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凯瑟琳似乎不知道,自己会魔法这件事对安比卡有多么大的打击。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嫉妒,毕竟身为魔法奇才的安比卡,不可能因为别人也会使用医疗魔法不高兴。
而是因为自责,他差点就因为一个在他看来不起眼的抉择,使一位也会使用魔法的同类惨遭玷污,甚至杀害。
无视凯瑟琳的求助,虽然是安比卡基于多方面考量,明哲保身的正常决定。
但若是他知道被牛头人按在地上的是与他一样的魔法使,那就另当别论。
在被这魔法使被视为异类的帝国,见到会同样会使用魔法的同类向来是值得高兴的事。
但眼前的这位凯瑟琳却因为安比卡对和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人的冷漠,差点错过。
看着凯瑟琳不熟练的运用着医疗魔法,在治好的伤口上留下一道道疤痕,安比卡决定要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我来帮你吧。」
「唉?安比卡先生,可是……」
没等推辞的话语完全说出口,安比卡便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抬起凯瑟琳受伤的白皙脚丫,像是对待一件艺术品,用自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医疗魔法为她治疗。
医疗魔法源于木元素,本质上是一种再生与生长的能力,将这种能力运用得当就可以使损坏的组织愈合,甚至让断肢再生。
但要达到这种完全的效果,就要具体看使用者对再生程度的把控。
要是控制的力度低了,便会使伤口的再生不完全,血肉无法完好生长,留下一道道疤痕。
反之,力度要是大了的话,那么便会增生出过多的血肉,若是失控甚至会让完好的人长成一个肉球。
很明显,凯瑟琳对医疗魔法的控制有些不尽如人意,倒不如说帝国上下会使用医疗魔法的人里,绝大多数都是这个水平。
绿色的光辉自安比卡的掌心亮起,凯瑟琳才治疗到一半的伤口快速愈合生长,直至回到与受伤前别无二致的状态。
「好厉害……」
凯瑟琳收回因为害羞而颤抖的小脚,望着没有一丝疤痕的伤口处不禁赞叹。
对于她的夸赞,安比卡倒是没有其它过多的情绪,继续之前要做的事。
「你的房间号是多少?」
趁早把她送回去要比闲逛在飞艇里要安全的多。
听到这话,凯瑟琳也在身上仅剩不多的布料里翻找起来,却发现本来放着房间打孔卡的裤子口袋通了个洞。
看着凯瑟琳不知所措的样子,安比卡也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而在他们旁边默默看着这一切的玛安纳,则是默默从军服内衬口袋里,准备掏出自己的房间卡。
「那你介意暂时住在我的房间吗?」
听到这话,一直看起来有些忧郁的凯瑟琳脸上终于是多出了一丝喜悦,但却在看见自己那饱受摧残的躯体之后,自卑的低下了头。
「真的,不要紧吗?我可是……很脏的……」
这是刚刚凯瑟琳没有说完的话语。
她缩了缩带着伤疤的脖子,尽力裹紧比她身体宽大的军服,将半个脸埋在了领子里,不敢再直视安比卡的眼睛。
安比卡知道凯瑟琳口中的脏指的是什么意思。
但是,
「如果为了活着无奈做出的事是脏的话,那么世界上的人都一样肮脏无比。」
安比卡的话语如同漫长黑夜之后的第一缕曙光,照进凯瑟琳被锁在地牢中阴暗湿冷的心里,也照亮了她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瞳。
或许安比卡不知道这话对于眼前的女人来说有多大的影响,但对于一直被贵族侵犯,还不断被洗脑是美貌与魔法让她受到这样的遭遇的凯瑟琳。
可以说是彻底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
「谢谢……」
凯瑟琳歪过头去,不愿让安比卡再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玛安纳也朝他点了点头,称赞安比卡的话语和做法。
「那我们走吧。」
这次,凯瑟琳点了点头,玛安纳则是站到二人的前头,充当开路的探子,三人就这样在混乱的飞艇中稳步前进,安全抵达了位于食堂下层的居住区。
「安比卡先生,您一定要小心。」
安比卡默默点了点头,随后关上了宿舍的舱门。
「我还以为你会更无情一些。」
玛安纳抱着剑依靠在走廊舷窗的一侧,有些打趣的和安比卡说道。
