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混沌之胎

第九章:混沌之胎

艾琳在嘈雜聲中醒來,眼前是陌生的石拱天花板,入眼簾的是一片模糊的灰白。她眨了眨眼,努力聚焦視線,才看清自己正躺在鋪著粗麻布的木板床上,身上蓋著一條薄毯,可以聞到淡淡的霉味和汗臭味。

 

 

她試著坐起,四肢無力。教堂成了收容所,空氣污濁,腐肉、排泄物與藥草氣味交織。布簾分隔空間,蒙塵彩窗投下病態光斑。

 

 

入口處有輕度感染者。黑紋爬上血管。他們顫抖自語。一名男子抓撓手臂,皮膚脫落,黑紋從傷口擴散。他跪地,吐出黑液,雙手捂住耳朵,喊道:「停下來…停下來…」;另一人撞向牆壁,頭顱出血,指甲剝落,血混著黑液滴下;一名女子衣衫不整,黑紋在她胸口延伸。她撫摸自己,喃喃說:「快插我…塞滿我…」。

 

 

艾琳看到男人眼中閃爍的目光。她感到噁心。

 

 

中央區域塞滿中度感染者。艾琳站在其中。空氣混雜腐臭與血腥。他們眼睛漆黑,皮膚裂開,黑液滴落,砸在地上響起聲音。喉嚨發出低語:「混沌…吞噬…」。聲音傳進她耳朵。一人尖叫。一名男子掙脫束縛,撲向醫者,指甲劃開醫者手臂,血與黑液噴出。警衛衝上前,棍棒砸下,骨頭碎裂,黑血濺到艾琳臉上。她閉眼,耳鳴響起,視野邊緣閃過光影。她感到恐懼與厭惡。

 

 

從艾琳視角望去,鐵欄深處關著重度感染者。肢體抽搐,皮膚潰爛,膿液流出,內臟露在外,散發氣味。一名女子爬向欄杆,撞上去,嘴噴出黑液,滴落在地,發出聲響。艾琳轉頭,低語在耳邊響起:「混沌…要我…」。畫面刻進腦海。她手指顫抖。

 

 

四周人影雜亂——農民滿身血污,衣衫襤褸的商人喘著粗氣,妓女裸露的肌膚上黑紋與鞭痕交錯,猩紅的血珠滲出,散發淡淡腥甜。未感染者緊攥著孩子,嘴唇顫抖,低聲呢喃祈禱,聲音沙啞而絕望。艾琳閉上眼,耳鳴加劇,指尖的顫抖蔓延至全身,內心深處一股噁心與恐懼交織,揮之不去。

 

 

艾琳腹中一陣翻騰,她的孩子在回應周圍的混沌。低頭看見腹部浮現黑色脈絡,與她的藍色魔紋交織,病態而誘人。耳鳴襲來,她聽見低語:「我們...在成長...在變強...」

 

 

她咬緊牙關,壓下恐懼。這不是幻覺,她的孩子正在與混沌交流。

 

 

「我為什麼在這裡?」艾琳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像被砂紙磨過。喉嚨乾渴得像要裂開,彷彿吞下了一團燃燒的炭火。她試著嚥了口唾沫,卻只感到一陣刺痛。

 

 

一陣腳步聲靠近,帶著袍服摩擦的窸窣聲。艾琳艱難地轉過頭,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妳醒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低沉而疲憊,「我還以為妳會和其他人一樣,再也醒不過來了。」

 

 

神官走近床邊,現在艾琳能看清他的樣子——臉色蒼白,眼下有深重的黑眼圈,鬍鬚雜亂,顯然已多日未修整。他身上的灰袍沾滿了污漬和暗色的血跡,胸前佩戴著邊境城主神殿的徽記。他手上拿著一個木碗,裡面盛著渾濁的液體。

 

 

「喝了它。」他將碗遞給她,「能暫時壓制擴散。」

 

 

艾琳接過碗,液體散發著苦澀氣味,她皺眉,但還是一飲而盡。藥水入喉如火燒,她忍不住咳嗽,但很快感到一絲清涼從胃部擴散。

 

