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飞禽在空中滑动，不时扑棱一下翅膀，越来越远。天际线上隐隐显出一片延绵的钢色，其间夹杂着些许斑驳的锈红。那是违约的小船团，上头指定给海鸟小队的清算对象。

　　

　　身穿比基尼的丰满女人躺在微速前行的快艇漆成鲜红的船头，她戴着墨镜，金色的大波浪摊在身下，慵懒地晒着日光浴，全然一副度假的模样。如果不是胸腹和脸侧的伤疤，肯定会更加吸引男人的目光。

　　

　　「小柠檬，趁着总部会议溜出来真的没事吧。」

　　

　　身穿分体泳衣、留着红粉挑染的直发美人眯着眼，把手肘枕在挡浪板上。

　　

　　「哦？开出几百里了才说这些？」

　　

　　金发女郎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猫儿似地抽出枕在脑袋下边的双手，慢慢伸了个懒腰。

　　

　　「我……也是担心纱雨嘛，上个月她的小队才出了事……」

　　

　　「闷葫芦被骗到仓库给自杀式攻击弄瞎的事？你要是真的心疼妹妹就该把她弄到我们这来，那群蠢鸟的队长一看就是个没头脑的肌肉疙瘩，放在他那怎么可能放心。逼你做的你都做到了，兰姨没理由不松口。」

　　

　　「我找过纱雨啦……」

　　

　　「还是不愿跟你说话？」

　　

　　「……嗯。」

　　

　　「毕竟兰姨做过那种事。但话也说回来，你真是为保她连命都不要了。」

　　

　　「如果小柠檬有妹妹肯定也会这样做啦。」

　　

　　「才不会咧。」

　　

　　「都是我，早点相信她就好了。」

　　

　　直发美人把檀口埋进臂弯，一眼望去，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毫无瑕疵，简直同婴儿般吹弹可破，丝毫没有能和「暴力」沾边的样子。这当然只是表象，在暴力方面无能的人，根本不可能进入公司的保全小队。

　　

　　「好了，妹妹的话题到此为止。」

　　

　　金发女郎直起上身，将墨镜推到头顶。

　　

　　离小艇有些距离的侧前方，隐隐能看到几片缓慢划破海面的背鳍，在其之下还有一团庞大的灰褐色浮影，是正在休息的虎鲨。更远的地方好像还有。而在小艇周边的水下，则始终有一个影子在缓慢逡巡。

　　

　　「兰姨眼神不好，留两个人看家够蒙混过去了。何况，按照她那个性格，只要有成果做什么都没问题。那群笨鸟现在估计正在暴风雨里玩得欢呢，我们抢在之前把设备回收了，回去兰姨还得奖励我们。退一万步讲，按照惯例，高管会晤本来就是我们的外出活动时间，安排什么活动我们自己说了算，我们只是想拜访一下那群笨鸟吹上天的船团，享受一下他们口中的『尊贵待遇』而已。」

　　

　　「下命令吧，大白鲨。」

　　

　　她露出一个和发色很合的灿烂笑容。指尖摸了摸耳机，「嘀嘀」两声后，又是同样的两声回应。

　　

　　水里的影子潜到了更深一些的地方。

　　

　　「升旗，绕过那些小鱼，目标——」直发女子伸出手将队友拉回船舱，而后朝着天际线的船团一指，「前进二！」

　　

　　……

　　

　　梭子似的小艇一连穿过几个浪尖后，速度渐渐减缓，最后停在了船团的接驳处。

　　

　　大型的货船起到阻挡风浪的作用，在周边围成一个「凹」形，较小的船只则用锁链等固定在豁口中，甲板由低至高排列，形成类似梯田的景象，充满小船的豁口自然就是登上船团最便利的地方，也就承担起了接驳处的职能。

　　

　　鲨鱼小队此前并没有直接接触过这个船团，还是通过与竞争对手的交流才对这里的情况有了粗略了解：

　　

　　人口不足两百，属于以水产养殖为生的定居地船团，拥有同规模船团里中等规模的警备队，过往与公司有过合作，信用良好。

　　

　　这样的信息里完全没有刺激大白鲨采取行动的点，驱策她的另有其事：

　　

　　海鸟小队在昨天午前急匆匆离港，晚饭前都没回来，对一群喜欢吃的人来说实在反常。晚会前，在海边例行晨跑的三齿鲨还在港区目击到了海鸟小队的司令官，那个几乎不会在室外露面的女孩。如果担当斥候角色、精准射手中的精准射手的三齿鲨会看走眼的话，大白鲨就不知道还能相信谁的眼睛了。

　　

　　肯定有问题、确认这一点后，让在各个部门都有好人缘的光尾鲨弄来了相当数量的零散情报，经过整合后还原出一起突发事件：

　　

