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霍特斯·卡利亞里視角）

       我拉起褲子，小腿上纏繞了讓人作嘔的黑色霧氣。

       ……沒想到那個瘋女人身邊跟著這種東西。

        本來我的打算是保持觀望，但這次瑪格麗特只是稍微接近了一些那個瘋子，那個瘋女人就開始找瑪格麗特的麻煩！那瘋女人找了打算動瑪格麗特的那幾個人，狠狠地瞪了她們過後說涉及人身傷害不僅低級而且容易被發現，讓那幾個人改用冷暴力，還說可以報上自己的名字，讓瑪格麗特知道她招惹上了怎樣糟糕的人物，還挑釁說如果她害怕就讓她乞求那個瘋子的庇護……簡直條瘋狗！現在的瑪格麗特根本沒有喜歡上那個瘋子！

       我趕走了那幾個人後，跟瑪格麗特說了這件事。

       「我覺得克琳娜不會做這種事。」

       「你沒有和她碰過面吧？」

       「應該沒有……但是我覺得她不會這樣，而且我並沒有招惹過克琳娜吧？可能那些人只是想要嫁禍而已。而且，」瑪格麗特沒有受到影響，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還有像霍頓這樣幫助我的好人呀。」

       「我並不是聽那幾個人說而是自己親眼見到的。……她之所以會這麼做是因為她嫉妒你和西維爾那個瘋子接近！離那個女人遠點，越遠越好。」

       「……」

       聽到我這麼說了過後，瑪格麗特露出了悲傷的表情和迷茫的表情，沒有再回答我。

       之前也是。

       我因為調查院長的事情有眉目出了學院，本來以為還有其他人保護瑪格麗特，沒想到巧合之下所有能夠保護瑪格麗特的人都出了學院……之後瑪格麗特差點就……

       ……現在想來，如果那個時候就離開的話，或許……

       可即使險些被殺死，瑪格麗特卻對那個瘋女人卻更加執著了，不僅沒有被傷到反而因為那個瘋女人也病了內疚了起來。更加堅持要和那個瘋女人談一談。

       我一直不能理解那個瘋女人到底對瑪格麗特下了什麼迷魂湯。

       而這次，明明連一次都沒有見面過，為什麼瑪格麗特仍然向著那個瘋女人？

       現在我已經確定了那個瘋女人會對瑪格麗特下手。我會讓那個瘋女人付出代價，趁現在瑪格麗特還沒有被那個瘋女人迷惑之前。

       沾上獻血也無所謂。

       所以我擦拭干淨了我的刀刃。

       我在深夜去到那個瘋女人的房間。

       對於一般魔法師來說破壞難度低到絕望的加護魔法，也只能攔截我十幾秒種而已。那個瘋女人用了全屬性的魔法守護陣，果然是因為心里有鬼。

       可我萬萬沒想到，那個瘋女人身邊居然還有那種東西。那東西攻擊了我的小腿，我不得不離開。呵，倒是和那個瘋女人很般配。

       黑色霧氣一直往上蔓延，我的身體已經開始虛弱了，如果不盡快處理會有生命危險。

       我不能在現在這個時候就死去。

       那個瘋女人一定也是借用了那個東西的力量迷惑了瑪格麗特……！

       但我卻不能現在處理掉！

       如果沒辦法殺死那個瘋女人的話，我只能保護好瑪格麗特了嗎……但如果瑪格麗特下了決心要接觸那個瘋女人，我是無法阻止的。

       ……只能從另一個人入手。但我的魔力屬性很少見。如果動手，弑殺王族這種重罪搜查力度很大，就算我努力隱藏痕跡，王族有隱藏的手段，我還是有可能被查出來。

       那時我恐怕無法保護瑪格麗特了。

       而且，查到我為瑪格麗特出頭之後，我很有可能會連累瑪格麗特。

       即使做了殺人的覺悟，但現實是只有覺悟沒有用嗎……？

       曾經的無力感又湧了上來。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嗎？又一次地？

       被黑色霧氣腐蝕的夢境變得扭曲而怪誕，它將所有我最恐懼的事物扭曲地呈現了出來。

       這樣的日子，仿佛沒有盡頭。

       * * *

       我繼續著躲避瑪格麗特的生活。

       就算特等班和普通班課程表不同，只要在同一所學院，我們兩個遲早會碰面。

       這個道理我也是明白的，只是我仍然抱著只要注意周圍、刻意繞行、小心躲開就可能不會碰上的僥幸心理而已。事實上我們曾經碰到過一兩次，但我在她注意到我之前便繞道躲開了。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夠控制的。