 

然而,隨之而來的是腹中一陣劇烈的絞痛和胎兒瘋狂的踢打。艾琳痛苦地彎下腰,碗從手中滑落,摔在地上。

 

 

「這很正常。」神官冷漠地說,「妳體內的東西不喜歡這藥。」

 

 

「我怎麼會在這裡?」艾琳強忍疼痛問道,聲音顫抖。

 

 

神官嘆了口氣,「妳是幾天前被送來的。一群冒險者在城外發現穿著暴露的妳昏倒在路邊,已經開始出現症狀。他們本想強姦妳,」他冷笑一聲,「但看到妳的情況,怕被感染,就把妳拖到城門口扔下了。」

 

 

艾琳試圖回想,但記憶模糊不清,只記得耳邊越來越多的低語,和眼前閃過的暗紅光影。

 

 

「妳的情況很特殊。」神官指向她的手臂,「混沌瘟疫侵入了妳的魔紋系統。通常感染者沒有魔紋,或者黑紋會避開魔紋區域。但妳...」他搖頭,「黑紋和魔紋交織在一起。」

 

 

艾琳下意識地將手放在腹部,感受到一陣不自然的蠕動,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她皮膚下爬行。一陣耳鳴襲來,她又聽見那低語:「我們...在成長...在變強...」

 

 

「這是什麼意思?」她問,聲音顫抖。

 

 

神官的眼神變得複雜,「意味著妳和妳的孩子都在變成我們不理解的東西。」他壓低聲音,「有人懷疑妳的孩子可能是混沌之子,但我不確定。」他環顧四周,確保沒人聽見,「如果讓狂熱者知道,他們會立刻處決妳。我建議妳一旦有力氣,就離開這裡。」

 

 

記憶刺進艾琳腦海。她想起腹中胎兒長大。胎兒蠕動,撕咬她內臟。她聽見低語在耳邊響起。聲音傳來:「混沌…要…妳的…肉體…靈魂…」。她看見光影在眼前閃爍。光影變成火焰,又凝成血液。

 

 

她相信這是懲罰。她犯下罪孽。她玷污了自己的兒子。凱爾維斯的精液進入她子宮。她想用這行為報復丈夫。混沌的詛咒降臨。一切陷入黑暗。

 

 

艾琳緊攥著床單,指節發白。她抬眼,望向神官,聲音嘶啞得不成調:「灰霧谷……那邊……如何了?我丈夫……羅德……」她咬了下嘴唇,似在掩飾,「他是冒險者公會的教官,當時……他留守那邊……讓我先走……」

 

 

"讓我先走"幾個字,輕得像要被喉嚨裡的哽咽吞噬。她不敢直視神官的眼睛,更不敢說出真相——她拋棄了丈夫和女兒。

 

 

神官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似乎洞悉了她的謊言,又似乎對人性的軟弱早已麻木。他只是平靜地搖頭:「灰霧谷那邊音訊全無。瘟疫爆發後,那裡成了禁區,生還者寥寥。不過……」

 

 

他略作停頓,似乎在權衡:「……妳可以去冒險者公會碰碰運氣。那裡是消息集散地,或許能打聽到妳丈夫的消息。」

 

 

艾琳謝過神官,下床。每走一步,腳踩在地上,腿顫抖。她捂住耳朵,低語響起:「混沌…要我…」。黑紋爬上手臂,傷口發出氣味。她咬牙,腹中胎兒動起來,踢她的內臟。她停下,喘氣。。

 

 

教堂外,熱風裹挾著腐臭、血腥和排泄物的氣味,直衝口鼻。邊境城,已面目全非。

 

 

街道上難民移動,衣服破爛,臉色發灰,眼睛看著前方。窩棚和帳篷立在地面,蓋住城市。咳嗽聲、呻吟聲、哭喊聲響起。感染者喉嚨發出「咕嚕」聲,混在一起。

 

 

