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寒冬之子
北方的草原上,寒冬尚未徹底散去。一縷曙光穿透雲層時,凍結的露珠在草尖上閃爍,遠處傳來牧民趕羊的口哨聲,預示著嚴冬即將過去。
在這片廣袤而嚴酷的天地中,布魯沃夫氏族的營地已經張燈結彩。
族長烏爾根站在最高的山丘上,目光越過層層氈房,望向遠方。他那飽經風霜的臉上,難得露出期待——今日,他將迎娶懷特多部落的阿勒坦為偏妃。
四十歲的烏爾根早已在草原上建立起赫赫威名,他所領導的布魯沃夫氏族雖隸屬於強大的西利烏斯部,卻因其長年來的忠誠而享有罕見的自主權。這份自主使他得以不經西利烏斯部首領的同意,便能與其他部落締結姻親關係。
而今日的婚事,更是源於一段深厚的戰場情誼。懷特多部落的首領額爾德尼,與烏爾根曾在無數次征戰中並肩作戰,彼此早已建立起超越血緣的信任。
當烏爾根表達了想迎娶額爾德尼之女阿勒坦為偏妃的意願時,這位老戰友不僅欣然應允,更是親自率領部落精銳前來祝賀。在這片廣袤的草原上,兩個部落即將因為這樁婚事而結為更加緊密的盟友。
在草原邊緣的石陣前,部族所有成員身著色彩斑斕的傳統服飾聚集一堂。當儀式的鼓聲隆隆響起時,烏爾根高大威武的身影出現在火光映照的舞臺上。
他的目光堅毅而深沉,彷彿能看穿風沙與宿命。今日,他將與偏妃阿勒坦結為連理。
十五歲的阿勒坦披著金色的披風,面容溫柔卻又帶著神秘,她的笑容中蘊含著草原上無數傳說的色彩。
自幼便以「小美人」之名聞名部落的她,如今已然亭亭玉立,綻放出驚人的美麗。在這個重要的日子裡,阿勒坦的心緒卻似春日的草原,既有新芽破土的喜悅,又帶著些許複雜的情感。
自記事起,烏爾根便時常造訪懷特多部落,那高大的身影一直如長輩般守護著她的成長。她從未想過,這位在心中宛如第二個父親的叔伯,竟會成為自己的丈夫。
當父親額爾德尼向她透露烏爾根一直對她抱持著好感時,這個消息讓她頗感意外,卻也讓她陷入深思。
然而,經過一番思索,阿勒坦坦然接受了這門親事。在草原上,許多貴族女子直到婚禮當日才得以一見夫君真容。相比之下,她至少對烏爾根的為人早有了解,這份熟稔反而讓她感到慰藉。她知道,自己將嫁給一個值得信賴的男人,而非踏入未知的命運。
儀式中,部族在營地中央點燃兩堆熊熊旺火。烏爾根與阿勒坦手持潔白的哈達與馬奶酒,在薩滿托克托的引領下走向火堆。托克托揮動鹿角權杖,以古老的草原語調誦念《火的讚詞》:「草原先祖點燃的聖火,大地之母守護的火種,用潔白的哈達、馬奶酒祭祀,部族之火生生不息。」
新人雙雙跪地,向神聖的火焰灑下馬奶酒,叩首祈禱。隨後,他們攜手從兩堆旺火之間穿過,接受火的淨化與祝福。托克托高聲吟誦:「請新人祈禱吧!神火為你們的結合作證;請新人叩首吧!火光庇佑你們子孫綿延。」
兩族的代表們莊重地圍坐在火堆四周。布魯沃夫氏族的戰士揚起藍色旗幟,懷特多部落的使者高舉白色旗幟,在晨風中交相輝映。
隨後,布魯沃夫氏族的四位德高望重的長老緩步上前。巴雅爾長老手持一卷精心繪製的羊皮紙,向懷特多部落的首領額爾德尼深深一躬,鐵木兒、札那、烏力吉三位長老也隨之躬身。巴雅爾展開羊皮紙,莊嚴地宣讀著烏爾根族長為迎娶阿勒坦所準備的聘禮清單:五十頭牛、兩百隻羊、三十匹駿馬,這份豐厚的補償象徵著對懷特多部落的敬重與誠意。
額爾德尼接過羊皮紙,臉上綻放欣慰的笑容。他向身後示意,隨從們立即捧出四套精美的新衣,這是阿勒坦為長老們親手縫製的心意之作。當長老們接過新衣時,他們的眼中閃爍著讚賞的光芒,為這位新娘的心思細膩與手藝精湛所折服。
這時,阿勒坦羞澀地走上前來,將一套她親手為烏爾根縫製的新袍與靴子呈上。那套衣物上精緻的刺繡彰顯著她的用心,每一針一線都寄託著對未來生活的期待。
當烏爾根退下更衣時,部落中的歌聲此起彼伏。有人高唱著讚美新郎盛裝的《勇士之袍》,有人吟誦著歌頌駿馬的《草原奔馳》,更多的族人揮動著手臂,跳起了充滿力量的戰舞。熱烈的歌聲、激昂的舞步,將婚禮的氣氛推向高潮,整個草原彷彿都在為這對新人歡慶。
