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到远离主人房间的走廊上时,我停下了脚步。
从相牵的部位传来纯手上的温度,纯没有再哭泣,而是顺从地跟在我身后。
「为什么要骗我婚约还没有解除?」
我没有回头就向身后的纯问道。
之前在电话里,蝶子已经告诉我婚约早就在纯把我送走之后就解除了。
是小野解除了婚约。
小野没有公开纯和我在教室里做爱的事,而是向家里提出请求,正式拒绝了和三峰家的婚约。
纯没有说好还是不好,只是接受了这件事。
婚约解除对纯来说是一件幸事,但纯并没有就此解脱,只要留在三峰家,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婚约随之而来。就算解除了一次也毫无意义。
纯沉默不语。
「你以为那样说,我就会放弃你了?」
过了一小段时间后,纯说话了,
「哥哥,你不怪纯吗?」
纯用十分冷酷的声音说道,
「纯不惜害哥哥吃苦受伤,也想让小野拒绝婚约,只是因为不想自己受到爷爷的责骂。如果纯能主动拒绝和小野的婚约,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就连在送走哥哥后,纯也没能拒绝婚约,只是听从爷爷的吩咐,日复一日地作为三峰家的一份子行动。」
「是吗,」
「纯在哥哥与爷爷之间,选择了爷爷。」
「这样啊,但就算你不选择我,我也不会放弃你的。」
「那哥哥为什么支开我?因为知道我在爷爷面前只会退缩对吧?」
「但是对方是你的亲人,这也是没办法的。」
亲人这种东西很奇妙。
时而是温暖人的东西,时而是束缚人的东西。就算是重要的至亲,也会变成束缚,关系越紧密越是放不开。就如同辛和她母亲一般。到最后甚至变成了怨念和某种惩罚。
在遇见辛和亲生父亲后我才能稍稍理解了这种感觉。
我无父无母,对纯的感情本来也是扭曲的,不知道世间的一般情况。
「我没有亲人,所以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但一定要在两个人之间选一个,对你来说会是痛苦的选择吧,所以可以的话,我想由我来面对,不想让你选择。」
我有点犹豫地接着说,
「这只是说得好听,或许,我只是害怕被你抛弃罢了。」
一方面不希望纯面临残酷的抉择,一方面又希望纯为了我回来。在举着枪和纯的爷爷对峙的时候,我的内心也在天人交战。
纯那么恐惧爷爷,比起爷爷,她真的会选择我吗?
「但你回来了。」
我拉紧纯的手说,
「这是为了我吧?即使再害怕,你也为了我回来了。」
「……」
「所以我要带走你。」
纯低垂着头,头发掩盖住了她的表情。
「……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你。」
纯却猛的抬起头,牵着的手也震荡了,
「纯早已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纯好像要我放手般,甩动被我紧紧拉着的手,
「纯已经变得肮脏了,变得霸道了,已经变得和爷爷一样了!哥哥一定不再喜欢纯了吧?现在纯已经能知道了,恨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把别人的人生毁掉又是什么感觉,纯也指挥过别人去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不管是监视,还是唆使,甚至是陷害,全都是纯做的!纯用钱买通了很多人,用着不属于纯的权力去做了,因为想要那么做……!」
纯露出了凶狠的表情,但眼角却慢慢溢出泪光。
我紧紧拉着纯的手,没有放开,
「我也是一样的,」
然后用力把她拉进怀里,
「我从最初开始就很肮脏。」
纯似乎想要推开我,但柔软无力的手臂只是在我胸口乱敲,原本挽在手臂上的披巾掉在了地上。
「而且,我也说谎了。」
我拉住纯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说,
「不是你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你。我只是希望能带走你,才在你爷爷面前虚张声势罢了。其实,在你打开房门之前,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自信,相信你一定会为了我回来。」
纯的眼中仿佛透着光般,盈满了泪水。
「但是你回来了,那么我就要带走你。留在这里或许有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而我一无所有,即使如此我也要带走你。」
我吻了一下纯的眼角,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哥哥……」
纯依偎在我胸口吸着鼻子。
「和纯之间没有未来……纯和哥哥有血缘关系,户籍上是哥哥的妹妹,和纯之间也不能有孩子,只能一直和纯两个人单独在一起……」
「你一直在担心这种事吗?」
「爷爷告诉我的,姑母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不是不理解纯的担忧。但说实话我想要的只有纯,根本不在乎什么未来。只要能和纯在一起,没有未来也无所谓。
孩子的事……我连想都没想过。虽然曾经担心过万一纯有了我的孩子会很麻烦,却没有具体考虑过这件事。
但试想一下,如果我们有了孩子,那个孩子大概一辈子都不能出来见人。
我们的选择会造成别人的不幸。
蝶子也说过,只要留在三峰家,我们的孩子恐怕也是不义之子。但就算不是不义之子,那也是兄妹通奸生下来的孩子,实在难以存活在这个世上。
纯是女生,本来想法就比男人的我要细腻,何况她又是多虑的性格。所以她当然会忍不住考虑这方面的问题,并为此担忧吧。
