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话 “保护”(姐姐视角)

冰冷的伞柄硌在掌心,残留着铃兰离去时最后一丝微弱的温度。


铃兰和那个蓝紫色头发的女人——叶加濑美咲,依偎在那把刺眼的紫伞下,迅速消失在街角的雨幕里。


无论多少次,只要想到这个名字就会感觉像是被鱼刺卡住喉咙一样。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随即又狂野地鼓动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被冰冷的雨水浇灭一部分,留下一种眩晕而危险的战栗。


我颤抖着。


——不。


不可以......理智在尖叫。这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短暂靠近的机会!刚才在伞下那小心翼翼的同行,铃兰主动的询问......一切都在变好,哪怕只有一点点!


——跟踪她。


如果被发现......她刚刚对我放下的一点点戒备,会不会瞬间破碎?她会怎么看我?一个跟踪狂?一个偏执的同学还是姐姐?


可是......艾莉丝·斯特林。


这个名字像毒蛇一样滑入脑髓里。


她掌握的情报......为什么是她?凭什么她比我这个姐姐更早一步知道铃兰的住处,知道她打工的地方?


恐惧与不甘像毒蛇般缠绕上来,艾莉丝的毒牙就要刺入脖颈。依赖那个人提供的情报?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会提出「恋人」请求来恶心我,她的每一次好意,都可能是一枚精心布置的,用来要挟我的棋子。


我必须自己掌握,必须亲眼确认铃兰现在的生活环境。这是我唯一能真正靠近她的方式,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亲手抓住的,属于真相的碎片。


雨还在下。冰冷,密集,为我的行动提供了天然的掩护。


我握紧了伞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铃兰给的伞似乎也变得更沉了。不再犹豫,我迈开脚步,像一道无声的影子,紧贴着建筑物的墙边,融入那片雨幕中,朝着她们消失的方向追去。


雨声掩盖了脚步声。街道空旷,只有零星的行人匆匆走过。


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我看到了前方那把移动的紫色伞顶。铃兰的身影就在伞下,紧挨着叶加濑濑。她们走得不算快,叶加濑濑似乎在侧头和铃兰说着什么,铃兰微微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姿态......是放松的,甚至......带着一丝依赖?


不行!铃兰,你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利用你,不要就这么放松警惕......


心脏像是被钝器狠狠砸中,闷痛蔓延。四年,我们分离了四年。在养父母精心编织的牢笼里,我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信任一个外人。一个快餐店的老板娘?她懂什么?她又能给铃兰什么?


我的跟踪如同最卑劣的窥视者。


这样的想法不自觉的冒了出来,不,我只是为了保护她,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才是最大的窥视者没错。


每一次穿过十字路口,每一次她们稍微停下脚步,我都像被钉在原地,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就怕被她们回头发现。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钻进衣领,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丝毫无法浇灭体内那股灼烧般的焦躁和......嫉妒。


嫉妒......理性和感性不断在两侧提醒我,到底是为了重新回到和以前一样,还是什么......起码,现在我知道,我是为了保护她没错的,为了保护铃兰。


终于,她们拐进了一条相对安静些的街道。这里靠近商业区边缘,不算繁华,但街道整洁,两侧是些略显老旧的公寓楼和零散的小商铺。她们在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三层公寓楼前停了下来。楼是米黄色的外墙,雨水冲刷下显得有些暗淡,但整体还算干净。旁边不远,就是那家熟悉的快餐店的招牌,灯牌在雨雾中闪烁着温暖却刺眼的光——即使是我也会这么认为,也难怪那家生意还不错......呵。


一路跟上去,我在远处还能稍微看清,铃兰拿出钥匙,打开了公寓楼下的铁门。铃兰跟着她走了进去。门在她们身后关上了,我也没法再继续跟上去。


我停在街对面一棵树的阴影下,雨水打在伞面上,声音格外清晰。目光死死锁在那扇紧闭的铁门。很快,有一扇窗户亮了起来,那扇窗户透出了温暖的灯光。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在窗边晃动了一下,是铃兰。


就是这里了,铃兰的......家?


