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西维尔·斯图亚特视角）

      斯迪瓦特王国第二王子、上帝都不舍亲吻的容貌的拥有者、除了生育什么都精通的天才、超越怪物之上的存在……安在我身上的称号恒河沙数。

       我清楚自己确实是天才。

       目前为止，我从未遇到过真正称得上难题的事物，偶尔出现的挑战性也一向稍纵即逝。

       我觉得生活很无趣。

       我曾试图寻找长期目标来填充无趣的每一日，但思考的结果，除了排除的选项数量始终在增加以外没有任何其它结果。

       说到底尽是些无趣的东西。事实上我并非无所事事——处理人际关系、化解针对自身的攻击、让更偏爱不成器的烂泥的那个男人白费心机，说起来并不需要多么长的时间，但实际着手的确能够消遣很多时间，不过这之中的乐趣现在已经全部被榨干。即使只是抬个手，做了成千上万次就算是我也会觉得受不了——太无趣了，几乎毫无意义可言。

       唯一的意义，也就是让我不至于因为被那些蠢货压制或被不完美的失败而困扰这种不值得一谈的东西。

       那个女人说，我太理性了，不像那个男人，意外地感性。

       一些许多人凭借感性才能够领悟或者完成的事情，我只需要理性就可以轻松应对，因而我变的越来越淡漠。我清楚地认识到了这点，但我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困扰，在我眼中「冷漠」并不带贬义。感性于我而言毫无疑问只是一个概念，我需要使用它，只是因为它是个不错的工具。

       也有想过尝试被感性影响的感觉，但意外地相当有难度。我最常有的感想可以大致归类为「有点意思」、「可笑「和「无聊透顶」等等。那不完全属于感性，并且完全不会影响到我的判断。

       难得出现了抓住趣味的机会，却无法掌握，我的确感到稍微有些可惜。

       为了让生活不至于那么无趣，我偶尔会主动寻找一些调剂。常人称之「恶趣味」，或者说是「恶劣」，不过我觉得这只是我的一个小爱好而已。

       这样的我，最近发现了新的调剂，那就是霍尔特·查尔斯的所谓独生女，那在最上层贵族中各种意义上都很出名的千金，克琳娜·查尔斯。查尔斯公爵千金很少出席贵族间的交际活动——理解原因的贵族自然心照不宣。伴随神秘感的常常是无数的猜测，查尔斯公爵千金一向不缺乏传闻。「成熟得完全不像个小孩子」、「像吸血鬼的女儿」、「喜欢仗势欺人」等等。我知道自己一方面对那种双亲的女儿会是个什么东西带有好奇心，另一方面也因查尔斯公爵千金和我身份的相似之处而产生或许会有趣的想法。

       或许我最近实在是太无聊。

       最后得到的结论，出乎我的意料。

       ——简直无聊透顶。

       这种礼貌性的说辞已经有所克制了。除却刚开始的失态，查尔斯公爵千金行为举止完全符合公爵千金的要求，因为我很早就委婉表达了自己心中已经有立下婚约的人选，这样典范的千金可谓是久违了——太无趣了。除此之外，最初对视的一瞬间她眼中熟悉的好感，完全是一目了然。在此之前我们从未接触过，说实话，查尔斯公爵千金这种缺乏阅历的人，一个小孩子，顶多也就是对「优秀帅气的王子殿下」的少女式憧憬而已。

       在暗中观察过后，我发现查尔斯公爵千金在他人面前的伪装也勉强还算可以，不过对我而言只能说相当拙劣。还有一次无意中目睹了查尔斯公爵千金私底下努力，和传闻中的天才显然有很大的出入。不针对自身设计在可行范围内效果最大化的计划，实在是很愚蠢。

       但和那些相比，最让我惊讶的还是查尔斯公爵千金本人。

       实在是……太符合了。

       ——简直完美地符合我相当微妙地喜欢不起来的感觉，巧合到了让人忍不住怀疑是刻意让我厌恶的程度。

       即使具有一幅未来潜力无限且现在也无可挑剔的皮囊，但说实话我非常不喜欢暗红色，也就是查尔斯公爵千金一头卷发的颜色。并且，查尔斯公爵千金的脸太过凌厉，我大概能够想象出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尤其是查尔斯公爵千金那双眼尾上挑的酒红色眼睛，有一种内敛的妖异感。我不喜欢，不如说很厌恶有泪痣的人，查尔斯公爵千金不仅有，还刚好在左眼眼角。

