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哥布林巢穴
我常常会这样想,反正,人生还来日方长。
因旧事遗憾未了,因不幸倍感痛楚。
这些都无所谓,总有那么一天,总有那么一天,这一切的不幸都将彻底被我抛在身后,被我踩在脚底下。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再次言败,再次陷入绝望、绝惘的境地,那种日子我并不想回去,如今的崭新人生已是我不可多得的幸运。
很多时候,我相当乐天派。
比如说,我的家人、老家都在那场业火中焚烧,被摧毁殆完,化作干枯白色的灰烬。
是的,那是我第一次,失去能回去的地方。
可是同样的,我如同被老鹰的孩子被父母从鸟窝踢下,获得了一个其实不算特别好的东西,自由。
既然我不再有着能回去的地方,既然我是孑然一身、无有牵挂,那么——
我便可以去往任何我愿去往的彼方。
因而,我有了新的梦想,新的动力,新的欲望。
我像个幼稚、天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地,畅想崭新未来。
并坚信着那未来的光景,会原原本本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可是,柯莱蒂为什么会那么执着地想要嫁人呢?
她当真认为嫁给一个人,便能真的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吗?
她难道不曾考虑过吗?
考虑过那个跟她约定花费一生相伴。
约定与她花费一世相爱。
约定永远、永远会珍视她的那个人,其实根本不存在吗?
亦或是,比不存在更为绝望的,欺瞒。
前世中学的时候,我学过这样的课文,是一篇古文。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那时我对古文不太感冒,也只是为了应付高考才勉强背了下来,老师说这是一首弃妇自诉婚姻悲剧的长诗,大谈特谈女孩子将来要找对象一定要小心,否则这坏人啊可是就盯上你了。我只当有些滑稽,甚至私下里认为女老师果然都有些女权主义思想,这股满是邪气的思想还真是泛滥成灾。这些女人最近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明明结婚之前提无数个要求,不论是金钱还是别的方面的是她们,结婚后对家庭施以暴力,想着以离婚瓜分财产的也是她们。
但只有当自己成为女人过后,我才慢慢意识到,家庭幸福美满实际上是相当困难的事。
因为这并非是女方一个人的事,而是需要两方一起努力,才能实现的事。
仅仅是女方怀着无比赤忱的心爱着她的家庭、她的丈夫,如此百依百顺、任劳任怨,甚至可以说完全是专属于丈夫的女仆,是类似佣人的存在,便可以让这个家走向幸福远方吗?我想,大抵不会吧。
很简单的,在作为男人的年轻日子里,我常常觉得。
自己会无条件、无止境地爱着妻子,既然如此她也要对我付出对等之爱。
现在想来,只能笑笑了。
第一就是,结婚过后我才意识到,哪怕妻子很喜欢我,是个相当传统的良家妇女的类型,我总嫌她唠叨、啰嗦,嫌她为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来打扰我。
第二就是,显然,我并不爱着她。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你喜欢的那个人不一定喜欢你,喜欢你的那个人也不一定你喜欢。
双向的爱,实际上是很少很少,能找到的话是相当幸运的事。
所以我不明白,柯莱蒂为何那么执着于嫁人。
与其嫁给别人,自己一个人其实也能过得很好。
哪怕是遇到了喜欢自己的人,可是如果自己喜欢不上的话,那份喜欢就将演化为压抑。
犹如将脑袋悬挂在断头台上的压抑。
柯莱蒂的想法很美好,很美满。
她在拾着苹果的时候,日日夜夜想象着那个男人会是怎么样一个人,难道就没有想过他有可能只是贪图金钱贪图她的身体那样的人吗?
这就像是赌博一样。
运气不好的话,满盘皆输。
我们的生活还真是充满着不可逆的,随机性。
犹如是神明棋盘上一次无关紧要的对局。
柯莱蒂为何非得选择过这样的生活呢?