宴席上,部族的火堆熊熊燃燒,篝火旁的歌聲與鼓點交織出一曲古老而又激昂的樂章。大妃薩仁端坐在高座上,面帶微笑地注視著這場盛會。作為西利烏斯部旗下顯赫的胡夫氏族之女,她的婚姻本就帶著濃厚的政治色彩。
當年,她的父親看中了烏爾根在戰場上的赫赫戰功,為了在布魯沃夫氏族身上下一著妙棋,便將她許配給了這位新晉的草原英雄。
這些年來,薩仁不負眾望,為烏爾根誕下了兩個兒子。八歲的長子巴圖繼承了父親的勇武,在馬背上已顯露出不凡的英姿;六歲的幼子特木爾則心思玲瓏,展現出過人的聰慧。按照草原的傳統,長子巴圖日後將繼承父親的牛羊,而特木爾作為么子,理應獲得父親的牧場。這本該是穩固她地位的最佳籌碼。
然而此刻,看著年輕貌美的阿勒坦在篝火旁翩翩起舞,薩仁眼角掠過難以察覺的寒意。她太清楚草原的規矩:若是阿勒坦也誕下男嬰,按照傳統,牧場的繼承權將會落到這個最小的兒子身上。如此一來,她精心謀劃的布局,恐怕要徹底打亂。這份隱憂在歡慶的表象下,如同淬了毒的利刃,悄悄刺痛著她的心。
然而此刻的烏爾根與阿勒坦,全然沉浸在新婚的喜悅之中。在眾人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中,烏爾根一個箭步上前,將嬌小的阿勒坦攔腰抱起。這個動作引來更加熱烈的起鬨聲,阿勒坦羞得將臉埋進新郎的胸膛,卻掩不住嘴角的甜蜜笑意。烏爾根大步流星地朝族長營帳走去,營帳的氈毯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彷彿也在為這對新人祝福。
薩仁端坐在高位上,臉上依然維持著得體的微笑,目送著那對新人的身影消失在營帳之後。帳篷內的燭火漸次熄滅,夜色中傳來阿勒坦清脆的嬌笑聲,那笑聲中包含著少女的羞澀與幸福。
這一刻,薩仁臉上的笑容終於如融雪般消散。她緊緊捏住衣袖,強壓下心中翻湧的怒火,卻無法抑制眼中閃過的一絲狠厲。她緩緩起身,朝自己的帳篷走去,腦海中已在密謀著如何應對這場權力的新局面。
在這寂靜的草原夜色中,一個帳篷裡洋溢著新婚的歡愉,另一個帳篷裡卻暗藏著即將掀起的風暴。
三個月過去,春意漸濃。大妃薩仁每日親自監視著烏爾根與阿勒坦的相處。阿勒坦那不加修飾的純真舉止,總能獲得族人們的熱烈讚許,而烏爾根對她更是充滿柔情與寬容。
草原上的氣候逐漸溫暖,萬物萌動。阿勒坦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向族中宣布自己懷孕的消息。這消息猶如春雷驚醒沉睡的大地,部族內外歡聲雷動。烏爾根欣喜若狂,誓言這必將是部族復興的曙光。
聞訊趕來的薩仁臉上帶著完美無瑕的笑容,快步走向阿勒坦,將她擁入懷中:「恭喜妹妹,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她的聲音柔和,眼神溫暖,舉止親密,彷彿真心為這個年輕的偏妃感到歡喜。然而在這副光鮮亮麗的面具之下,她的心臟卻像被千萬根細針緩緩刺穿。
回到自己的帳篷後,薩仁終於無法維持那副虛偽的笑容。她緊握著銅鏡,指節發白,眼中盡是無法掩飾的憤恨。「都是你的錯......」
她低聲咆哮著,「巴圖與特木爾原本該分別繼承烏爾根的財產和領地,這是草原的規矩,是祖先定下的傳統!你怎麼敢......你怎麼敢懷上他的孩子?」她的聲音漸漸哽咽,卻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憤怒與不甘在胸腔中翻湧。
在帳篷的陰影中,薩仁那張美麗的臉龐扭曲著,眼淚無聲地滑落。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必須想辦法保護自己兒子的權益,即便這意味著要採取一些非常手段。
炎炎夏日,草原上的生活依舊繁忙。阿勒坦雖已懷胎,仍堅持承擔婦女的日常職責。她和薩仁一樣,每日天未亮便起身擠牛奶、製作奶油和奶乾,縫製皮衣和靴子。兩位妻子各自管理著自己的氈房,為部族的男人們準備所需的一切。
