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四章

       西维尔殿下很快就离开了,但我们之间仍然保持着联系。

       之前我渴望在礼仪之上的接触,所以我偶尔会通过耍性子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查尔斯公爵千金只要她的未婚夫在就会安分下来。我那时候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个人,所以西维尔殿下才会这样纵容我偶尔的任性。

       ……现在我明白了,只是自己没有接受到西维尔殿下的暗示而已。

       不过,这次不知为何西维尔殿下主动写信给我。

       目前我称呼西维尔殿下为「殿下」,而西维尔殿下则已经称呼我为「克琳娜」了。对于西维尔殿下那方而言,有了婚约者这个身份,称呼太疏远了也不合适。不过对于我而言,称呼王族为殿下倒是没有任何问题。

       对着尚且还是青年的西维尔殿下,我暂时不会产生恋慕之情,可是等到西维尔殿下长大之后呢?我一定又会再次心动的吧。如果关系变得超乎预料地好起来时我开始贪得无厌了该怎么办呢?如果这份距离成为了嫉妒心孕育的温床该怎么办呢?如果我重蹈覆辙……又妨碍西维尔殿下伤害玛格丽特了,那该怎么办呢?

       不管怎么样,保持距离总不会有错。西维尔殿下的信也是寒暄性质比较多,单纯地回复礼貌性语言并不难。可是真的拿起笔的时候,却不知不觉歪向诉说的方向。写信没办法看见对方的脸,所以我在信中比平时要更加坦率,我自己也有这个自觉。或者说,也许是以前的经历留下的后遗症?

       以前和西维尔殿下交谈,很容易就不知不觉被带出了和个人相关的话题。

       第一次向西维尔殿下倾诉的时候,我因平时压抑的话无处可说不知不觉就倒出了许多事情。什么「父亲大人从来都不理会我」、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母亲」、什么「为什么大家不喜欢我」之类的,说着说着还很丢脸地哭得稀里哗啦的。

       西维尔殿下望着那样的我,只是淡淡地微笑着,递出了手帕。等到我情绪稳定后,才慢慢开口:

       「无论是有烦恼还是单纯只是想要诉说,我都随时欢迎哦,克琳娜。」

       温柔的声音,有一种蛊惑性渗透于其中。

       心声一点点流淌,思绪慢慢软化开,那都是对那份温柔的回应,也许也是一种对关心的渴望。

       总之不管怎么样,在那以后我渐渐喜欢上了跟西维尔殿下说一些琐碎的小事情。我还是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讲的都是些不涉及自己的深层情绪的东西。但这让我第一次有了一种安心感——有人会听我诉说。我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个被欺负时随时可以靠上去的宽阔肩膀。

       对西维尔殿下的依恋,就这样慢慢生长起来。

       这份倾诉的欲望现在仍然留存着,从匣子的缝隙中一丝丝一缕缕泄出。

       在重复了好几次写了又扔写了又扔的过程之后,我终于把握好了那个度。

       『衷心感谢殿下对我交往状况的关切。不过,我不曾与上述几位殿下所指的贵族往来……』

       『冬天不知不觉到了,雪花落在脸上的感觉很舒服。虽然是常识,不过殿下有试过仔细观察吗?每一片雪花样子真的都不一样……』

       『今天看到了一只黑色野狐狸。虽然是野狐狸但是好像很整洁的样子,毛也很蓬松,感觉软软的,特别可爱……』

       『新来的厨师做菜特别美味……』

       一下笔,总感觉有很多事情想要和西维尔殿下分享。

       我知道西维尔殿下不会对这些事情产生共鸣,他的回复很可能大半都并非发自内心。我想着这种交流应该差不多就可以停了,谁想到西维尔殿下始终没有断。由于我不能够不回复西维尔殿下,书信来往只好就这么一直持续下去。

       察觉到这有可能变成长期活动以后,我改变了方向。我询问西维尔殿下关于一些事情或者书籍的想法,西维尔殿下一定会为了恰当回复而去思考那个问题和阅读那本书。就算没有用心,如果持续下去的话,西维尔殿下说不定也会有所改变。如果西维尔殿下能够用更加柔软的思考方式看待周围的事情的话,那些bad ending,也会减少发生的概率吧……

       西维尔殿下回信的时间相当规律,好像说是为了不让未婚妻陷入等待的焦虑不安中什么的。

       但是说实话,知道了回信时间不是反而会更加坐立不安吗?到了回信那天,我总是坐立不安,空闲的时候就坐在窗边眺望那个方向,一听到类似马车的声音就忍不住去看窗外。

       今天就是西维尔殿下的信到来的那一天。不过,这次的信的内容似乎和平时有点不一样。殿下认为我应该多和别人接触,推荐我去参加一个伯爵之子的生日宴会。虽然不明白西维尔殿下为什么希望我出席,不过……殿下大概有他自己的考量吧?

