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重云和白雪公主手牵着手并肩站在虚无之中。

    「其实,」重云侧过头看着他,脸上透着红晕,「我喜欢你。」

    「我也是,云。」白雪公主笑嘻嘻地说,「其实,我是王子!」

    「王子?果然如此吗?」重云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你早就知道了?」公主显得有些吃惊。

    「不,我只是有这样的猜测罢了。毕竟,我陪在您身边这么多年。」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哈哈!」公主无奈地笑笑,「那么!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一直到离开这个世界为止的那种。」公主真诚地看着重云的眼睛。

    「我?但是……」

    「你不愿意吗?」公主语气一下就低落了。

    「就……就算我愿意,国王和王后也不会答应的。」重云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哈哈,既然如此,那就干脆不做公主好了。」

    「不可以说这种话,公主。」重云郑重地摇摇头,「您这次离家出走,国王和王后都很担心。」

    「云,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公主就一定要老老实实待在王宫里呢?」

    「公主待在王宫里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我曾经听年老的侍女说过,母后以前还是个公主的时候,还是一个厉害的冒险家呢!」

    「这个……我也有所耳闻。」

    「母后似乎去过很多奇妙的地方,认识了很多有意思的人。我能感觉到她故事中的怀念。我从小就想像母后那样周游世界,见识每个国家的不同,探寻许许多多尘封的故事,亲自体会一下时间的伟大与自己的渺小……我和母后一样,都不会是个安分的公主吧。」

    「不,这才是最真实的公主,永远不会拘泥于『公主』的公主。」

    「那,云,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公主……不,现在应该称之为王子,单膝下跪,向着从小到大的挚友与爱人求婚了:「和我一起走完人生!」

    「我……」重云红着脸不知所措,「公主为什么会喜欢我?」

    「那云为什么会喜欢我?」

    「我不知道……」

    「哈哈,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从你第一次和我说话开始就喜欢你了,一开始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后来我向母后请求把你调到我这里来,我当时还废了好大功夫呢!」

    「原来是你安排的!」

    「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悄悄看你,看你工作时的认真表情,看你明明很严肃但一和我对视就脸红的表情。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偷偷溜出去,好几次都差点被母后发现都是你帮我打的掩护。我们一起长大,我还想和你一起变老。我每夜坐在窗前,将天上的星星连成你的脸,然后对它许愿。」

    「许……许的什么愿?」

    行秋笑嘻嘻地说:「我许愿啊,希望云能变成一个王子,然后我嫁给他!」

    噗嗤——重云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想到云没变成王子,我倒成了。所以啊,云,我没法嫁给你,但你愿意嫁给我么!」

    行秋目光灼灼,重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愿意……」重云后面的声音已经小到听不到了,但依然被行秋敏锐地捕捉到了。

    「好——太好了!」行秋拉着她的手,开心得手舞足蹈。

    「那个……云,我可以抱抱你吗?就一小会。」行秋紧张地问,但是眼睛里放出的光让重云很难拒绝。

    重云偏过头,把视线移向别处,然后点点头。脸上是遮不住的红晕。

    行秋大喜过望,然后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腰部。他们心里紧张地要命,和他们第一次说话的那次一样紧张,心脏不听话地剧烈跳动。行秋想要平复一下心情,但没想到心跳得更厉害了。

    「我……我要抱喽!」行秋咽了咽。

    重云鼻子里微不可闻地飘出一个「嗯」。

    然后,行秋双臂微微用力,把那道小小的身体揽入怀中,心和心紧紧贴在一起。

    行秋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了,他在她耳畔轻轻说道:「能听见我的心跳吗?它每一次的跳动,都是在呼唤你的名字。」

    ……

    夜,劳累了一天的国王沾床即睡。

    自从公主失踪之后,国王就一直这样靠堆积如山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国家越来越好国王的身体却越来越差,再加上重云至今没有传回任何消息,这让王后也感到很不安。

    「明天干脆亲自去一趟吧。」王后叹息一声,挨着国王躺下。

    王宫里的夜晚总是格外静谧。温柔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黑夜与梦的精灵浮在沉眠者的耳畔,轻轻地讲述一个个可爱的小故事,将美好沉浸在梦里。