薩仁在處理日常事務時總是暗中觀察著阿勒坦。即便懷著身孕,這位年輕的偏妃依然能熟練地操持家務,甚至還會幫助其他婦女裝卸帳篷、鞣制毛皮。部族裡的婦女們都稱讚她勤勞能幹,這更讓薩仁感到不安。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薩仁悄悄來到營地邊緣一處偏僻的小帳篷前。帳篷裡燃著微弱的火光,裊裊青煙中傳來草藥的苦澀氣味。這是托克托老薩滿的住所,他是部落中最神秘的人物之一,據說精通各種古老的咒術與草藥之術。
薩仁掀開帳簾,托克托正在火堆旁摩挲著一串骨制的占卜珠。「我知道你會來。」老薩滿沙啞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你心中的陰影,我已經看見了。」
「那你也該知道我想要什麼。」薩仁從袖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布袋,裡面裝滿了金銀珠寶,「我要你對阿勒坦下咒,讓她...」她頓了頓,「讓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消失。或者給我一些特殊的草藥,我自有辦法讓她服下。」
讓我重新描寫這個充滿玄機的對話場景:
托克托凝視著跳動的火焰,沉默良久。這位大妃的要求雖然邪惡,卻並非聞所未聞。在這片草原上,為了權力與財產,多少人命曾悄然消逝。然而,他知道這個請求背後隱藏著更大的危機。
「大妃,」托克托緩緩開口,蒼老的聲音中帶著嘆息,「奪去人命是要付出代價的。若我助您謀害阿勒坦,我的性命也將隨之而去。您給我再多的財寶,我也帶不進棺材。」
薩仁聽罷,臉色陰沉,正欲轉身離去。就在這時,托克托的聲音又響起:「不過,倒是還有一個不會牽連您我性命的辦法。」
薩仁停住腳步,重新在老薩滿面前坐下。火光照耀下,托克托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大妃可知道,懷特多部落自認是鹿的後裔,世代崇拜高貴的鹿神?」
見薩仁點頭,他繼續說道:「大妃不妨向族長提議,用鹿肉來滋補阿勒坦妃。當然,千萬不能讓阿勒坦本人知道。待族長來向我問卜時,我自會替您美言幾句。」
「這又有何用?」薩仁不解地皺眉。
托克托的聲音降得更低:「身為崇拜鹿神的部落之女,卻吃了鹿肉,這無異於褻瀆神靈。鹿神震怒之下,自會降下懲罰。」
說到這裡,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薩仁一眼,「到時候,就算出了什麼意外,也只能怪是神靈發怒,與您我都無關了。」
薩仁終於明白了托克托的用意。這個計謀不僅能達到她的目的,還能完美地規避所有嫌疑。在離開帳篷時,她的嘴角已經揚起了一抹陰冷的微笑。
與此同時,烏爾根和其他男人們則專注於狩獵、放鷹和軍事訓練。他們製作弓箭、照料戰馬,偶爾也會製作馬具和帳篷。巴圖雖年紀尚小,卻已開始跟隨父親學習這些技藝,而體弱的特木爾則更喜歡待在氈房內,觀察著母親們的一舉一動。
入秋之際,烏爾根召來部族中最受敬重的薩滿托克托,詢問如何為懷有身孕的阿勒坦求取吉祥。托克托搖晃著鹿角權杖,口中念念有詞,最後抬起那雙渾濁卻深邃的眼睛:「族長若想保佑胎兒,需獵取白鹿。傳說中,白鹿之肉蘊含神奇力量,能保護胎兒安胎,更能為布魯沃夫氏族帶來福運。」
烏爾根聽聞此言,立即決定舉行一場盛大的獵鹿儀式。這不僅是為了取悅阿勒坦,更是向部族展示自己的勇武與布魯沃夫氏族傳統狩獵技藝的絕佳機會。於是,他召集了部落中最精銳的獵手,率領他們踏入深秋時節的密林。
獵隊在密林中搜尋了整整三天。他們順著獸徑追蹤,檢視每一處可疑的蹄印,仔細辨認樹皮上的磨痕,甚至不放過地上最細微的白色獸毛。第三天的黃昏時分,天空下起綿密的細雨,獵手們的斗篷早已被露水浸濕。就在眾人疲憊不堪之際,年輕的獵手札木和發現了一處新鮮的蹄印。