「对于一般人我或许会抛下,但她和我一样,都是会魔法的人。」
言语间,他走到玛安纳的身旁,也和他一样靠着舱壁,稍微休息一会儿。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看着闭上眼睛,看似在思考的安比卡,玛安纳觉得他应该有什么办法。
「明明提出结盟的是你,却没想好之后的方案吗?」
「所以我才会提出结盟。」
合着是不知道怎么办了才看中的他。
安比卡睁开一只眼睛,看向旁边等待着指示的玛安纳,不禁感叹这么厉害的剑士居然还能这么草率。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我还真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是什么?」
「这可能是一场试炼。」
回想起这一周飞艇上发生的种种怪事,安比卡做出了这样的推论。
在各方传闻中,帝国军务部一向以严谨,效率,忠诚著称,去法院将安比卡捞出来的奥伯龙也很好证明了这一点,仅仅是因为没在信中说明会攻击性魔法的事,就被警告。
按理来说是绝对不会纵容飞艇内部发生这样的事。
而回忆起无端减少的军官,逐步开放的重要舱室,最底层锅炉室被强迫劳动的工人,在基于这样的推论也不难理解。
每停下一次飞艇,船上的军官都会撤离,直到最后一次停靠,也就是上周,只留下基本的保障人员,虽然这也无法解释锅炉室的工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至少可以说明这一切的目的,就是让这艘飞艇变成一座孤岛,测试在这种无人约束的情况下,一整艘飞艇的不稳定因素究竟是不是真正效忠于帝国军务部。
因为奥伯龙曾经说过,帝国不需要不忠诚的士兵。
一开始安比卡只认为这是一句警告,可在见证了食堂的叛乱之后,他才逐渐完整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听着安比卡的推论,玛安纳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但安比卡知道,仅凭一口空谈,还不足以完全验证他的想法,或许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也说不定。
「所以接下来,我要去舰桥一探究竟。」
如果真的是一场试炼的话,那么必定有在背后操纵的人,加之这是艘飞艇,那么那个人就只能在舰桥。
历史中,在赛因斯帝国创业初期,曾有四大家族伴随最初的皇帝罗伯特一世左右,征战沙场,建立城市,并研发了最初的原型蒸汽机与差分机。
他们分别是——差分机家族凡尔科、禁军家族菲尼克斯、刺客家族萨米,以及剑圣家族莱因哈特。
四大家族因为祖上与罗伯特一世入过关,所以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直接与帝国王庭绑定,可以说是仅次于王族的存在。
但那也是过去了,在皇帝之子罗伯特二世上位以后,为了将王庭稀释的权利重新抓在手中,运用雷厉风行的手段陆续将四大家族手中掌握的权力收回。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用了何种手段才将根深蒂固的家族连根拔起,但从结果来说他确实做到了。
也就是在这次的王庭权力重新洗牌之后,帝国的蒸汽机便开始高效运作,开始了向外部永无止境的扩张。
在这几十年间,被制衡与吞并的四大家族内部也纷争不断,规模与权力都大幅度缩水,甚至不及军务部与元老院。
家族的威名也在几十年间的颠沛流离中渐渐暗淡,直至被新一代的人所遗忘。
而玛安纳,正是剑圣家族莱因哈特家族斗争中的失败者,为了寻求庇护,无奈只得加入现在的帝国军务部。
此刻面对安比卡对他身份的疑问,玛安纳也只好道出自身一些特殊的能力。
毕竟接下来的事件中如果要让对方放心的把后背托付给自己,那么就不能有所保留。
「你知道剑圣家族莱因哈特吗?」
「不知道。」
不过对于帝国的圣剑,老鲍勃倒是曾经与安比卡闲聊时提过一嘴。
安比卡的回答在玛安纳的预料之中。
「总之,我们家族出身的所有人,都会被圣剑注视,得到一些祝福,我得到的祝福,可以看作是种加强的第六感,能让我注意到事情的关键点,以及探知一定范围内可能的危险。」
「那你手上的那把剑,是圣剑?」
对此,玛安纳摇了摇头。
「很遗憾,我并没有拔出圣剑的资格,只是家族中普通的一员。」
谈到这里,玛安纳叹了口气,接着说。