环境......确实如艾莉丝所说,不算太差。起码不是想象中混乱的贫民窟。公寓楼虽然比较旧,但看起来维护还算可以,周边也算安静。可是......看着那扇亮灯的窗户,想象着铃兰此刻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或许正在换下湿衣服,或许......在准备晚餐?一股巨大的酸楚和自责汹涌而来,几乎将我淹没。


铃兰和我同年,也是十六岁。也许是她的养父母对她太差,她就要自己打工赚钱,住在这样狭窄的出租屋里。


而我呢?我这个所谓的姐姐,住在宽敞明亮,应有尽有的「山崎居」,享受着优渥的物质条件,之前却......却还在心里怪罪她,怪她为什么不肯找我,不肯回信。


我有什么资格?在她独自承受着生活的重压时,我在哪里?


对啊。


我甚至是那个亲手将她推开的人。


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我成了「山崎望雪」


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用力眨了眨眼,逼回涌上来的泪水。


就在这时,公寓的铁门再次打开了。叶加濑撑着那把紫色雨伞走了出来。她没有上楼?还是说......她只是把铃兰送回家,自己并不住在这里?她站在门口,似乎低头看了下手机,然后快步朝着快餐店的方向走去,很快也消失在雨幕中。


看来艾莉丝的情报又是准确的。叶加濑美咲,只是店长兼房东?还是......更亲密的关系?她看铃兰的眼神......那个女人......会不会......


一个更加令人作呕的猜测浮现在脑海。艾莉丝的「恋人」游戏已经够恶心了,如果叶加濑也...铃兰那么单纯...她们朝夕相处...万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恐惧感瞬占据了上风。


不行!绝对不行!


但,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我总不能去撬开那扇门,不能像个疯子一样冲上去质问。


雨似乎小了一些,变成了连绵的细雨,带着黏腻的凉意,无声地浸润着街道。


我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扇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


铃兰,你就在那里,离我这么近,又那么远。


我转过身,撑着那把属于铃兰的、带着划痕的蓝色旧伞,一步步离开了这条街道。每一步,都像踩在铺满碎玻璃的路上,刺痛而沉重。


地铁站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工作日的下午,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乘客。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将湿漉漉的伞小心地靠在腿边。广播台高强度工作了一整天,加上淋雨,跟踪,巨大的情绪起伏,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从头顶压下来,骨缝里都透着酸软。


本想闭上眼休息片刻,但眼皮一合上,刚才的画面就清晰的浮现——雨幕中,叶加濑撑着那把紫伞,铃兰紧挨着她,半个身子都倾向她那边,像是寻求庇护的小动物。她们依偎在一起离去的身影,反复地烙印在我的眼球上。然后,是叶加濑看我的眼神,我知道,她只是觉得巧合,也许只是单纯想到「啊,是那天的孩子,世界还真小」我害怕......我害怕铃兰会和她说自己曾经有个姐姐。


「......叶加濑......」


这个名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上高中以来,不,或许更早。在被山崎家领养之后,在我愚蠢地沉浸在新生活的幻影里,被溺死在责任和付出的重担下。笨拙地扮演着「山崎望雪」的时候,铃兰......我的铃兰,是不是就已经在这样叫她?叫她「店长」?还是说叫她「美咲姐~」?在她最无助、最需要依靠的时候,是这个女人向她伸出了手?


凭什么?!


一股暴力的情绪冲上头顶,又被我死死按下去,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


那个叶加濑,她懂什么?!她以为开一家破快餐店,提供一份工作,租一间破屋子,就能取代血缘的羁绊吗?就能给铃兰真正的安全和家吗?


一个外人?一个快餐店的老板娘?她拿什么承诺安全?拿什么保护铃兰?这个世界,外面的人,哪一个不是心怀鬼胎,哪一个不是带着自己的目的?


艾莉丝是,叶加濑也绝不可能是例外!她们对铃兰的好,都掺杂着令人作呕的杂质!


家?


这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


山崎家会盯死铃兰...周边的人会接近铃兰...他们只想把她当成一件可以随时丢弃的瑕疵品,又或者是一时有趣的玩具。


反过来想想...铃兰会这么依靠那个人,对啊。


连这个本该是她最亲的姐姐,都成了伤害她最深的人之一。


没关系了,以后不会了。


嗯。


对。


只有我......