    这时候的白雪公主会做什么呢?或许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了吧——王后默默祈祷着。

    「我的小公主……」

    国王的梦呓让王后回过神来。不过她并没有在意,因为国王隔三差五就会梦呓几句。现在白雪公主失踪了,国王思女心切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的小公主……」

    他们结婚已经近二十年了。他们是政治婚姻,王后曾是别国的公主,为了两国的友谊嫁给了如今的国王。王后尚且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国王的时候的样子。

    那时的他,刚刚成为了全世界尊敬与恐惧的对象。他一步步将白雪国从崩溃边缘拉回了繁荣,是全世界公认的最伟大的王。

    无论武术、兵法,还是音律、辞赋都做到至臻,是个完美而强大的男人。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再笑了呢……」

    思绪被拉回现实。她拉拉被子,替国王盖好。

    「是嫁给我……不开心么……」

    王后好像听到脑海里有根弦陡然断了一般,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有一行字不断浮现在脑海里:

    原来他的小公主,是我!

    ……

    我是白雪国的王。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我即肩负了这个国家的一切。

    此为荣耀亦是责任。

    我自幼学习治国、韬略、剑术、乐理、文辞,立志成为最伟大的王。

    我尽我所能将一切做到最好。我八岁学完了二十年的课程,十岁编曲作注,十二岁战平剑圣,十四岁统率三军。

    我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王子——所有的大臣无不如此赞颂我。然而,我的父王从来没有对此有过任何赞赏,哪怕这些连他都没做到。

    「这只能证明你会成为优秀的国王,而非伟大的王。」每当我昂着脑袋汇报我的成果时,父王就会这样说。

    我的骄傲显得如此可笑。即便如此,我也希望我能变得更优秀,成为最伟大的王的想法从未改变,我一如既往地继续努力。

    至少,要得到他的承认!

    十五岁那年,北方雪山蛮族入侵。我统帅大军踏进了战场,并最终重创蛮族大军。为了将蛮族一举消灭,我带领着八百壮士千里奔袭,深入北境雪山。但是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让我和我的部下走散了,我掉到了冰冷的河里,失去了意识。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一个山洞里。面前有一堆篝火,上面烤着不知名的食物和我湿漉漉的衣服,我的旁边还坐着一个深蓝色短发的少女。

    她用她镜水之月一样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我,还时不时探探我的鼻息看我死了没有,即使我已经在瞪着她了。

    她是个冒险者,从北方的邻国徒步走到这里,想要看看所谓的「雪山绝景」。路过河边的时候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我,然后把我背到了她的驻地。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我问她。

    「坏人?要是你是坏人的话就再把你扔到河里去好了。」她笑嘻嘻地说。

    她笑起来很好看,眼睛会眯得像月亮一样弯。这和礼仪老师教导的优雅完全不沾边。

    「你为什么来雪山?也来看风景?」她好奇地问。

    「不是,是为了证明自己。」

    「跟谁啊?」

    「一个从来不肯承认我优秀的男人。」

    「哦,」她盯着我的脸,「那应该很累吧。」

    「累?」

    「对啊,努力活在别人的眼里,会很累吧。」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或许吧。」

    第二天,风雪停了,我的衣服也已经烤干了。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她问我。

    「回家。」我回答,「你呢?」

    「当然是继续看风景呀。」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不不不,我是说,雪山之顶的风景。」

    我沉默了一下:「雪山之顶很危险,你可能会死。」

    「我知道啊。」

    「那你还去?」

    「因为它就在那嘛。」她又笑得双眼眯成了月牙,「传说,雪山之顶有一根自九天而降下的神钉,高数仞,破云入霄,立其顶,可观流云千变。据说那是世上最高的地方,人生苦短,岂能不上去瞧一瞧?」最后她像是叮嘱我一样继续说,「最终的目的固好,沿途的风景也值得留念唷。」

    我们分别了。她踏上了通往山顶的路,我踏上了通向王者的路。

    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再见,也许明天就会再见,也许再也不会再见了。

    回到王宫的我,受到了子民的热烈欢迎。我的名字被吟游诗人写进了诗歌中传唱,我的事迹被剧作家编成了话剧巡演。唯独一个人,对我的这些成就只有一句:「成为一个伟大的王,这远远不够。」