循著這些線索,獵隊穿過層疊的金色落葉,終於在一片山谷中窺見了他們苦苦追尋的目標——一對白鹿母子正在溪邊飲水。母鹿的身姿優雅至極,她的皮毛在霧氣中泛著珍珠般的光澤,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中彷彿蘊含著草原萬古的秘密。
在她身旁,幼鹿正小心翼翼地啜飲著溪水,牠的毛色比母親更加純淨,宛如初雪般潔白無瑕。當幼鹿抬起頭時,發出了一聲似乎帶著人語般的輕柔鳴叫,那聲音中包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哀求。
獵手們看到這對白鹿時,驚訝的低語聲在林間迴盪。年邁的獵手鐵木德顫抖著手,向族長烏爾根低聲進言:「族長大人,這可是懷特多部落的神聖象徵啊!阿勒坦妃也是懷特多部落的人,若是獵殺白鹿,恐怕會觸怒神靈。」
其他獵手們也紛紛點頭附和。札木和更是上前一步:「族長,我曾聽祖母講述,誰若是傷害白鹿,必將遭受血脈的詛咒。不如我們去獵尋普通的鹿吧?」
然而烏爾根的眼中卻閃過不耐。托克托的話語在他耳邊迴響——「白鹿之肉能保護胎兒安胎」。他心想,托克托可是部族中最德高望重的薩滿,他的神諭豈是這些獵手們的傳說可比?更何況,自己獵殺白鹿是為了阿勒坦和她腹中的孩子,這樣的孝心,諸神必定會理解。
「住口!」烏爾根厲聲喝止了獵手們的勸諫,「托克托薩滿說過,白鹿之肉能保佑阿勒坦和胎兒。你們是在質疑薩滿的智慧嗎?」
他的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既然開始獵殺,就不能心慈手軟。為了阿勒坦,為了我的孩子,這對白鹿,我志在必得!」
獵手們面面相覷,沒有人敢上前一步。札木和緊張地攥著自己的弓箭,目光飄忽;鐵木德甚至悄悄地往後退了幾步,生怕參與這樁褻瀆神靈的行為。獵手們的退縮讓烏爾根臉色陰沉,他環視著這群平日裡驍勇善戰的部下,眼中流露出失望與憤怒。
「懦夫!」烏爾根低聲怒斥,「既然你們都不敢動手,那就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才是真正的獵手!」說罷,他從肩上取下那把祖傳的雕花長弓。這把弓承載著布魯沃夫氏族數代獵手的榮耀,弓身上精美的雕紋訴說著無數英勇的狩獵傳說。
當烏爾根緩緩拉開弓弦時,秋風掠過箭羽,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哀鳴。這陣風帶著刺骨的寒意,讓在場的獵手們不禁打了個寒顫。此時的烏爾根,已經顧不得這些不祥的徵兆,他的眼中只有那對潔白的身影,和即將射出的這支箭矢。
烏爾根的箭離弦而出,劃破寂靜的林間空氣。那一瞬間,母鹿的耳朵警覺地豎起,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準確捕捉到了迎面而來的箭矢。
在這生死攸關的剎那,她展現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敏捷——她的四蹄在落葉上一點,優雅的身軀騰空而起,看似就要輕盈地躲開這致命的一擊。
然而,就在母鹿即將脫離箭矢軌跡的瞬間,她忽然聽見身後幼鹿驚慌的嘶鳴。那聲音中包含著無助與恐懼,瞬間喚醒了她最深層的母性本能。她在半空中硬生生地扭轉身軀,放棄了原本完美的迴避軌跡,轉而將自己的身體橫擋在幼鹿前方。
箭矢無情地沒入她潔白的胸膛。那一刻,時間彷彿靜止。鮮血如同盛開的紅梅,濺落在金黃的落葉上。母鹿踉蹌了幾步,卻依然堅定地護在幼鹿身前。她的眼中沒有痛苦,只有對孩子的不捨與憐愛。
溫熱的血順著她的前肢滴落,在秋日的林地上畫出一幅淒美的畫作。即便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仍用自己的軀體為幼鹿築起了最後的屏障。