一個孩子抱住屍體哭喊。屍體腐爛,氣味飄出。一個商人跪在地上,手抓皮膚,黑紋爬到脖頸,血膿流出。他挖開傷口,指甲剝落。士兵拿著武器走過,臉不動,眼睛掃過,身邊的人倒下。

 

 

艾琳腹中抽搐。那東西踢她。胎兒動起來。她捂住肚子喘氣。

 

 

她看著腹部的隆起,想起過去。她勾引兒子,強逼他與她交配。羅德推門進來,看見她接受兒子射入的場景。她計劃這場報復,讓羅德撞見。她咬牙閉眼,內心後悔不已。

 

 

艾琳抓著肚子,走路搖晃。她踩在地上,腿抖。她要找到答案。關於這胎兒。關於瘟疫。關於她自己。

 

 

恐懼和厭惡像兩條毒蛇,緊緊纏繞著艾琳的心。她一萬個不願意踏入冒險者公會。首先,羅德在那裡擔任教官,不少進進出出的冒險者都曾是他的學生。艾琳可以想像那些人看到她現在這副模樣——一個挺著大肚子的、被"神"詛咒的逃亡者——會露出怎樣的眼神:鄙夷、嘲笑、恐懼、厭惡……

 

 

其次,她在灰霧谷經營魔法屋時,也積累了不少"顧客"。那些粗魯、骯髒、滿腦子只有金幣和女人的冒險者,曾經對她畢恭畢敬,甚至還帶著幾分諂媚。但現在,她這個樣子……她無法想像那些人會如何議論她,甚至……如何對待她。

 

 

艾琳光是想到這些,就感到一陣陣的噁心和眩暈。她恨不得立刻逃離這裡,逃得越遠越好。但她不能。她必須知道羅德和莉婭的下落,她必須為自己和腹中的"孽種"找到一條生路。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邁開腳步,朝冒險者公會走去。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走向一個未知的深淵。

 

 

艾琳強忍著胃裡的翻騰,捂住口鼻,盡量不去看那些血腥的場面。但她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冰山一角。這場"混沌瘟疫",正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吞噬著整個世界。她必須儘快找到羅德和莉婭的消息,然後……逃離這裡。

 

 

她繞過地上的人。有人呻吟,伸手虛抓空氣。四周污物堆積,氣味飄散。治療術士進進出出,腳踩在地上,手拿布擦血;堆高的血布被丟在角落。被切下的肉塊到處散落,黑血滴下,肥大蠕蟲從肉塊鑽出;一個男人靠著牆,腿已經被截斷,鮮血流到地板。他撕開衣服,按住傷口,血從手指縫冒出;一個女人爬過地面,手臂扭到背部,指甲刮著地板,留下痕跡。她吐出的黑液滴在地上。另一人倒在角落,眼睛瞪著天花板,胸口裂開,黑血流出,身子抽動。

 

 

接著,門口響起聲音。兩人抬著木板衝進來。木板上躺著一人,胳膊無力垂下,鮮血沿路滴在地上,頭部搖晃。

 

 

櫃檯後面,站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她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臉色蒼白,眼神疲憊,但仍然努力保持著職業的微笑。只是,那笑容中,明顯夾雜著壓抑的怒氣和不耐煩。

 

 

艾琳還沒來得及開口,女孩就搶先說道:「小姐,現在我們暫停接受委託。如果妳是傷員的家屬,請先在外頭等候。這裡……妳也看到了,大廳裡正在忙著救人。」

 

 

女孩的聲音不大,但語氣中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強硬。她甚至沒有用「您」來稱呼艾琳,顯然,她把艾琳當成了那些逃難來此、尋求庇護的普通平民。

 

 

艾琳一聽,臉上頓時一陣尷尬。她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就在這時,一個沙啞而疲憊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讓她進來吧,到會長室。」

 

 

艾琳和櫃檯小姐同時轉頭望去。一個老人站在樓梯口。他身材矮小,微微有些駝背。頭頂已經完全禿了,只剩下稀疏的幾根白髮。嘴角留著一圈花白的鬍鬚,臉上佈滿了深深的皺紋。他的雙眼佈滿了血絲,眼神中都是疲憊和哀傷。