和我面对面的冰冷车窗倒映出我此刻苍白而扭曲的脸。就在这流动的、破碎的光影里,记忆的闸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撞开——


不是山崎家那冰冷空旷得吓人的琴房,也不是堆满了昂贵礼物却毫无温度的「公主」卧室。是更早,更早......在那个散发着木屑味和淡淡花香味道的,有些拥挤的福利院活动室里。


也是这样的雨天,窗外是灰蒙蒙的一片,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让人心慌的噼啪声。


几个大孩子又在欺负人了,目标是一个新来的瘦小女孩。她缩在角落,像只受惊的小猫,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旧得褪了色的兔子玩偶。


「喂,丑八怪!把你那个破兔子交出来!」


「哑巴吗?跟你说话呢!」


「不给?揍你哦!」


为首的那个男孩,我记得,叫健太,总是仗着个子高大欺负弱小。他伸手就去抢。小女孩死死抱着兔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


「住手!你们真过分!」


一个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


是我,小小的身体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勇气,冲了过去,张开双臂,像一堵矮小的墙,挡在了那个小女孩的面前。


「不准你们欺负她」


我的声音有点抖,但目光死死瞪着健太。


「哈?关你什么事?滚开!」


健太不屑地推开我。


我差点摔倒,但还是死死站稳了,我甚至用身体撞了回去。


「她是我妹妹!不准你们碰她!」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里显得那么单薄。我的手指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身体因为紧张和愤怒而微微发抖,但一步也没有退让。


我记得。


那一刻,小小的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她,谁也不能再伤害她」作为姐姐,即使我只是比妹妹早出生那么几秒几分钟,但是这个身份不可能再改变。


我要保护好她。


最后,是闻声赶来的护工阿姨呵斥走了那群坏孩子。活动室里只剩下噼里啪啦的雨声,还有我和身后那个依旧在发抖的小小身影。


我转过身,看着铃兰红红的眼睛,还有她怀里被保护得好好的兔子玩偶。心口那块因为被推了一下而隐隐作痛的地方,突然被一种滚烫的,名为「守护」和「责任」的情绪填满。我蹲下身,笨拙地用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用最认真、最郑重的语气对她许诺:


「妹妹不怕,有姐姐在哦,不哭啦不哭啦」


「姐姐会保护你的」


我抱紧了铃兰,铃兰也抱紧了我,连同那只兔子玩偶一起被夹在中间。


「姐姐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了,真的哦!姐姐会保护你的」


「以后姐姐会一直跟妹妹待在一起,不会有人欺负你了,乖哦乖哦」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稚嫩的誓言,在雨声中显得那么清晰,那么笃定。


......


「叮咚——xx站到了」


电子音将我从回忆拽回现实。车窗上,倒映着我此刻失神的双眼,那里盛满了尚未褪去的痛苦和..坚定。


我没问题的。


地铁缓缓停下,车厢门打开,带进一股潮湿的冷风。我依旧坐着没动。


手指依旧紧紧攥着,掌心传来清晰的刺痛感,提醒着我刚才用力之深。但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锚点,能让我时刻记住自己真正责任的锚点,不是所谓山崎家的大小姐,也不是学校的优等生,是那头还在等我的小小的妹妹的背影。


她也一定在等我,不会错。


外面的世界冰冷,肮脏,充满了欺骗和伤害。山崎家是牢笼,艾莉丝是毒蛇,是狐狸,叶加濑......也绝不会是纯洁的天使。她们都只会给铃兰带来痛苦,带来危险。


只有我。


只有我,才是那个在福利院的雨声里,用身体挡在她面前的人。


只有我,才是那个真正了解她所有脆弱和不安的人。


只有我,才是那个发过誓要永远保护她的人。


只有我,才会真正地对她好。用我的全部生命,去弥补这四年的空白和伤害。


只有我!是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和铃兰血缘关系的人!


其他人,都不配。


车窗倒影里,我的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看起来不像是微笑,对,不会错的,是我坚定了未来的决心。


我走出地铁站,雨水汇聚成流,滑出一道道在玻璃上的泪痕。


没关系的......铃兰。


姐姐回来了。


不会再走了。


再也不会了。


我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


......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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