幼鹿看著母親被箭矢擊中的那一刻,發出了一聲驚人的哭泣。那不是尋常的獸類悲鳴,而是酷似人類幼童的啜泣聲,讓在場的獵手們不寒而慄。那哭聲中飽含著失去母親的絕望,既有稚嫩的顫音,又有撕心裂肺的悲痛,彷彿一個無助的孩子在呼喚:「母親!母親!」
母鹿聽到孩子的哭聲,掙扎著維持著最後的尊嚴。她的雙腿不住地顫抖,鮮血順著雪白的皮毛不斷滴落,在地上匯聚成一片暗紅。但她仍固執地用自己的身軀擋在幼鹿前方,搖搖晃晃地站立著。她的眼神變得愈發溫柔,似乎在用最後的目光安慰著自己的孩子。
幼鹿用小巧的鼻子輕輕觸碰著母親的傷口,發出的啜泣聲越來越像人類孩童無助的嗚咽。這詭異的聲音在林間迴盪,讓獵手們紛紛後退,有人甚至跪地祈禱,祈求神靈寬恕。
終於,母鹿的力量耗盡了。她的眼中噙著最後一滴淚水,緩緩向一側傾倒。她潔白的軀體宛如一片飄落的雪花,帶著最後的優雅與哀傷,輕柔地沉落在金黃的落葉上。而幼鹿的哭聲,卻愈發清晰地變成了一個孩子的哭泣,那聲音中包含的人性,讓在場每個人都感到一陣寒意襲上心頭。
獵手們面面相覷,連呼吸都變得沉重。有人低聲嘟囔著這是不祥之兆,畢竟白鹿向來被視為神聖的生靈。
烏爾根望著倒下的母鹿,臉上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猶豫。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弓弦,那詭異的哭聲讓他心中泛起一陣異樣。幼鹿的啜泣聲與人類幼童如出一轍,這反常的景象令他不禁遲疑。然而,托克托薩滿的話語又在他耳邊迴響:「白鹿之肉能保護胎兒安胎。」
阿勒坦溫柔的面容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還有她腹中那尚未出世的骨肉。為了妻子的平安,為了孩子的健康,這點不安算得了什麼?烏爾根暗自告誡自己,一個族長不能在關鍵時刻動搖。
「小的也放倒了!」他揚起下巴,冷聲下令。話音未落,他已經搭箭上弦。然而這一次,他的手臂卻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天地間彷彿突然變得寂靜,連風都停止了呼嘯,似乎在為這一箭屏息。
烏爾根強壓下心中的不安,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弓弦上——為了阿勒坦,為了他們的孩子,他必須這麼做。
弓弦震顫,箭矢破空而出。幼鹿被擊中的瞬間,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那聲音讓在場所有獵手都不寒而慄。牠的身軀猛地一震,潔白的毛皮上瞬間綻開一朵血花。
幼鹿搖搖晃晃地站立了幾秒,最後重重地倒在母親身旁,兩具雪白的軀體在金黃的落葉上交疊,宛如一幅淒美的畫卷。
然而,獵手們很快就發現了異樣。幼鹿雖然已經斷氣,但牠的眼睛卻詭異地睜得大大的,那雙澄澈的眸子直直地盯著烏爾根,眼神中充滿了刺骨的恨意與無盡的哀傷。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淚水仍在源源不斷地從牠的眼眶中流出,順著雪白的臉頰滑落,打濕了身下的落葉。死去的幼鹿依然在啜泣,那聲音與人類嬰孩的哭聲毫無二致,在寂靜的林間迴盪。
最讓烏爾根坐立不安的,是那雙眼睛。即便死亡降臨,那目光中的恨意不但沒有消散,反而愈發深沉。
幼鹿的瞳孔中彷彿凝結著千年的怨毒,死死地鎖定著烏爾根,似乎在無聲地宣告著某種可怕的詛咒。這詭異的一幕讓烏爾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手中的長弓也不自覺地滑落在地。
血與淚染紅了秋葉,這一幕註定要成為部族命運轉折的伏筆。幼鹿最後的悲鳴,臨終前流下的淚水,將永遠成為一個無法抹去的記號。