 

 

儘管如此,艾琳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克里斯……」艾琳輕聲喚道,聲音中帶著久別重逢的驚訝和……愧疚,「好久不見。」

 

 

老人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櫃檯小姐的臉上閃過驚訝,隨即又變成了無奈和厭惡。她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默默地走到艾琳身邊,攙扶著她,穿過狼藉的大廳,朝樓梯走去。

 

 

艾琳能感覺到,那些傷員和家屬們投來的目光,有好奇、有疑惑、有同情,但更多的是麻木。她挺著大肚子,每一步,都讓她更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高高在上的藍魔法師了。

 

 

推開會長室的門,一股混雜著霉味、藥草和隱約血腥氣息撲面而來。房間逼仄而昏暗,窗戶被厚重的窗簾遮蔽。角落裡搭著一張簡陋的行軍床,床單上有未乾的褐色痕跡,顯然克里斯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

 

 

老人坐在房間深處的陰影中。艾琳想開口寒暄,但看到克里斯那張被疲憊和絕望扭曲的臉,她知道任何客套都是徒勞。

 

 

「抱歉,現在可沒有能與你喝紅茶話當年的閒情,身體怎麼樣?」克里斯的聲音沙啞,像是喉嚨裡塞滿了碎玻璃。

 

 

說完,老人的目光掃過艾琳高聳的腹部,艾琳立刻感到一陣羞恥和難堪,因為羅德在外有情婦不是秘密,所以她的懷孕自然啟人疑竇。她勉強擠出笑容:「教堂的神官有給我喝藥了,稍微舒服一些。」

 

 

「嗯,那就好。幸虧妳是前中階冒險者,才撐了比較久,又剛好被發現,否則...」克里斯說到這裡,停頓一下,眼中閃過恐懼,那是見過太多感染者最終下場的人才會有的眼神。他補充道:「但你還是不能離開邊境城,因為你並沒有被根治,如果停藥,還是會重新發作。」

 

 

艾琳雖然無奈,但她也只能點頭,問道:「那...羅德和我的孩子莉婭,他們安全嗎?」

 

 

「這正是我叫你來的目的。」克里斯神色凝重地問:「羅德,是妳殺的嗎?」

 

 

艾琳錯愕,不敢置信,耳中又響起那些低語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晰。她反問:「他...她死了?」

 

 

「前幾天,我派出去救援的冒險者回報,發現羅德的屍體,雖然也突變了,但他並不是被突變體咬死,而是被斬做好幾段。」克里斯繼續說:「在灰霧谷裡,和羅德有不相上下身手的人,只有妳了,艾琳。」

 

 

她震驚。雖然會長的推論合理,但兇手確實不是她:「不,是他叫我先走的,我最後看到羅德的時候,他正被突變體圍攻,那時我以為他沒問題,所以才沒留下來...」

 

 

克里斯打斷道:「誰殺的不是重點,因為我已經將羅德的死因紀錄為瘟疫突變。我重點的問題是,我記得妳不是還有一個兒子,你剛剛怎麼沒問起他?」

 

 

這問題讓艾琳更加尷尬。她吞吞吐吐道:「他...他比我先逃跑,我猜他應該沒,沒事,所以沒問...」

 

 

「是嗎?」老人瞇眼看著她,眼神銳利如刀,隨即交給她一封信:「妳女兒莉婭寫信到警備隊回報,警備隊再將信轉交給我。上面記載的是妳殺了羅德,因為你和兒子有姦情,要我決定如何處置妳。」

 

 

「莉婭說,是我殺了羅德?」艾琳不敢置信,接過信急忙閱讀,自己的寶貝女兒,居然指稱她是兇手?

 

 

克里斯用手揉揉糾結的眉頭,說:「雖然我不認為妳會殺害自己的丈夫,但羅德是公會直屬教官,我不能不處理。況且,妳現在也是被感染者,我會派人跟著妳,直到事情告一段落,調查結束為止。」(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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