「你想要我的孩子吗?」
「…………」
纯的耳朵都红了,把脸藏在我的胸口不抬起来。
「……想要。」
过了大概一分钟后,纯才发出了细微却坚定的声音。
「纯也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如果不是在三峰家,根本不可能怀上哥哥的孩子……」
纯闭着眼睛,紧紧地贴在我胸口。
「但是纯想要……能证明纯和哥哥关系的存在。」
「光有我在还不够吗?」
「不是的!但是……」
我知道纯为什么想要孩子。因为我让她不安,我抱紧她回答,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可以发誓。如果你真的想要孩子,那我也会考虑。但是如果你只是想要把孩子当做我的代替品,那么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
「只和我两个人一起活下去,会让你觉得寂寞吗?」
纯猛烈摇头,蹙眉仰望我问,
「但哥哥这样就好吗?除了纯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样就可以了。」
为了保持彼此的关系,我们或许要豁出一切。为了保守秘密,不能和别人深交,也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居,对外要一直撒谎,除了彼此之外,一无所有。
「不是没有除了你之外的东西,而是有了你就不需要其他东西了,你也只能和我在一起,我们彼此彼此。」
兄妹之间要在一起,必然会受到世间的歧视。哪怕我们只有一半的血缘关系也一样。
我和纯的关系不可能被原谅,所有的指责都是理所当然的。
今后一定会遇到很多困难,也会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吧。比如说无法结婚,没法有孩子。
但我不会后悔。
我只要有纯就足够了。哪怕没有孩子,没有父母,没有一切和外界的联系也无所谓。
「而且就算留在三峰家,也是没有出路的。」
「……」
三峰家有权有势,就算是扭曲的关系也能保护我们吧。
但为此必须付出代价,做出牺牲。同样必须掩人耳目,甚至还要欺骗自己的内心,与其如此还不如离开三峰家。
结果不管到了哪里,只要我们不分开,我和纯就是孤立无援的。
「我们得不到原谅。」
但是,
「纯,和我在一起吧。」
哪怕会被千夫所指。
「选择我吧。」
把纯拖入地狱的这种做法,绝对不会被原谅。
但就算要下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因为纯也一样。
与其要违背真心地过完一生,她一定会选择我。
现在我已经能知道了。
不论是离开我作为三峰家的一份子活动,或是疏远我,装作一切已经结束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正因为纯是爱着我的,才不能拖她下水,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但终究不能放手。
因为是我害纯踏错了正轨。
纯的爱是印痕作用的产物,要不是当初我对她下手,她或许很快就能忘了我,也不用承受那些外界的压力了吧。
她只要能在我身边就满足了。
但我想要纯,无论如何都不能满足。所以犯下了错。
被拨动的指针,已经无法倒回去了。
事到如今,又怎么能无视纯的感情,用对彼此都好这类的借口离开她呢。
我们两人就如同对极一般互不相容,我有很多时候无法理解纯,纯也一样,经常误解我的想法。就算有能理解的时候,彼此的心意也经常会擦肩而过。
但最关键的部分一定已经相通了。
就算外界容不下我们,我们也有一起活下去的自信,只能这样活下去。
「我没有钱,也没有本事,什么都没有。即使如此,我也想要和你在一起,你呢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纯从我胸口抬起头来,眨了眨仍然泪湿的眼睛问,
「哥哥,是在向我求婚吗?好像做梦一样……」
「………你要这么以为也可以啊,就算没办法结婚,至少形式上也可以说一说的嘛。」
我知道纯很向往结婚仪式,她以前也说过想和我办婚礼。
我想起几个月前看过的眼镜仔的婚礼,在最著名的结婚景点,和新娘牵着手,那时还有漫天的花瓣和玻璃酒杯搭起的宝塔,周围是数之不尽的宾客和鼓掌声,所有的一切都围绕在光芒之中……
那样的排场是我不可能做到的。
但至少可以模仿一下最起码的形式。
我放开纯,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别处,然后当即向纯蹲下,跪在纯面前,
「你喜欢这样的吧?至少现在还是西装,多少比以前像模像样一点吧?」
我拉住纯的一只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抬头望着她问,
「电视上是这么做的吧?还是你要公主抱?」
纯满脸通红,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陷入了沉默。
「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就说吧,我什么都可以满足你。」
「什么都?」
「啊,什么都。」
「那么……哥哥——纯想听宣誓。」
「宣誓?」
穿着蓝色系礼服的纯把另一只手放在胸口,裙摆上全都是星星点点的银色刺绣,纯好像在下什么诅咒一般,一字一句地说道,
「无论发生什么事,一辈子都爱着纯?一辈子和纯在一起?」
一辈子……到底有多长呢?就算下定了决心,但到了重新说出口的时候又不免觉得,我们真的能一直在一起吗?