時光飛逝,寒冬漸臨。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阿勒坦獨自坐在帳篷內,懷抱著剛剛誕生的嬰兒。烏爾根十分高興,親自給男嬰取名為「特勒格」,在草原古語中意為「冬天出生的狼」。
然而,正當部族中眾人為族長獲得新生兒而歡呼雀躍之際,一陣詭異的狂笑聲突然打破了喜慶的氛圍。
老薩滿托克托搖搖晃晃地走來,他的身體不自然地抽搐著,彷彿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操控。他的眼睛翻白,瞳孔時而放大時而緊縮,嘴角掛著一抹令人不安的笑容。
「嘻嘻......哈哈......」托克托發出陣陣癲狂的笑聲,那笑聲中既有老者的沙啞,又夾雜著某種年輕的聲線,「神靈......神靈來了!」他的聲音忽高忽低,時而如雷響,時而似鬼語。
托克托手中的鹿角權杖突然不受控制地顫動起來,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撼動它。他高高舉起權杖,猛地朝地面連擊三下。每一下敲擊,周圍的火光就劇烈地跳動一次,帳篷內明暗交錯,投射出詭異的影子。
眾人驚恐地看著托克托的雙眼忽然變得銳利如鷹,卻又帶著一股超脫塵世的空靈。他仰天長笑,喉嚨中發出的聲音已經完全不似人聲。當他再次開口時,那聲音既古老又神秘,仿佛是來自遠古的神靈在藉他之口傳達預言。
「聽我說,這嬰兒流淌著白鹿的靈性,他的牧場將比烏爾根還大十倍不止,他的名字將隨著草原的風傳遍八方......」
聽到這番預言,烏爾根的眼中閃爍著狂喜的光芒。他緊握雙拳,心中湧起無限豪情——他的血脈將開創偉大的功業,他的部族將成為草原霸主!
可是,托克托的聲音並未停止:
「但這是神的懲罰:因殺害神聖白鹿,這孩子將毀滅布魯沃夫氏族!他將與母親、姊妹、女兒交合,他的血脈將如洪水般淹沒草原。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布魯沃夫的罪孽才能洗清!」
托克托的預言話音剛落,他的身體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如同被無形的大手猛地掐住了喉嚨。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雙眼暴突,彷彿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在倒下的那一瞬間,他的面容卻突然扭曲成一個令人不安的笑容,眼睛雖已失去神采,嘴角卻詭異地上揚,牙齒森森地暴露在外,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某種可怕的預兆。
他的身軀重重地倒在雪地上,潔白的雪面瞬間被他的袍子染出一片漆黑的形狀。圍觀的族人們驚恐地發現,即使死亡降臨,托克托臉上的笑容依然未曾消失。
那笑容既非解脫,也非安詳,而是帶著某種難以名狀的邪氣,彷彿他看到了什麼不為人知的恐怖景象。有些膽小的婦女甚至不敢直視他的遺容,紛紛別過臉去。
更令人心驚的是,當族人們試圖將他的身體抬起時,發現他的屍身已經完全僵硬,那扭曲的笑容和睜大的眼睛彷彿永遠凝固在那一刻,成為這個不祥預言最後的見證。
部族中一片哀鳴與恐慌,烏爾根面露驚惶。而薩仁站在人群之後,臉上雖然裝出一副驚恐的表情,內心卻在翻湧著陰暗的思緒。她很清楚,這個可怕的預言正是源於她的計謀——是她慫恿托克托建議烏爾根獵殺白鹿,是她一步步引導丈夫觸怒神靈。
寒意爬上她的脊背,她知道自己也將無法逃脫這個詛咒。然而,當她想到自己的兩個兒子時,嘴角卻不自覺地勾起冰冷的弧度。即使她和烏爾根將來因為觸怒神靈而受到懲罰,但巴圖和特木爾的地位卻會因為這個預言而變得無可動搖。畢竟,誰還敢讓一個被詛咒要毀滅部族的孩子繼承族長之位?
