就会让仪器原本单调的声音忽然变成急促的怪声,令我倍感焦虑。
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我不得不忍受眼前的这一切。因为我感觉到身体某些地方很痛,很闷,有种难以言喻的难受。不,或许不是某个单独部位,而是全身。我全身都觉得不舒服,好像正在发高烧似的,然而体温是正常的。
仪器的自动量血压弄疼了我的上臂,让我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周围是陌生的环境。除了偶尔会有护士来查看我的状况,其他时间我都是孤独一人。我甚至不知道现在的时间。
我很恐惧。我害怕一个人面对这一切。我害怕下次我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这时,有个熟悉的身影从房间外走进来。一看见他的样子,我内心的不安和焦虑随即全部消散。我立时感到十分温暖,就像之前的难受全都不存在那样。
「今天感觉怎样了?」
他坐在床边,轻抚我的脸庞。
他比我所认识的要沧桑不少,看上去风尘仆仆。他那疲惫的双眼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我,让我不再感觉孤单。
他竟然是何宇清。那个瘦小羸弱,看着弱不禁风的何宇清,现在却有着一副成熟大人的气质。现在的他在我眼中无比高大,好像一座能够经受千年风雨屹立不倒的城堡那样。
我告诉他,感觉没什么两样。他点点头,柔声回我:「没恶化就好,多休息点。」
我颤抖着握住他的手,不愿意松开。他的双眼闪过一丝悲伤,嘴上却继续说着令我感觉舒适的话语。
可惜手机的铃声打断了这美好的时光。何宇清松开了手,拿起手机往门口走去。
因为他出去外边了,具体在说什么我无法得知。只是断断续续地我还是听到了不少只言片语。
「这边实在抽不了空,干脆取消吧。」
「没问题的,我会处理。」
「可惜是可惜,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还要照顾她。」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能为了生计就减少见她的时间。」
「我不在她身边的话她只会变得更差。」
「就这样吧。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当他挂了电话,重新回到病房后,我用力地挤出话语——
是不是因为我又影响了你的工作?
「没有的事,只是有些麻烦要处理而已。」他温柔地笑着回答我。
骗子。就算现在的我也看出你是在骗我。
「哪有。你那么聪明,我哪里能骗得过你嘛。」
如果你没骗我的话那就赶紧走吧。去忙你的事情。别在我身上耽误。
「真没有啦,相信我,我的事情真的都解决好了。」
我甩开他的手,全身颤抖起来。因为我变得激动了,那些连接到身上的仪器开始不断发出急促的警报。
「别激动!小心身体!没事的,没事的!我会按你说的,现在就让我陪一下你好吗?没事的!」他也变得着急起来了。
可我还是很激动。一想到他为了我付出这么多,我的内心就涌起强烈的愧疚。我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我告诉他,在可以拔掉仪器管子的那些时候,我从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了我自己。我发现自己变得如此丑陋,面容干枯,肤色惨白,连心爱的头发也全部掉光了,本来壮实的身体变得骨瘦如柴,感觉轻轻一碰就会全部碎掉。这副病恹恹的样子,谁也不会喜欢。
所以你不要在我身上再浪费时间了,我知道自己是治不好的。终有一日我会离开你,你的所有付出都只会付诸东流。不如现在就抛弃掉我这个包袱。
「我不觉得你难看,你就像以前那样美丽。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看医生都说最近你的情况变好了不少……」
为什么这时候你才会说真话?这只会让我更加愧疚。
我在病床上挣扎着,用尽一切力气,想要摆脱他的温柔。我觉得只要我不在这里了,在这个世界消失了,对于他来说才是一种解脱。对我也是。
我不想再看到他为我牺牲了。
我呐喊了起来——
「我是生是死跟你无关!」
随着我更加厉害的挣扎,仪器发出的警报声愈发急促。而我也开始觉得胸口像堵住一样难以呼吸。我开始喘气,开始咳嗽,开始拼命抓住周围的一切。我觉得黑暗正在我的头顶盘旋,死神的镰刀正冒着寒气。
何宇清看到我的状态不对,立马按了护士铃,并在一旁不断安抚我。没过多久,护士前来查看,也发现了我的状态非常不妙。她随即去通知医生,很快几个白大褂的医生也涌进病房里了。
之后发生事情我也说不太清楚。总之我在嘈杂的声音中接收抢救。我分辨不出来周围的状况到底是怎样,只听到仪式的急促警报声正响个不停。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仿佛就在我的耳边响起。
然后,在痛苦和噪音之中,我醒了过来。
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然而梦却如此地真实,让我在刚醒来的一瞬间根本分不清我究竟是不是还在梦里。我赶紧检查自己的脑袋,还好,头发都还在。我照了照镜子,脸色红润,并没有像梦里那样惨白枯瘦。
我除了胸口还堵得慌、左手无名指有点奇怪的痛楚外,其他地方也没有任何不适。
眼前的环境也是我最熟悉的房间,而不是那个冰冷的病房。
渐渐地,我开始分得清现实和梦的区别。
之后我发现梦里喧闹的警报声其实是床头手机的起床铃声。怪不得在梦的最后那些警铃声如此刺耳。
但是,有一样东西却从梦中带了过来。那就是梦里的那股愧疚感。
即便在醒来之后,我依然有种强烈的愧疚和罪恶感,好像这辈子欠了何宇清很多的样子。即便现实中的我并没有亏欠他什么。
并且我跟他也不是梦中的那般关系。
只是我却有些羡慕那个梦中的自己……一想到他会如此温柔待我,我就有点高兴起来。
我变得好奇怪。
为什么我会做这样子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