「家父是次子,败在了自家的斗争中,我为了寻求庇护才投奔军队,从这点上来说你我二人没什么不同。」
「所以你是贵族?」
玛安纳点了点头,并说道。
「以前是,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安比卡原以为贵族都是和那劳伦斯家族的一样肥头大耳,嚣张跋扈,不过碰到玛安纳倒让他心里的刻板印象有所改观。
虽然不清楚他说的究竟是不是实话,但看他诚恳的样子,以及一路上对他的照顾,还有举止间透露出的骑士风度。
安比卡决定相信他,再者就是他也很好奇圣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直到这,安比卡才再一次亮出了手中的龙晶魔杖,准备与他合作。
玛安纳看见他的架势,也点了点头,重新拔出剑鞘中的长剑。
「待会上去,等我信号。」
长剑出鞘,魔杖待命,就是这么个机缘巧合的情况下,一位剑圣的候选者,一位魔法使暂时组队。
踏上了那前往舰桥的道路,而早就意识到有什么来到此地的少女,也握紧了手中几乎和她人一般大的巨剑,蓝色的眼瞳直勾勾的盯着敞开的舰桥大门。
在一阵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之后,安比卡与玛安纳二人站在了舰桥的门口,也借着室内明亮的煤油灯光,看清了舰长室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起来是舰长的人迎面倒在地上,一只手被手铐锁在船舵上,血顺着木地板流了一地,流经玛安纳的脚边,已经死亡。
而看到进入房间的是两个人,少女反倒是松了口气般的放下了手中的巨剑,这一举动让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人是你杀的?」
不过玛安纳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依旧举剑提问。
安比卡则是目测那把巨剑能攻击的范围,选择了个合适的距离,在法杖间凝聚魔力。
见二人一上来就这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少女自然也知道他们把她当成了杀人凶手。
「不是。」
「怎么证明?」
少女无言,黑色发丝间的眼睛翻了个白眼,随后竟直接将巨剑随手丢在地上,这一举动使得地上被砸出一个坑洞,更加佐证了她绝非外表那样看起来可爱无害。
对于这些细节,少女倒是毫不在意,只是拎起蓬松的蓝色裙摆,小碎步走到那具尸体面前,一脚将尸体翻了个面,露出了另一边太阳穴的弹孔。
「很不巧,他们都叫我枪械呆瓜。」
枪械呆瓜?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吗?还有他们又是谁?
疑问和吐槽的点太多,安比卡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耽误之急的去检查船长为什么会以这么怪异的方式死在舰桥上。
见巨剑少女放下剑,又很识相的靠边站去,始终和他们保持距离,玛安纳这才稍微放下了些戒备,不过目光还是不离少女半步,以防她做出危险举动。
见局势稳定,安比卡也趁势停止施法,来到转舵这里检查头上有弹孔的尸体。
被少女踢翻的尸体仰面朝上,得以让安比卡看清他的面容,男人的脸颊有一个黑色的刺青,图案很奇怪,胡子很久没刮了,就连身上也散发着许久不洗澡的汗臭味,现场没有枪也没有弹壳,说明至少不是自杀。
他的手被一只手铐与船舵锁在一起,再仔细查看固定的手腕,全是因为挣脱而划破的伤口以及血渍。
这让他想起了锅炉室和这人一样被锁的铲煤工。
一切的线索都可以表明,这个人不想驾驶这艘船,但却被人束缚在船舵上,强迫他驾驶很久,他死前还想拼命的逃离这里,却被一枪毙命。
而能做到这些,有能力做到这些的。
只有军务部的人,可是现在的舰桥,甚至可以说整艘飞艇,都没有一名军官的身影。
只剩下了一群被迫参军的新兵,以及强迫劳动的工人。
「简直就像遗弃了这艘船一样,难道不是试炼?」
这是对事情期待无限低的安比卡唯一能想出的可能性。
玛安纳听到这话,也快步朝尸体的方向走来,给出了安比卡一个更加让他确定这个推论的理由。
「那个人脸颊上的刺青,是被军务部认定为逃兵的人才会有的。」
最后的疑问被解开,不如不知道。
这下好了,真就是载着一船的无用人士准备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