薩仁的目光悄悄掃向懷中抱著嬰兒的阿勒坦,眼神中閃過冷酷的算計。現在,剩下的「工作」只有一件——想辦法除掉這個註定會帶來災禍的孩子。為了她的兩個兒子,這個威脅必須儘早消除。她在心中暗暗盤算著,該如何讓這個詛咒中的禍根永遠消失。
幾天後的風雪之夜,年邁的長老們——巴雅爾、鐵木兒、札那、烏力吉——群聚在帳篷裡,圍坐在熊熊燃燒的火堆旁,一邊喝著馬奶酒,一邊低聲議論著。他們不約而同地靠攏在一起,交頭接耳,眼中盡是對未來的憂慮。
巴雅爾用顫抖的手指摩挲著酒碗邊緣,聲音微弱地說:「那預言太過可怕,烏爾根的孩子會滅掉我們部族...」
鐵木兒緊皺眉頭,一手撫著花白的鬍鬚,搖著頭嘆道:「先祖從未有過如此詛咒,族長觸怒了祖靈啊,他會處死那孩子嗎?」
「能不處死嗎?預言中說得很明白,為了懲罰烏爾根,那孩子會和女性親人們生下後代啊!可憐的阿勒坦,才剛生下兒子,又得給兒子做火葬...」札那縮了縮肩膀,將身子往火堆靠近。
烏力吉警惕地環顧四周,壓低嗓音提醒眾人:「對了,懷特多部落的圖騰,就是白鹿...」
但沒人敢接話,因為他提到的對象,是族長的偏妃。
另一頭的族長大帳內,火盆中的火焰不安地跳動著,忽明忽暗的光影在帳篷內投射出詭異的形狀。阿勒坦剛經歷完分娩不久,臉色仍帶著虛弱的蒼白。
她顫抖著跪倒在地,淚水順著臉頰滑落,聲音中帶著哀求:「族長大人,求您開恩!特勒格才來到這世上幾天啊,他還那麼小,連母親的模樣都記不清......」她的聲音哽咽,纖弱的身子不住地發抖。
烏爾根低頭望著懷中安睡的男嬰,內心翻湧著難以平息的矛盾。那張稚嫩的小臉與他年輕時何其相似,連眉宇間的神態都如出一轍。一股難以言喻的父愛與不捨湧上心頭,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孩子的臉龐,觸碰到那柔軟的皮膚時,他的手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
就在這時,大妃薩仁優雅地踱步上前。華麗的長袍在火光下閃爍著絲綢的光澤,臉上掛著若有所思的微笑。她的出現彷彿帶來了一陣寒意,連火盆中的火焰都似乎黯淡了幾分:「族長,妾身倒是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她刻意停頓片刻,目光從烏爾根和阿勒坦的臉上一一掃過,確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的聲音柔和而堅定:「不如將孩子送到邊境的村莊,派人嚴加看管。只要他永遠不能回到部族,預言中的災禍不就無法實現了嗎?這樣既保全了孩子的性命,又能避免部族的災難。」
烏爾根緩緩抬頭,眼中閃過希望的光芒。他看了看懷中的嬰兒,又望向跪地的阿勒坦,最後深深嘆了口氣,點頭道:「就依你所言。」
薩仁優雅地低頭應允,轉身離去。當她的背影消失在帳簾之後,她眼中閃過陰冷的寒光,嘴角勾起難以察覺的笑意。
她心中已有定計:等到了邊境,這個威脅她兒子地位的嬰孩,終將如草原上的一縷輕煙般消散無蹤。只需找個合適的機會,一切就都能完美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