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雨停了，天空却未放晴。阳台上，湿润的空气拂过我的脸颊，夹杂着雨后的草腥味。我倚着栏杆，俯瞰楼下那片被薄雾笼罩的庭院，心中却像被什么堵住，连呼吸都有些沉重。今天是我的生日，十六岁----一个本该值得庆祝的日子。然而，客厅里传来的喧嚣声却让我感到厌倦。

养父母为我筹办了一场盛大的派对。屋子里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照亮了一张张精心修饰的面孔。他们是父亲生意上的伙伴，母亲社交圈里的贵妇，还有一些我不认识却被冠以「重要人物」头衔的来客。觥筹交错间，笑声此起彼伏，可我却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像一群苍蝇围着腐物盘旋。本身我应该坐在大厅展现着自己所谓「大小姐」的责任，不知为何，今天对这些名利场莫名厌烦。

「山崎同学，生日快乐~」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

「你怎么在这？」

转过身去，艾莉丝身着淡紫色的晚礼服，金发在灯光的照射下透出一种神秘而又柔和的光感，她手中拿着高脚杯在我面前摇晃。

「哎呀，虽然山崎同学是大小姐没错，我也不见得配不上山崎同学吧？」

我往楼下大厅瞥了一眼，一头金发的女人和一位戴着单边眼镜的男人在和养父母交谈，那副神态可以确定眼前这个摇晃着高脚杯的女孩是他们的女儿没错。

虽然此前艾莉丝从来没有来个我的生日宴会，但是她父母那副海归富人的模样，来到这也没什么必要细究了。

「艾莉丝小姐喝酒没问题吗」

「是果汁饮料啦，没成年之前我是不会喝的」

能在生日会上偶遇同学，这种事情还是挺新鲜的。

艾莉丝放下高脚杯，转身拿过一个精致的礼盒，递了给我。

「生日快乐」

「有心了」

即使这个礼盒很小，但是本着基本的礼仪，我双手接过艾莉丝的礼物。

「不用这么紧张啦~山崎同学认为我是外人吗？」

不然呢？

「我们是同学，仅此而已，不过礼物谢谢了，我会珍惜」

「嚯，山崎大小姐就是不一样」

「别取笑我了，艾莉丝同学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到时候我会回礼」

「早就过喽」

虽然这样想不太礼貌，但是可以少准备一年份的礼物减轻一些不必要的负担总归是好的。

「嗯，可惜了，下次生日我会给你准备的」

「山崎同学就不想给我过去的生日补偿一下？」

艾莉丝饶有兴致的看着我，那副把其他人当做取乐素材的微笑总是那么让人讨厌......

「呵...那艾莉丝同学想要什么？」

「那不如让我以后叫你望雪怎样」

就这么简单？我的名字有这么高的价值吗。

「随你便」

「望雪比我更有大小姐风范嘛」

改口还真快。

「现在打开礼物看看？」

我不知道艾莉丝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试探我，也许是想知道我对她礼物的评价，无妨，我也只会说谢谢和很喜欢这种答案。

我拉开礼盒上的丝带，绑着礼盒的蝴蝶结随之打开，打开礼盒，里面装着一支钢笔和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钢笔本身通体黑色，在盖子和笔尖部分用金色点缀，笔帽的金色书夹上镌刻着艾莉丝的名字，笔记本皮质封皮上覆盖着浅灰色绒毛，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气。虽热送我用不上的礼物我也会表示喜欢，但是这份礼物能看出来艾莉丝精心为我挑选过。

「我知道望雪喜欢写东西，希望你能喜欢，这可是定做的哦」

我点点头，挤出微笑。

「嗯，谢谢，很实用」

虽然艾莉丝看起来面无表情，但仔细观察能发现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望雪，我知道你的父母对你很严格，我希望望雪能像初中一样继续和我说说平时困扰的，开心的事情」

这话让我心头一紧。艾莉丝的关心来得太直接，像一根针刺进我早已麻木的表皮。我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多余。

「我没事，这份责任是我应该担起来的」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的陪在我身边，直到人群再次将我吞没。

派对结束后，我拒绝了司机送我回家的提议，独自走在夜色渐深的街道上。路灯昏黄的光晕洒在地面上，拉长了我的影子。空气里还残留着雨后的潮意，耳边没了喧嚣，只剩鞋底踩过湿漉漉人行道的轻响。我本想让头脑清空片刻，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铃兰的身影----那个我曾发誓要保护的妹妹，如今却离我越来越远的女孩。

四年前的那件事早就让我放弃了念想，也是记忆或者是心底深处的留念作祟罢了。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学校附近的一条商业街。店铺大多已打烊，只有几家快餐店还亮着灯。我停下脚步，目光被街对面的一扇玻璃窗吸引。窗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忙碌着。她穿着简单的制服，围裙上印着店铺的名字，手里端着托盘，是铃兰。

我站在原地，隔着一条街，默默地看着她。她的脸颊被灯光映得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浅浅的疲惫，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刺人，像是在黑暗里硬生生凿出一道光。我的心脏猛地缩紧，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有怜惜，有愧疚，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她为什么要这么辛苦？是在新家过的不好吗？为了证明什么吗？我攥紧了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我才意识到自己从领养后，就再也没有打听过铃兰的任何消息，甚至是在同个宿舍里，我也只是继续任务一般，完成着自己的作业。

「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妹妹，即使是四年前的事情有多寒心」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源自人类的基因的家庭羁绊不断提醒着我。

「我手里的积蓄也不少，照顾一下她...也不会怎么样」

「铃兰......」

我低声呢喃，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更大的声音。她似乎有所察觉一般，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我下意识后退一步，隐藏进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她没看到我，很快又低头忙碌起来。我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阵失落。

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我转身离开，步伐比来时更快，像是在逃避什么。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铃兰的身影，那双倔强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刺进我的胸口。我知道，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命运，而我呢？我被困在养父母的期望里，被困在这副名为「优等生」的壳子里，连伸手拉她一把的勇气都没有。

铃兰肉眼可见的长大了，而我只是躲进了大小姐空壳里的小孩。

回到家时，客厅的灯还亮着。母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红酒，目光冷淡地扫了我一眼。

「这么晚回来也不说一声」

我低声道歉，匆匆上楼。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我靠在门板上，喉咙有些哽咽，闭上眼，又是铃兰的那副身影，眼角不自禁滑下眼泪。

我和铃兰之间的裂痕，已经深得我不敢直视。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填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姐姐」

我知道躲在房间里低声抽泣无法把内心的思绪传达给铃兰，但是我明白了，我应该做些什么，起码要做些姐姐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