而且说实话也觉得不好意思,毕竟求婚也算人生的一件大事了吧。
但纯的脸上写着认真的二字。我没辙地回答,
「是啊,虽然没有戒指,但……」
眼前牵着的纯的右手手指上已经戴着小小的红宝石戒指了,但纯急切地打断我的话说,
「戒指根本无所谓,哥哥,复述一遍纯的话……」
好像无论如何都想听我亲口说出来似的,纯一脸急迫地俯视我,紧紧地把手握成拳头,好像我不说就要捶我似的。
明明外表上已经大变样了,但噘着嘴,一眼一眼地打量着我的样子和以前如出一辙。
没办法,就豁出去吧……
「请你嫁给我好吗?」
我诚心诚意地祈求,纯哑口无言地看着我。
「不论你是我的妹妹还是我的爱人,我都会爱着你,今后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的离开你。今生今世别无他求。」
「………………」
纯哽咽着无法回答。几度张开嘴,却又欲言又止地闭上。
我向她伸出手,想要拉住她不断颤抖的手指。
「结束了吗?」
这时蝶子从大门的方向走了过来,看着我们问,然后在注意到我的姿势后调侃了一句,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
但不等一边脸红一边匆忙站起的我回答,纯就尖声说道,
「但是……」
纯只是看着我向她伸出的手,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但是,现在不留在姑母身边的话……」
她看看我,又看看蝶子,一脸急切地说道,
「最近姑母总是很疲惫,虽然姑母不会告诉我,但我也知道的。还有朝子小姐的事……」
「纯……」
蝶子露出讶异的表情看着纯。纯欲言又止地说,
「我知道的,朝子小姐住院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和朝子小姐有短信往来……」
我知道三峰朝子这个人,但也只有一面之缘。她是嫁进三峰家的外人,同时现在也是眼镜仔的妻子。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但蝶子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说,
「这样啊。她总是在向你灌输一些不好的事吧?别听她的。」
纯闭着眼,猛烈摇头,
「朝子小姐告诉了我她的情况。听说她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早在二十年前,就接受过一次移植手术了。移植后虽然恢复了健康,但不久前却又发病了。听说这次……」
纯突然又不说了,一脸惨白地低下头,但马上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
「姑母最近一直在为此奔波,经常在医院和公司来回忙碌,然而还要来操心我的事。一直以来我只会给姑母添麻烦。」
「…………」
「朝子小姐在短信里说让我多陪陪姑母,但我只能让姑母替我操心,结果什么都做不好。」
「…………」
「要是现在离开的话,姑母就只有一个人了!」
「傻孩子,我还需要你来担心吗?」
蝶子走近纯,伸手摸着她的头,
「你只要为你自己的幸福考虑就可以了。你想怎么做都可以,不需要再忍耐了。抱歉了,结果一直在伤害你。」
「没这种事……!是姑母一直在保护我!」
纯边发出泣声边说,
「不是的……不是的!纯什么都没有做到,纯一直在给姑母添麻烦……!」
蝶子则笑了笑,
「是吗,但你是我侄女啊,为你操心不是应该的吗?这是大人的权利吧?」
「但是……」
蝶子把纯抱在胸口,不断地抚摸她的头,就好像母亲一样,
「纯,你一定要幸福。今后一定会遇到很多困难吧,但你不能认输,虽然我们只相处了短短一年的时间,但不管怎样,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纯不断吸着鼻子,拉着蝶子的衣角,蝶子放开了纯后,推着她的后背,把她推向了我。
「走吧。今后或许没有机会再见了,但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祈求你的幸福。」
泪流满面的纯一时间站在原地,仿佛在我和蝶子之间挣扎了一会儿后,
「纯要回去!」
最终纯甩掉了高跟鞋,扑到我怀里紧紧地抱着我。