       父亲一向不喜欢我参加社交活动,但如果我强烈要求去的话,父亲应该也不会坚持反对吧……?

       我看了那个伯爵之子的名字一眼。

       本来,真的只是想看一眼的。

       ——布鲁克·肯特。

       在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我听到了脑子里咔哒一下地响了一声。

       熟悉的感觉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之后,隐藏在暗处的信息开始活跃起来。

       布鲁克·肯特,《幻想恋物语》中的攻略角色之一。虽然无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我和他都没有接触过,但得到的信息让我不得不在意他。

       布鲁克作为攻略角色,在二次宣传中自然也有宣传语。「我只喜欢最优秀的人,比如我自己」,大概是这样的风格和西维尔殿下完全不一样的宣传语。线路关键词是「冤家」,代表色则是充满生机的绿色。

       游戏中所有攻略角色的剧情开始都在学院背景下展开。随着路线的深入推进,角色剧情的主舞台会慢慢变化,比如西维尔殿下的线路中后期就是以宫廷为主舞台。由于布鲁克立志当学院教师的,他的线路中后期仍然以学院为背景。

       每一条线路都各自的难题。在游戏为每一个攻略角色设置的十种结局中,布鲁克的结局只有三个结局能够走向恋爱,其他几乎都是友人之上恋人未满的状态,比如在懵懵懂懂中始终没有让恋爱的种子发芽,或者两个人分别意识到自己喜欢却始终不愿意打破友谊,还有因为都想成为教师有所顾忌之类各种各样的结局。

       造成这样的情况八成是布鲁克的错。布鲁克是一个相当残念的攻略角色,虽然为人相当不错,各方面也都很优秀,长相也相当完美……但是,如果由本人说的话没有人会想承认吧。

       「帮忙?当然可以,谁叫我这么善良呢。唉,我太优秀,这真是一种罪过啊。」

       「你在害羞什么啊,我穿这身很帅气吧?理所当然会看呆吧。上帝的厚爱我有时也很困扰呢,太完美了很寂寞啊。」

       像这种,简直想让人一拳打过去那样的仿佛在挑衅般的话语,时不时、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听到……毕竟布鲁克很话唠。「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但承认了就好像输了一样」,布鲁克周围的朋友逐渐消失殆尽了。但布鲁克本人并没有对朋友的疏远产生什么负面情绪,不如说似乎很高兴的样子。说着「和我这样的人一起,压力很大吧……唉,真没办法,所以说太优秀了真是苦恼啊」之类的更加自恋的话,几乎是把和好的机会无意识地全部斩断了。加上布鲁克有着脸盲的设定,总是得罪人还浑然不觉。

       由于前期舞台都在一个学院里,攻略角色之间自然会接点,布鲁克和西维尔殿下也不意外。这也是我在意布鲁克的原因。布鲁克.肯特,被钟情于西维尔殿下线路的玩家们评论说,他是「最有可能成为西维尔朋友的人」。

       西维尔殿下带着目的接近布鲁克,但是布鲁克浑然不知。他对难得主动接近自己的同性相当友好,西维尔殿下的忍耐力又比一般人强很多。几重因素叠加下来,布鲁克几乎是在西维尔殿下的线路中出现最多的其他男性。同样的,在布鲁克的线路中偶尔也会出现西维尔殿下。

       所以,抱有一份期待也不是不可以的吧?

       朋友,那是一种相当、相当温暖的存在……如果西维尔殿下也能体会到的话就好了,我是这么想的。

       西维尔殿下的十种结局中,仅仅只有一种结局是happy ending。

       根据少量的信息,走向bad ending和西维尔殿下本身的性格关系很大,还说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互相摧毁对方的精神,什么的……

       所以如果西维尔殿下能够体会到亲情和友情之类的,是不是也能够不那么偏执地束缚自己喜欢的人,那样子折磨自己和玛格丽特了呢?

       我希望西维尔殿下能够幸福。

       那样优秀的、珍贵的西维尔殿下,明明完全值得朋友、亲人、爱人的疼爱才对,但为什么西维尔殿下几乎没有什么人疼爱呢?

       也许就是因为西维尔殿下太优秀了,所以不需要照顾和疼爱,把所有好意都隔绝了吧。

       即使是那样……我还是觉得,闪闪发亮的、好像太阳一样能够融化悲伤和空虚的东西,大概就是那三样东了吧。亲情,友情,爱情,明明本来是人不可或缺的东西才对。

       小心翼翼地按照折痕折起信纸收好,我想,也许我该找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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