她的话,明明可以,更自由的。
她与我一同,失去了一切,也同样的拥抱了自由。
然而她仍然孜孜不倦,仍然默默承受。
*
如今,我们正朝着哥布林王的巢穴不断挺近。之前在「白银之星」的侦查下我们发现了几处可疑的山洞,以及一处废弃矿坑,后来经过多天的侦测「白银之星」的四个人确定那个废弃矿坑就是哥布林王所在的巢穴。从那儿出入的哥布林数量远远高于其他山洞,更关键的是,那些被控制了的冒险者只在这附近出现。
我们的队伍采取一字型前进,由穿着厚重盔甲的康拉德会长走在最前面,维纶先生居于第二个位置,我则是排列的第三人后面由厄里斯小姐推动轮椅,再后面就是爱尔克先生了。这是考虑了我在场后比较好的队形。
在穿过森林的时候,爱尔克先生突然说附近有些奇怪的声音,他那精灵的长耳朵果然不是摆设呀。他四处张望了一会过后,拉起弓架上箭矢后朝着一颗树上射了过去,随即,从那儿掉下来一只哥布林。
「有埋伏,数量在三十只左右。」
「全员,战斗准备。」康拉德会长把大剑从背后举了起来。
厄里斯小姐抽出了腰间别着的长剑,维纶先生也抽出了匕首,我则也把身后挂着的长枪握紧。
没过多久,在窸窸窣窣的声音当中,哥布林的身影出现了。而且不止是那些常态的哥布林,还有体型比较偏大的变种哥布林,大概个头能有半个食人巨魔,但也要比人类正常男性要高上不少了,体型也要更具有优势。这种哥布林平时还蛮少见的,主要是变种类型的哥布林大概都属于突变魔物的那类。我们一般把这类哥布林称作哥布林巨人。
所以,埋伏在我们四周的哥布林,数量有点不太对劲。
有九只哥布林巨人,它们手里举着带有尖刺的木制棒槌。
看来还真是抵达了哥布林王所在的巢穴啊,拥有这样的战力无论怎么看都是这样的结论吧。一只哥布林巨人就有可能让D级冒险者的队伍全军覆没,与大多数D级冒险者队伍的实力势均力敌,一口气应付九只哪怕是B级别的队伍,如果前卫比较弱被轻易打倒的话,极有可能会战败。
不过,我们这边是四命S级冒险者,实力悬殊太大了。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几乎是我们单方面的碾压。维纶先生甚至连治愈魔法都没有使用过,厄里斯小姐斩获的成果最多,她的战斗方式还真是诡异且灵活,剑术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七上八下地窜来窜去可是每一次都直直地击中要害部队,先是使得哥布林巨人的双腿失去站立能力,迫使它们跪倒下来,随即便是将头颅砍去。哎呀呀,真残忍。
不过单从厄里斯小姐的战斗表现来看,不愧于是S级的冒险者,她的实力很强。击败哥布林巨人对她来说就跟戏耍一样轻松,她时不时还会朝我投来视线,确认我是不是安全。不过这有些多虑了,凡是想靠近我的哥布林都被爱尔克先生无情地射杀了,我把武器掏出来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感觉自己在这个队伍里,完全就是多余的人。
没办法呀,本来他们需要我,也只是为了不受精神魔法的影响。
「那个,大家,记得留一只给我。启动奥义需要一只呢。」
我这样说着。启动奥义是需要一个指定对象,不然我就只能以队友们为对象启动了,那也太恐怖了。恰好这里有不少哥布林,抓上一只就足够了。我们几乎是在短短十分钟内结束了战斗,一只哥布林浑身被绑起来,而康拉德会长把它抗在肩上。它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整个身子都不停地在挣扎,但是康拉德会长的手死死得压在它上面,好可怜。
想到之后它会沦落为我启动奥义的对象时,我不禁感到一丝丝悲哀。
我还是头一次为哥布林感到悲哀。
但很快这股悲哀就消失不见了,怎么说呢,因为毕竟是哥布林嘛。
无恶不作的哥布林。
刚才更像是看到弱小的小动物受到伤害一样,但仔细想想这并不是可爱的,毛茸茸的动物呀。
这是哥布林。是哥布林啊。
很快,我们便抵达了废弃矿坑的入口,这里有两只哥布林在入口处警戒,爱尔克先生毫不留情地把它们都射杀了,非常干净利索。听康拉德会长说这里曾经是开采魔源水晶的矿坑,底下的网道相当复杂且多变,我们需要做好标记防止迷路,另外也有许多人口开采出的巨型空洞,需要注意头顶上会不会有哥布林躲藏在暗处袭击。哥布林在黑暗的地方视力要比人类好上不少,我想大概是因为它们这种生物几乎很多时候都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吧,也总是喜欢夜间发动袭击,平时看起来也是鬼鬼祟祟的。
「事不宜迟,康拉德会长,麻烦你把那只哥布林放下来好吗?」
康拉德会长从附近的树林里找到了倒下的树干,用力把它陷入泥地之后,随即把哥布林绑在了树干上,那只哥布林不停地摇着头,似乎在求饶的样子。
「它好像不太想死呢。」
「谁都想活吧,露露,别废话了快动手。」
「好好。」
我望着那被绑在木桩上的哥布林,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哇哇!露露的奥义我还是第一次见耶。加油露露。」
厄里斯小姐激动地说着,我们这算什么,残害小动物的集团吗?小孩子很喜欢玩弄地上的蚂蚁,感觉跟这个差不多。
不对不对,这是哥布林,就该死的魔物,为什么要可怜呢?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手里紧握着长枪对准了那只哥布林,吟唱起了咒语。
「天堂不会主动降临于眼前,我即为赌徒。」
手中的长枪不停地颤抖着,如此躁动,仿佛是在渴望着哥布林的心脏。
一股奇妙的感觉在体内不断流动,这大概就是魔力的流动吧。我也不太清楚。
毕竟学会这个,对我来说只是一次意外。
「奥义,枪死如棘。」
而在下个瞬间,巨大的动力从枪身惯出,连带着我的身体一同飞了出去。
只是……感觉有点奇怪,在飞机的过程中,我似乎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听这个声音,是两个东西,很清脆。
奇怪?