「纯要回去哥哥的身边……!」
纯背后的蝶子欣慰地叹了口气,
「你走吧,叔父那边我会想办法处理。不会让他妨碍你们的。你们不需要得到别人的承认,今后就两个人活下去吧。」
仿佛在道别,又仿佛在祝福,
「要保重啊,纯。」
「对不起,对不起,蝶子小姐……!」
纯在我怀里放声大哭。
「哟,结束了?」
在离开了三峰后,马上听到了突突声,林丹会头目跨着摩托车,说着和蝶子一样的话,等候在了宅邸的大门外。
「真是让人操心。」
「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着头目惊讶地问,我身上应该已经没有定位,而且林丹会应该也没有事要找我了吧。
「我是来见大小姐的。」
对方熄了火后,从摩托车上下来,拿下头盔,往我们这边走近。
在看见对方后,纯瞬间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想着正好,从怀里拿出来没用过的枪,
「这个还给你,子弹也在,然后能不能换点钱给我。」
枪这种东西,今后可用不上了。留着反而危险。而且说实话要是不能拿来换钱,今晚可能就要露宿街头了。
我身上虽然穿着西装,但全身上下一点现金都没有。纯也一样,本来纯想把身上戴着的高价的饰品都还给三峰家,但蝶子不可能收,只是苦笑着摸着纯的脸颊。然而就算留下了这些值钱的东西,现在这时候也找不到店铺可以拿来换钱。
只要可以拿到今晚过夜的费用,明天我就会去找一日结薪的打工,想办法和纯一起活下去。
「好啊,」
但头目不光是收走了枪,还给了我一个很重的包袱。
「这个是……」
「这个是大小姐提前付给我的监视费。」
说起来之前林丹会不单是照顾我,还负责监视我。既然现在我和纯都脱离三峰家了,自然就不需要监视了。但没想到头目还会把钱还回来。
我拿着包裹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现金,从沉甸甸的手感来看大概至少有五十万。
「这么多吗?」
虽然对我来说是笔巨款了,但对三峰来说或许只是零花钱吧。纯对那些钱看也不看一眼,只是漠然地瞪视着头目。钱对纯来说根本不是重点。
「我已经去除了至今为止的工作费,然后还有取消工作的违约金,再加上少爷在我那里时对外的封口费,林林总总加起来,大概去除了三分之二吧,还剩下这些,现在就还给大小姐了。以后如有工作,还请再想起林丹会哦。」
「下贱。」
纯用好像利刃般的口吻,吐出了宛如她爷爷一般的词语。
头目只是摸着脖子笑了笑,
「大小姐,不要这么瞪我啊。我也是公事公办,钱不也都还给你了嘛。」
「违反契约的是你。」
平淡、尖锐又可怕,泪水早已收干,纯用和对待蝶子时截然不同,仿佛寒冰一般的声音说道。
「纯……」
「我明明要你保护哥哥,你却骗走了哥哥的钱,最后还让哥哥身陷险境。光是这点违约金还远远不够,你应该跪在地上向哥哥磕头认错。」
头目笑着问我,
「那么,我向少爷磕头道歉就可以了?」
「别别别,我不需要。」
「那你要我怎么样?」
就连我在对待头目的时候,也不会用这么高高在上的语气说话。
但面对纯的咄咄逼人,对方也没有生气,毕竟纯曾是他的雇主。
「按组里的规矩,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让连组员都不是的你哥去见人啊。而且要是你哥做了什么手脚,到时被责备的可就是我了。这么冒险的事,怎么能不事先做好准备啊,如果连钱都拿不到,万一人跑了,到时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别找借口了,你这个黑帮。我给了你足足三个月的监视费,现在只过了不过半个月,如果你真的有良心,怎么可能拿走三分之二,只还给我三分之一呢。」
「但是,在地下世界,做白工是万万不可的,我还有很多人要养活呢。」
我看向头目,辛怎么样了?瞬间想问出口,马上又闭上了嘴。
辛的话,根本不需要我来操心,一个人肯定也没问题的。
我握紧了和纯相牵的手,头目看着我们调侃了一句,
「那么,祝你们新生活愉快,我们有缘再见。」
「别再让我看见你。」
纯对着骑上摩托车的头目的背影低声说道,也不知道头目是不是听见了,但对方没有转过头来,只是戴上头盔,加大油门,呵呵了一声就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