　　两周前为了再次拓展养殖空间，船团向公司租借了轻型的水下辅助设备，然后在昨天上午恶意毁坏设备的发信芯片，公然违反协议，期间一切通讯都被拒绝、签约代表从船团逃逸并在途中丢弃植入体内的追踪芯片。

　　

　　海鸟小队去追逃跑的人了，依据行进方向判断，他们大概率追进了暴风雨里面。

　　

　　风暴还不至于造成太大威胁，大白鲨担心的是船团会搞猫腻，就像上次的事故一样。一定程度上，这次行动是身为队长的她基于私情发起的，海鸟小队里有她重要的妹妹，如果有威胁，就必须由自己排除掉。

　　

　　即便在其他人的视角里，会是鲨鱼小队不断地争抢海鸟的功绩。

　　

　　……

　　

　　「你们往海里倒垃圾了？周围的虎鲨有点多啊。」

　　

　　柠檬鲨踏上小船的甲板，单手浮在腰际，紧身的潜水服将她身体的曲线完整地展示出来，勾得围成一圈的警备队眼睛发直。

　　

　　指尖在耳机上轻点两下，发出嘀嘀两声，在她手掌放下后，频道里便传来两声同样的回应。

　　

　　略略扫过警备队的构成，眼前有六个，配齐了土枪大刀。侧上方的筒子楼里还有盯着的暗哨。没有疯疯癫癫的烟鬼，也不像营养不良到想吃人肉的样子，倒不如说，除去站姿有点像地痞流氓外，无论是健硕的体格还是设置明暗岗哨的意识，放在船团的安保工作上都绰绰有余。

　　

　　要说痞气，合约部的屌人也有，纪律散乱但又有行使暴力的权力，自然会让人变成这种状态。但，柠檬鲨就是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虽然她也以自己的身材为傲，但面前不修边幅的男人们毫不避讳的视线还是让她蹙起了眉头。

　　

　　就柠檬鲨所知，合约部的屌人最喜欢搞战舰外交，第一次接触从来就和「温和」搭不上边，照例都是先选定一个目标，然后拉着武装部的疯狗杀人放火到过瘾为止，当然咯，为了保存将来商业合作伙伴的生产力和经济价值，一般都是专挑老人杀、专找棚屋烧，途中有时也会操死几个风华正茂的女人，到那时候这些屌人就会在报告里编各种理由，扯什么不可避免的连带杀伤，有些口味重的还专挑年纪小的下手，更有甚者连性别都不挑剔。

　　

　　所以，但凡是接触过新岛物流的，都会对A.J.K.几个字母产生阴影，不说当场失禁吧，至少也得是苦大仇深又不敢发作的样子。

　　

　　「杵在这做什么？我们要见管事的，带路。」

　　

　　在金发女郎说出这话后，挤在最前面的男人们脸色纷纷微变，他们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抽身往船团高层报信，其他人则瞪大眼睛盯着她的胸口，视线往下扫扫，吞了口唾沫又往上转了回来。

　　

　　柠檬鲨努力给自己寻找不去插爆这些公猴子眼珠的理由，思来想去只能劝慰自己他们是在确认胸腹上的公司logo。这倒也正常，以前不是没有过冒用公司旗帜的船只，真正确认员工身份，还是得看潜水服上的编号。签订契约的支部里每位成员的编号都要记在脑子里，如果接待了冒充的职员，又或者对正牌职员有所怠慢，都要从船团管理层里选个人出来砍掉手脚穿到钢筋上去。

　　

　　柠檬鲨把柔荑从腰间一撤，完整地展示出自己的编号。

　　

　　F-R-xrk-azt12。

　　

　　「新岛物流泛东岸支部资产保全部门，鲨鱼小队，柠檬鲨。初次拜访，原因你们自己明白，不想惹麻烦就麻利点。」

　　

　　直发美人也踏上了甲板，毫不避讳地露出上腹部的编号，前半部分与柠檬鲨一致，最后的字段则是「cmd11」。

　　

　　「同单位，大白鲨。如果有任何误会，你们可以进行合理解释，在配合工作的前提下，我们将把设备和赔款一并带回，暂时保留采取进一步措施的权利，并且维持贵方的信用评级。」

　　

　　警备队的男人们不为所动，一脸像是在憋笑的表情，这样的场景太过反常，有那么一瞬间，柠檬鲨甚至怀疑是自己的五感出了问题。

　　

　　她眼角一瞥，只见保持着平日笑容的大白鲨已经将手摸上了腰侧的流钩。

　　

　　「起开起开，滚一边去！」

　　

　　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披着不太合身的冲锋衣、袒露着胸脯的粗壮汉子急匆匆从船只间架着的阶梯上一跃而下，没好气地推开挡在面前的警备队员，抵达二人面前后，摸着脑袋向她们点头哈腰。