    十六岁那年,我决定出去旅行。我的老师们已经无法再教我什么了,我只能自己去寻找王者之路。

    我改变了容貌,掩饰了声音,一路向西,跨过了沙漠,涉过了大河。从宝象国到乌鸡国,从繁荣的车迟国到烈火齐天的焰山,我见证了很多我在王宫里不曾见过的美景。我曾在盗贼手下救下了富商,又把富商的财富散给了穷人;我曾站在夕阳下的角斗场巅峰,也曾在市井旮旯被偷走饭钱;我曾为百姓以英雄传颂,也曾为豪绅以盗贼所不齿。当我亲自用双眼去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才知道现实与书本相去甚远。我以一个普通旅者的身份行走,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

    有能作出好文章的瞎子,有能谱出好曲子的聋子,还有一个把烟花绑在椅子上想到天上去的年轻人。

    「去东方吧,」我对他们说,「翻过乌拉尔山,穿过第聂伯河,在一片终年为雪覆盖的尽头,沉睡着一个古老的国家,那里将有一个贤明的王。」

    在西梁女国的一片大漠里,我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我见到她时,她正灰头土脸地被几条饿狼追赶。她远远地见了我非但不往我这跑,反而转头绕道。

    出于兴趣,我将她救了下来。收拾几条饿狼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很快群狼就毙命在我的刀下。起初我并没有认出她是个女孩子,她蓬头垢面的样子我甚至都怀疑她是个野人。

    解了生死危机,她毫无顾忌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喂,谢了。」她抬起绵软无力地手朝我挥了挥。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也能听出是个女孩子:「你是女人?」

    她休息了一小会,然后才坐起来,用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有水吗?」

    我将自己的水囊递给她。

    她接过我的水囊,并未猛灌,而仅是用一点点水略微润湿了一下自己干裂的嘴唇。

    「你可以多喝一点。」大漠里水虽然珍贵,但好在我之前途径了一个水源地,眼下并不缺水。

    她摇了摇头,把水囊还给我。

    「你是女人?」我再次问道。

    「女人怎么了?女人不能来大漠?」她终于回答了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她,「我是说,女孩子一个人来大漠……很少见。」

    她笑着说:「男人一个人进大漠也很少见。」

    我哑口无言。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大漠里面昼夜温差很大,晚上会很冷,我在附近随便找了一些材料升了一堆火。

    「喂!」她戳了戳我的手臂,「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要说什么?」

    「额,你进大漠干嘛?」

    「不知道。」

    「哈?不知道?不知道就敢一个人闯进大漠?不知道就敢乱把水给个陌生人?你知道每年死在大漠里的人有多少嘛?」

    「不知道。」

    她摇头叹息,碎碎念自己遇到了个大笨蛋。

    「你又为什么进大漠?」我问她。

    「我啊,」她看着篝火说,「我是来冒险的。」

    「大漠里有什么遗迹么?」

    「有啊。但我要去的不是什么古遗迹。」她顿了顿,「有个传说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上去有些无奈:「传说,大漠深处有一仙境,湖水镜天,翠竹青柏,仙鸟灵兽,祥云袅袅。我来这就是为见上一见。」

    「传说可信?」

    「谁知道呢?但总不可能空穴来风吧。哪怕没有仙境,也肯定会有与之相应的地方。」

    「会很危险吧,会死。」连几头狼都对付不了,我不认为她能找到那个「仙境」。

    「死?死就死呗,要是真有死后世界,我倒还真想瞧瞧那里长什么样!」

    她发出「哼哼」的声音。她并非是不怕死,而是一种自信,将生和死踩在脚底下的自信!我看着她的眼睛发呆,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我在雪山里遇到的女孩。

    「喂!喂——」她在我眼前挥了挥手,将我唤回现实,「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我该说什么?」