还没等我仔细分辨,随着鲜血在眼前飞溅,反作用的冲击便震得我没能握紧枪柄向后倒了出去。我一瞬间倒在了地上,眼前是蔚蓝的晴空,感觉脑袋有些眩晕。
忘记,自己没办法站起来了。
「露露!没事吧。」
厄里斯小姐叫嚷着,没过一会我便看到了她的脸,随后是维纶先生,爱尔克先生和康拉德会长的脸。
「没事,没事……」我说。随后厄里斯小姐把我扶了起来。
「维纶先生,拜托了。」
跟前几天一样,维纶先生吟唱魔法,我的脚底下忽然间冒出了魔法阵术式,随着一道刺眼的白光,我的视线又重新恢复了原样。
「哦哦,这个就是增益祝福嘛,感觉变得好有力气了。」
厄里斯小姐的另一只手握了握拳头,似乎很兴奋。
除了异常效果抗性外,的确也有增强力量的效果,我也能感觉到胳膊不断地在充血,这就是强化效果。
我们再次前进,朝着废弃矿坑的深处。
进入废弃矿坑后我们点起了火把,对于哥布林它们很熟悉黑暗,但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就有些困难了。也因此深入哥布林巢穴清缴哥布林实际上是需要B级冒险者才敢接下的任务,处在暗中的哥布林哪怕本身很弱小,但借着环境的优势也能带来不小的威胁。
哥布林们也总是把巢穴,设置在山洞、地下室这种暗无天光的地方。
一路上我们都用墨水做了记号,的确,这个矿坑的道路蜿蜒曲折,拐点很多。如果不小心的话肯定会迷路。途中我们遭遇的哥布林都很少,即使遭遇也都被爱尔克先生在无声无息中轻松处理了。精灵的听力和视力都很好,另外寿命也很长,长相也全是帅哥靓女之类,还真是令人羡慕的种族。不过也是托这个福,我们始终没有触发哥布林巢穴内的报警机制。
即使是哥布林这种智力低下的生物,也会懂得如果有闯入者需要通知其他同伴。要是被它们发现自己混进来了,那样可就麻烦了。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到哥布林王,然后杀死。触发报警机制虽然可能让哥布林王自投罗网,但也有可能哥布林王会逃跑,我们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不过还是真的啊,这个矿坑好大好大!呐,康拉德,这里被清理后可以作我的秘密基地吗?我顶喜欢这里!」
「厄里斯,你小声点。」康拉德会长恶狠狠地瞪了眼厄里斯小姐,这才让她安静下来。
厄里斯小姐完全就像是来参观旅行一样的放松,还真是……符合她的风格。
我们接着又走了段路,随后便看到了,墙壁上的记号。
「看来是绕了回来啊。」
维纶先生举着火把确认记号,又用墨水在下面标记,这个意思是我们第二次回到了这里。
「拐弯也太多了吧!之前的工人叔叔是怎么想的!这样真的不会迷路吗?」
厄里斯小姐从我身后离开,有些不满地望着周围,她高高举着火把来回照耀着。
经过她的这番动作,我好像看到这是块类似十字路口的地方,中间有个承重的柱子,不过是天然的石柱就是了。
如果这里是废弃矿坑的话,这里应该算是交通枢纽的位置吧?