       虽然我并非完全意义上的外貌主义，但如此恰好地停在我嫌恶的点的容貌，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刷新了一次我对自己的认识。

       就个人而言，我更偏好身高适中，可爱有活力且乐观的女性，因为比较有意思。查尔斯公爵千金高于同龄人，并且看得出以后也会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她不仅和可爱无缘，而且散发出一种阴沉忧郁的气氛——让人不舒服。如果说是性格阴沉所导致的气质那一类的东西也许说的通，但是我本能地觉得不是。不管怎么样，那种气息让人厌恶。

       不过，说到底也就是在预订调查查尔斯公爵千金的选项中再加一个而已。

       如果作为婚约者，查尔斯公爵千金的确独一无二。触及底线另当别论，目前来看姑且可以认定查尔斯公爵千金是需要长时间相处的人，情感的好恶并不影响我采取行动，所以我仍旧向查尔斯公爵千金散发善意——我用了不少小手段。当然现在看来那只能算是保险，毕竟这位大小姐对我简直要满溢而出的好感太明显了。

       这实在是相当方便。

       而且有一点我非常满意，那就是查尔斯公爵千金并没有因为好感而见缝插针地和我接触，也没有千方百计地尝试捕获我，而是相当刻意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只是，果然，很无趣。

       我想自己是因为最近实在太无聊寄托了一丝期待在查尔斯公爵千金身上，所以无聊感才格外强烈。

       无处不在的无聊感，已经让我厌烦想要撕书或者破坏什么东西了——但我知道那除了不能够缓解这种无聊感以外，还本身就囊括在无聊的事情的范畴里。归根结底到底我为什么会诞生在这么无聊的世界当中？这边也好那边也好，无论哪里都找不到能够让我摆脱无聊感的事物。如果在王宫中，或许还能靠跳梁小丑让人发笑的神态来凑合。这边实在太平和。

       但是身为婚约者，最起码在刚开始也不得不保持一定的拜访频率。

       于是无所事事的我，虽然没有兴趣了解，也只好开始观察起查尔斯公爵千金起来。

       查尔斯公爵千金有思考的时候皱眉的习惯，不过本人不自知。大体上来说查尔斯公爵千金是个浪漫主义者——这也是我厌恶的类型，我想这也是她对最初见面的人抱有超乎常理的好感的重要原因。查尔斯公爵千金再自以为没有他人在场时还会做出类似于轻嗅花香、轻轻沾上一点点露水在指甲上然后晃动指甲和凝视阳光之类的事情。一言以蔽之，都是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明明是个幼稚的人，却还要装作成熟的样子吗。

       说实话，无论哪个都不能理解，也没有理解的必要。

       观察查尔斯公爵千金还有针对她的喜好选择最恰当的行动——比如赠送礼物或者寻找话题等——的意图。综合查尔斯公爵千金会聚集视线的各种东西，还有查尔斯公爵千金的性格来看，我已经大致做好规划了。

       所以说，没什么挑战性，很无趣。

       不过，有两点还算有点意思。

       第一，查尔斯公爵千金是一个容易沉醉在自己世界里，用更好听的说服叫比较认真、比较容易专注起来的人。如果是集中注意力在什么东西上的话，很容易忽视周围的变化。

       ——但我除外。

       我的感觉自小就比其他人要敏锐，再加上魔法的加成，诸如视线一类抽象的东西也能够感受到，查尔斯公爵千金的也自然不例外。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只要我在查尔斯公爵千金的视线范围内，查尔斯公爵千金的视线最终就一定会落在我的身上。由于查尔斯公爵千金给人的感觉太阴沉，那视线倒有和幽魂有几分相似——果然还是让人厌恶。