    她很无奈地摆手:「我刚刚问你叫什么名字……算了算了,看你这么呆,就叫你『喂』好了。」

    『喂』?我多了个新名字。

    我没有挽留她,她却自顾自地在我的篝火旁边睡下。大漠的夜晚很冷,篝火在风中跳跃着。我看到她蜷缩起身子,微微发抖。

    我从行李里翻出一件旧衣服盖在他身上,然后与她隔着篝火躺下。

    当然,大漠的夜晚并不平静。我在周围有布置一些陷阱,至少有危险靠近我能立刻醒来。

    我横竖睡不着,看着满是星点的夜空脑海里思绪万千。我想起父王一直对我说的「王的答案」,到底如何才能伟大的王呢?我正是为了寻找这个答案才踏上了旅途。我想起很多年前在雪山遇到的那个女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她过得怎么样了。她到底有没有到达那传说中的世界之巅呢?我想起我在旅途中遇到的那些有趣的人,尤其是那个将烟花绑在椅子上的年轻人,他叫户,他总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有些叫人拍案叫绝,有些荒诞不已。也不知他是否已经到了东方……

    「喂!你睡了没?」她忽然出声。

    「没有。」

    「是么,我还以为你会说不知道。」她翻身面对着我,跳跃的火将她的脸照得红彤彤的,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星空。

    「你之后打算去哪?」

    「不知道。走到哪算哪吧。」

    「哈哈哈,你在大漠里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

    「我不相信奇迹,我只相信我自己。」

    「所以,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去哪?」

    「仙境。」

    「你真不怕死么?」

    「那你怕吗?」

    我沉默了一下,看着天上最明亮的那颗星,想起了巍峨的王宫,想起了王宫中最高的那个人:「那走吧。一起死吧。」

    她笑了,眯缝起月牙儿的眼睛。晚风吹过,黑暗的世界里,只有篝火和她眼中跳跃的光。

    后来有一天,我问她,你被狼追那天为什么不往我这跑。她说,万一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岂不会把你也害了?

    我和她一起旅行,我的王者之路上头一回有了旅伴。

    我们深入大漠,断过水,缺过粮,受过伤,迷过路,扛过沙尘暴,斗过野狼群,探过古遗迹。我们曾见证大漠血红的落日余晖,将这苍凉的画卷绘于记忆里;也曾救助过过往的旅人,聆听他们从天的另一边带来的故事;我们曾在古朴的驼铃中入睡,在梦中祈祷旅途的顺遂。我们到达了很多『仙境』,但最终都只是一个个再普通不过的绿洲。就这样,我们在大漠里流浪了两个月。

    当我们最后站在一片普通的湖泊前时,我忽然明白了。

    哪有什么仙境,只有生命垂危时的绿洲。每一滴滋润干涸之生命的泉水皆是甘霖。我们苦苦寻找的仙境,其实早已到过无数次。

    我将这些告诉她,她哈哈大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为什么还要白费力气?」我问。

    「白费力气?你是这么觉得的?」她笑眯眯地看着我。

    「难……我不知道。」

    「最终的终点固好,沿途的风景也值得留意哦。」她笑吟吟地转身离去。

    我思考了许久。最终,我跟上了她的脚步。

    「去天涯海角吧。」我说。

    我们走出了大漠,踏入了浩瀚的时间长河。我们驻足过市井喧嚣,小憩过午后的街头,亦曾与野兽共枕。我们在地中之盐探寻了温柔的末路,在风龙废墟解读了暴虐的哀伤,我们在镇守之森见证了孤独的守望,在清濑雾岛上倾听了时间的记忆。

    我们无数次在末路中求得一线生机,也无数次在大意中踏进末路。我们无数次在生与死的边缘舍身相救,也无数次因为鸡毛蒜皮分道扬镳。我们用了四年时间,从辽阔的东方海域到神秘的西方边境,从北面无尽的山脉到南方浩瀚的沙漠,每一片有着古老传说的土地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我们大笑过、沮丧过、懊恼过、恐惧过,斗过巨龙,斩过大蛇,征服过山巅,闯荡过幽谷,置身过黑暗,投身过光明。我们花了四年为我们的人生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就算有一天我死在了无人的街角,也没什么遗憾了。这个世界自然会证明我来过。」她似自语,似对我说。

    在别人眼里我们是一对生死不渝的情侣,但我们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每到称呼对方时,便是一句:「喂!」