　　

　　「嘿嘿，二位贵宾，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这个破烂船团以前只接待过贵司的英雄豪杰，您们这样的天仙美人亲临还是头一遭，多有怠慢还请海涵。」

　　

　　汉子向两人拱手称谢。

　　

　　「老大特别叮嘱，使者来访就速速引见，你们脑袋都让驴踢了吗？记不住人话？！」

　　

　　汉子一脚蹬上身旁男人的屁股，把他踹飞出去，后者五官皱成一团，抱着臀瓣连声称是。

　　

　　这人说话的风格倒是很有特色，托他的福，双方的气氛得以缓和。大白鲨的指梢从Z形刀上移开，而柠檬鲨也略略松了口气。表面上的事情并不重要，不论过程如何，能回收设备就行。

　　

　　「二位，请随我来。」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给老子好好站岗，要是再给老子拦住不该拦的放过不该放的，就让你们睡茨床！」

　　

　　汉子笑呵呵地领着她们穿入警备队让开的道路，还不忘扭头教训那些头垂到了胸口的男人。两人并不知道什么是「睡呲床」，大概是一种惩罚吧，从男人们的表情来看似乎不轻，说不定还是合约部教的，她们倒也不感什么兴趣。

　　

　　在三人登上更高的甲板后，警备队员们才抬起脸来，他们眯起眼不住窃笑，手掌激动地揉搓，像是发现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

　　

　　柠檬鲨双手抱胸，散步一样打量着砖石和钢铁共同垒筑的街道。虽然现在已经见不到山了，但据说在船团里穿行，和在山城里穿行的感觉是一样的，手边是高墙，而脚边又是屋顶。

　　

　　房屋之间拉着的晾衣绳上，挂着的都是青色或灰色的衣物，其间还夹杂着一些破布制成的绷带，在财力普通的船团里，这样的景象平平无奇。

　　

　　新岛物流的代表经过时，没有任何居民夹道围观，所过之处都门窗紧闭，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吱呀吱呀的声音引着大白鲨侧过脸去，是屋顶的木制风车，更高层的地方还能见到零星的几块太阳能板，在跟公司合作过一定时间的船团，偶尔也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吹动风车的空气，带着一丝消毒水的味道。

　　

　　好安静，除去上岸时的警备队员，再没有其他人了。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吗？」

　　

　　「嗨，船团发布了戒严令，在给贵司交代之前不能放跑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贵司对我们船团帮助很大，解决问题之前什么事都得放下，不能让一些忘恩负义的小人辜负了您们宝贵的信任呐。」

　　

　　「哼，油嘴滑舌。」

　　

　　「刚算着时间您们就到了，没去追那艘逃走的渔船吗，戒严以后船团上下都搜过一圈，还是没找到贵公司的设备。舰桥的无线电也不知道被什么人搞了破坏，照眼下的情况看，最可疑的就是坐船逃走的人了。」

　　

　　「如果你们自己找不到，我们会帮你们找。」

　　

　　「哈哈，是是。」

　　

　　不觉之间，街道就被抛在了身后，由旧指挥塔改造而成的房屋外，仍旧保留着原始的钢铁阶梯。

　　

　　「喏，上面就是旗舰的舰桥，两位脚程挺快，每天都跑多少路？」

　　

　　「跑步？」

　　

　　「是啊，你们一看就经常锻炼，从底下一路爬上来都不带喘，没少爬过山吧。」

　　

　　四千米左右的体能训练倒是有，但那些都是水上训练。跑步？可能穷酸的船团确实没有用于训练的平静水面吧，但公司定期在开阔海域直接开展的训练也不少，就算体质和公司的干员比不了，作为靠海吃海的现代人，再怎么贫弱，在围出来的水域里活动也该做得到吧。

　　

　　赛跑、登山一类的运动，感觉都是海水淹到下巴的老人嘴里才听得到的东西。

　　

　　「闲话少说。」

　　

　　叫停壮汉的阿谀奉承后，周遭便只剩下落在金属台阶上的咚咚足音。仔细观察才会注意到，二人并没有穿着地面活动的鞋子，但兼具潜水服与战斗服性能的衣物在地面的表现并不逊色。在没有连接脚蹼时，分趾的设计能够大大增强足尖的抓力，ABS工程塑料制成的底部也能够避免复杂地形与强冲击对足部造成负担。

　　

　　「二位，老大就在里面，请进吧。」

　　

　　一行来到了楼梯的尽头，舰桥的门开着，空气中弥散着一股铁锈与消毒水的味道。在指挥台前的座椅上，穿着海员服、两鬓斑白的一人正坐在上面，背对着这边。

　　

　　他的坐姿看起来很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