突然,爱尔克先生开口了。
「嘘,别讲话,厄里斯。有声音。」
我们所有人都闭气了嘴巴,在我听来,这附近寂静无声,什么都没有。
「那里。有女人的声音。」
爱尔克先生指着一个方向,从我们这里看过去,只有漆黑一片。
「女人的声音?」维纶先生说。
「是被哥布林抓来的可怜女人吧,它们会把战利品放在巢穴深处的地方,朝着那个方向走应该没错。」康拉德会长解释道。
我们朝着爱尔克先生指引的方向走了过去。从现在开始队形已经切换了,由爱尔克先生打头阵,康拉德会长则在最后面。
忽然间,爱尔克先生停下了脚步,将火把朝着一边的墙壁伸了过去。
在岩石之间,矗立着一道门。
「这里。」
「还真是没想到啊。」
康拉德会长轻声地说着,他站在门前,朝我们看了一眼后,便转头推开了。
之前,我也有过清理哥布林巢穴的经历。
被哥布林无限度折磨过后的女性,大多,精神都陷入了崩溃。
即使回归正常社会后,也会在不久之后自杀。
她们始终无法忘记那些被哥布林侵犯的日子,只能在无尽的痛苦中默默死去。
我们几乎什么都做不到,每当听到这样的人被救了回来,只会觉得又要见到一具尸体了。
哥布林的欲望,从来就不会被释放完毕。她们究竟在里面度过了怎么样的日子,我实在是无法想象。
眼前自己所见,就是这样的一幕场景。
有的,是一丝不挂的女性。
有的,是衣服残缺不堪的女性。
有的,是浑身是血满是伤痕的女性。
无一例外的,她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双目无神。
地上尽是些混着难闻气味的液体,很臭。
即使我们呼唤,也没有任何回应。
在她们的眼里,她们的世界里,痛苦还没有结束。
她们可能一辈子都活在这里的阴影内,直到死去。
我们很快就放弃了叫醒她们的想法,就连厄里斯小姐,看到这一幕都闭起了嘴巴。
这些人现在我们没办法救出去,数量太多了,等到讨伐完哥布林王之后,我们才有能力救她们出来。虽然结局,大多都很悲伤就是了。
正当我们想要离开的时候,不愿忍受着观看这幅惨剧时,爱尔克先生又叫停了我们。
「里面,还有声音。很奇怪的声音。」
「……还有吗?」我不禁感觉奇怪。
「好像是,音乐声。」
「音乐?」
这样的地方,哪来的音乐?
太过荒谬了不是吗?
爱尔克先生朝着墙壁走了过去,指着那堵墙,说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我们所有人都很纳闷,毕竟在我们的耳朵里,别说是音乐声了,这里除了女人微弱痛苦的嘶哑声外,什么都没有。
「不过,来试一试吧。」
康拉德会长握起了拳头,朝着那个墙壁挥了过去。
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墙壁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脱落,被康拉德会长如此简单的,完全摧毁。康拉德会长捡起来其中的一块,朝着我们展示。
「这个是用木板伪装成石壁的吧,用颜料。」
望着碎成一地的「墙壁」,维纶先生说。
然后,我们所有人看了过去。
在那被掩盖墙壁的背后,有一个通道,以及从那里传来的亮光。
那是一个房间,跟整个废弃矿坑完全不一样,即使远远地望去也知道,那儿有着装潢。
我们靠了过去,逐渐的看清了那个房间里面是什么。
木制的墙壁被刷成了粉红色,高档的桌子,沙发,毛绒玩偶,昂贵且花纹式样繁杂的毛毯,摆满水果面包的篮筐,漂亮华丽的水晶吊灯,半透明的白色床帘包裹着的大床。以及桌子上摆放着八音盒,爱尔克先生说的音乐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这里还是哥布林巢穴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看起来完全就像是,小女孩的,卧室?
「惊为天人。我还是在这种地方第一次见到这个。」康拉德先生非常惊讶。
其余的几人也全都,表示从来没有在哥布林的巢穴内见过这样的场景。
这副景色对于我们的冲击力,比起刚才那个房间,还要巨大。
随后,我们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房间正中间的大床上。
厄里斯小姐轻轻地掀起了床帘。
而在里面躺着一个女孩的身影,她抱着一个等身的毛绒玩偶,枕头旁边则摆着一颗苹果。
她甜美地睡着,脸上是那么的幸福。
而那个人的脸,我不会忘记。
正是因为我的一次松手,才导致我与她分离。
那是,一个天真无邪少女的脸。
也是,我曾经失去过的,重要之人的脸。
「……柯莱蒂?」
(PS:今晚还会有一次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