    喂,是她独有的称呼,全世界只有她会这样叫我。

    在旅行的第四个年头,我们得到消息:东方的海上,漩涡之魔神奥赛尔苏醒了。他的深渊大军降临世间,临海诸国都陷入了战乱之中。

    我知道,我的旅途要到终点了。

    最后一站,我们到了魔鬼之森。

    这里已经是白雪国境内了,若继续往东南方向走就能到王都。一路上,她一反常态地沉默。我们牵着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她的手格外冰凉,冷得让我想起了故乡的冰雪。

    我们在黑暗中摸索了两天,总算是到了传说中的世外桃源。我们找到了小木屋,那里面住着五个可爱的小矮人。

    小矮人们对我们非常热情,虽然那个叫「迪奥娜」的长着猫耳朵小矮人在被摸头时总会一脸不爽地炸毛,总的来说她们没有任何恶意。

    白天,火红色的小矮人带着我们到河边炸鱼。她的背包里有很多不起眼的小玩意,将那些扔进河里,就会得到一阵阵一听就很危险的爆炸。中午,狸猫的小矮人和我们一起捉迷藏。不得不说小矮人的藏匿十分厉害,我使尽了手段都找不到她。晚上,年纪最小却最懂事的小矮人会拿出很多我从没见过的好吃的招待我们。

    她们无忧无虑的样子让我不禁想到,我能否让我的子民跟她们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呢?

    夜幕降临,小矮人们哈欠连连地睡去了。只有我和她还坐在迷你的小餐桌前。她今天几乎没有说过话。自我们共同旅行以来,交涉有关的事一直都是她来的。

    「喂,要是哪天我突然变得不是我了,你还能认出我么?」她开口道。

    「为什么这么说?」

    「不为什么,我是说万一。」

    我沉默一下,然后说:「不论你变成什么样,你就是你。」

    她笑了,和往常一样,她再一次笑了:「你说了跟没说一样。」

    烛光将她的脸映得通红,她笑着,眼角隐隐有着光。

    「该到终点了呢。」

    「该到终点了。」

    「你会去哪?」

    「我会回我的故乡,那里还有很多人等着我。」我说。

    「是吗?真好。」

    「你呢?」

    「我也会回去吧……也到了必须回去的时候了。」

    我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她的脸,什么都没说出口。我们相顾无言,沉默良久。

    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那时的篝火将她的脸映得和今天一样红。谁能想到,我们会成了生死与共的同伴?谁能想到,我们又会在今天别离?

    过往的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没来由的,我的心中一阵烦闷。我想对她说,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又感觉此时不说我会后悔终生。

    我烦躁着,她站了起来:「我先去睡了。」

    我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时间无限放慢,她的每一步都踏在我的心跳上。我感受到我的心在呼喊。

    呼喊什么?我不知道,我从有过这样的感受。

    她走到卧室门口,我内心有一道声音,我不禁将它念了出来,带着我四年来的所有情感:「跟我走吧,我们一起走,到东方去!」

    她身形一滞,回头,微笑着,泪流满面。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泪,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她的笑。

    第二天,她走了。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空无一字。

    这一刻,我才知道心里那种难受的感觉是什么,是失去,是爱别离,是求不得……

    我不发一语,将纸条折好,放在我的胸口内袋里。

    我要成为最伟大的王!

    我要站在世界之巅!

    我的骄傲、我的血脉、我的理智、我的教养……无一不在告诉我,王者之路注定孤独,不能因小失大。

    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正平静地淌泪……

    我回到了东方——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我遇到了那些跟随我的指引来到这个国家的人,我和他们一起踏入了王都。

    我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王宫。当我进入王宫时,骑士们已经整齐地列在红毯两旁,王公贵族们满脸笑容地围过来,嘹亮的音乐迎接着我,欢迎我的山呼不绝于耳,所有人都在欢迎他们的王子殿下。

    我沉默地越过王公贵族、鲜花礼炮,径直走进王宫。那个男人高高地坐在王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不顾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一步一步走近他,他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在他身前停下。