       不过我知道自己的确有一丝优越感。

       我无声走到查尔斯公爵千金身后。

       「克琳娜小姐在做什么？」

       「啊……！殿、殿下……」

       查尔斯公爵千金整个人好像跳起来一样往前一步，然后才回头。

       「抱歉，殿下。……我在观察。」

       查尔斯公爵千金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和她平时所塑造的形象有落差，身体僵硬。

       「那么，是在观察什么呢？」

       「……这个……只是、在看蘑菇……」说到这里，查尔斯公爵千金的眉毛稍稍扬了起来，「因为最近都在下雨，想着会不会长蘑菇什么的……就到往常容易长蘑菇的地方看了看，没想到一下子长了这么多，真可爱呢。」

       查尔斯公爵千金，你不仅突然多话起来语气也变了啊？

       「……因为，这个和最近学习的东西有一点关系。」

       意识到自己有点激动过头的查尔斯公爵千金，撒了个相当明显的谎言。

       「……而且，我本人也有一点点兴趣。不好意思，让殿下看到了不像样的一面。」

       查尔斯公爵千金的语气虽然很正常，表情也异常僵硬，不过她有一双写满了字的眼睛。现在是在想着「不想欺骗西维尔殿下」「被发现了怎么办」之类的事情。巧妙的撒谎是贵族，或者说每一个人的必修课。明明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好还被认定为成熟，那些人也真是因为和查尔斯公爵千金见面见的少而被外貌蒙蔽了到一定程度啊。

       「并不是那么大不了的事情哦？比起那个，我还是更想听听你的说法。」

       「啊、嗯……怎么说呢，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单纯地，觉得很可爱那样吧？」

       「可爱？」

       我完全不觉得那种生活在潮湿阴暗的地方的东西有什么可爱的，一旦得了点好处就就得意忘形地一个接一个长出来，可碰到太阳之类的东西就无法承受地全部死亡，这种习性和可爱完全无缘。啊，和最近接触的一些垃圾有点像。

       「为什么觉得可爱？」

       「就是觉得很可爱啊……」

       查尔斯公爵千金皱眉沉默片刻才开口，我越来越怀疑她的修辞学成绩的真实性了。

       「小小的，胖胖的，白白的……而且，很快就『噗噗』地长出来了，一个个挨在一起，感觉……嗯，好像一群小孩子啊，软软的脸靠在一起，抱成一团团的感觉。」

       难以理解。

       没想到查尔斯公爵千金居然会联想到小孩子。而且说实话我认为绝大多数小孩子实在是一种相当无理取闹的存在，而剩下的少部分除了生理以外大部分不能划分到孩子的范围内。

       「如果这几天再下雨的话，很快它们就会变成浅棕色哦。大概这么大。」查尔斯公爵千金用手比划了一下，「最后会变成有点接近黑色的深棕色，然后张开来，那个圆圆胖胖的柄也会变长，还会张开来。」

       ……观察得还真是详细。

       查尔斯公爵千金虽然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但不擅长表达——如果不是装出来的话。

       「如果明天出太阳的话？」

       「那就会全部干瘪掉了吧……」

       「克琳娜小姐还真是温柔的人啊。」

       「……非常感谢。」

       ……果然是这个反应吗。

       观察了几天，我已经可以确定一件事情——克琳娜.查尔斯对我隐藏起来的性格有所把握，这就是我认为有点意思的第二点。

       虽然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是事实。

       这几天我偶尔会检查自己的行动，答案就是完美无缺，无论从哪里看都没有泄露出关于我自身的真实情报。

       稍稍有点脑子的人用膝盖想都知道我和查尔斯公爵千金联姻最合适，有什么人从查尔斯公爵千金下手的可能性相当大。但就从最近的调查结果来看，使得查尔斯公爵千金和政治人物具有合作的可能性的判定成立的条件，几乎不存在。

       那么，克琳娜.查尔斯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

       而且为何明明知道我的一定本性，还可以露出那样的恋慕神情？

       我看向远处，昨夜雨打下还来不及扫去的花躺在地上，花瓣没有实感地拼在一起。。

       啊啊，好像有点有趣起来了呢……

       内心的呲笑声无声地响起，我嘴角礼貌性的微笑又拉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