    「我回来了。」我说。

    「你找到答案了吗?」

    「我不知道。」我说,「但是,我会创造答案。」

    他看着我身后的那群人,欣慰地笑了。

    「很好,做得很好。以后,你就是王了。」

    ……

    我成为了白雪国的王。

    我带领着我的人民逐渐将战事扭转,一步一步将全面防御转为了全面反攻。

    为了对付魔神奥赛尔,我联合了周边诸国,建立沿海诸国统一战线。以村为点,以点连线,步步为营,一步一步将他的使徒赶回深渊。但奥赛尔远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强大,无论战事如何顺利,我们始终无法杀死奥赛尔本身。但只要他不死,一切都将没有任何意义。

    战争持续了数年。

    大地被火灼成焦土,河流被血染成了赤色。随处可的尸体,随处可见的哀嚎,随处可见生死。

    无数英雄从平凡中诞生,又轰轰烈烈的死去。无数百姓拿着镰刀和锤子抗争。数十万将士为保卫身后的家园流干了最后一滴血,他们的血液融化了冰雪,这是他们燃烧在心中的火!他们举着用鲜血染红的旗帜告诉世界,人类依然骄傲地高昂着高贵的头颅!

    这已不是一国或多国的战争,这是全人类的荣耀与存亡的战争。


请抬起来,你高贵的头颅,

这是立于世间的骄傲!

请挺起来,你炽热的胸膛,

这是守护故乡的金汤!

敌人的屠刀割破了我的喉咙,

而我将用我的尸体阻挡他的脚步!

镰刀和锤子是我的武器,

鲜血的旗儿是我的信仰!

朋友,你若倒在我的前头,

请原谅我将你作为武器。

朋友,你若倒在我的后头,

请务必告诉后代我是为何而死!

为了信仰,

为了自由,

为了不认识的你和我,

请记住,我们曾经来过!


    有一天,那个将烟花绑在椅子上的年轻人找到了我。他将我带到一个帐篷里面,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他成功造出了神罚武器——岩枪。

    只一瞬间,岩枪就贯穿了魔神奥赛尔的身体。死一样的寂静之后,就是毁天灭地的轰鸣,包裹着炽热的蘑菇云腾空而起。那一天,世上出现了第二颗太阳。

    奥赛尔死了,人类胜利了。

    而岩枪的残骸化成了一片岛屿,世人称之为「孤云阁」。

    奥赛尔死后,他的大军退却回了深渊,只留下了一地的哀嚎与火。

    岩枪的威震惊了世界。为了表示自己尊敬与恐惧,世人将我尊为岩王帝君。

    我成为了全世界公认的,世界上最伟大的王!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我赢得了那个男人的称赞,我赢得了世人的敬仰!

    但,我再也没有能和我一同赴死的人了。

    我一直在寻找她,从辽阔的东方海域到神秘的西方边境,从北面无尽的山脉到南方浩瀚的沙漠,凡是有人踏足的地方都留下了我的讯息。我日夜期待奇迹的发生,却始终没有找到她哪怕一丝一毫的消息。

    仿佛,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仿佛,那么多天的记忆只是我一个人的梦。

    我不想放弃,我不断地派人去寻找,甚至想过自己去找,但大臣们都纷纷劝我。

    我是岩王帝君,全世界最伟大的王,我受世人的敬仰。却连一个我喜欢的女孩子都找不到。

    我的大臣告诉我,在我曾经西行的日子里,父王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是和北方邻国的公主联姻。

    我并不想去,但我的骄傲让我不能失信。我告诉大臣,可以娶那位公主,但我不会将她立为王后!

    尽管如此,对方还是来了。

    我知道,北方邻国从很早以前就出现很严重的政治危机。国王失踪,偌大的国家全靠一个女人撑着,再加上之前魔神奥赛尔的入侵,国家已经濒临崩溃了。除了和我联姻,他们别无选择。

    公主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明眸皓齿,肤白胜雪。但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里总是有着几分忧愁。

    我告诉她,其实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她却只是笑着点点头,毫不在意。

    她的性格温柔似水,仿佛能包容我的一切。无论是是功名还是财富,无论是成功还是过错,她都只会柔柔地看着我,微微一笑。

    最终,我还是将她立为了王后。并非是我已经忘了那个叫我「喂」的女孩子,而是我实在愧对公主的包容。我总是会对她温柔的笑抱有负罪感。

    我慢慢变得不敢和她说话,甚至不再敢看她的眼睛。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