       比如現在的胃絞痛和頭疼，我直到這是因為精神緊張——我已經很熟悉這種感覺了。

       上一次，與瑪格麗特初遇就是在今天。

       因為昨天見到了一位千金向父親撒嬌家庭和睦的全過程，我當晚沒有睡著。結果第二天我有些頭暈，胃口下降，就沒有吃早餐……最後因為頭暈我險些摔倒，被因為迷路而經過的瑪格麗特攙扶著去了醫務室。

       ……這次昨天也沒有睡好。

       我盡量待在室內，一直等到了午餐時間。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放棄午餐，午休的話在桌子上就好了。雖然今天碰不到以後也可能會碰到，可是唯獨今天，我不想要遇見瑪格麗特……如果我們的初遇像是上一次一樣，是不是代表了所有的一切都不會改變呢？只是沒有道理的執著而已，但是我……我果然，還是不希望它發生。

       在暈暈沉沉中，我想到了自己總是喜歡在瑪格麗特面前說西維爾殿下如何如何對自己體貼溫柔，自己又是如何傾心於西維爾殿下。我只有在瑪格麗特面前才會這般肆無忌憚地宣揚我的戀情，對於我而言是獨一無二的快樂時間。

       那時候，瑪格麗特是怎麼想的呢？

       沒有答案。那些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找不到任何人來給我回答。而我自己永遠也找不到答案。

       咚咚。

       恍惚中我聽到了什麼聲音，有人在敲著我的桌子。

       我睜開眼睛。

       棕色的發絲柔順地滑下，中午的陽光為它鍍上一層淡金。我順著發絲往上，看到了那張無數次出現在夢里的臉，有美夢，也有噩夢。

       澄澈得能夠一眼見底的琥珀色眼眸，笑起來的時候那會眯成一條縫。小巧的鼻子，紅潤的櫻桃般的嘴唇。黃白色的肌膚，在高興的時候會便伴隨著鈴鐺一樣的笑帶上健康有活力的紅潤。

       開學那天我關注到了西維爾殿下果然愣了愣之後的反應然後就快速找借口跑開了，並沒有去看瑪格麗特，或許是我也不太敢去看瑪格麗特。沒有注意到其他人這點，瑪格麗特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吧，畢竟，那麼…耀眼的人…出現在眼前的話……

       而且，按照游戲來看，瑪格麗特也是因為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王子而發呆，沒有注意到別人。

       我以為自己的記憶已經被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面侵蝕了，可事實上並不是那樣。在看到瑪格麗特的時候，和眼前的景象重合的，第一時間浮出來的是她活潑陽光的笑容。瑪格麗特好像會發光，朦朧的暖色調的光。如果有向日葵的話，它們一定會向著瑪格麗特吧。

       「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說。

       「我剛剛迷路了，看到了你的頭發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顏色呢呢。」說到這里，瑪格麗特有些讚歎地欸嘿了一聲，「……你還好嗎？」

       我一時之間無法分辨時間了。我忽然覺得委屈，想要想以前一樣，抱著瑪格麗特說自己不舒服要她摸一摸揉一揉，說想要吃她做的曲奇，就像瑪格麗特抱著我不肯撒手一樣抱著她不肯撒手。一直都是這樣的，我們兩個都喜歡向對方撒嬌。而且，就算是不撒嬌，我也喜歡黏著瑪格麗特……我喜歡黏著任何對我散發出善意的人。

       「我……」

       我下意識地起身，因為突然的站立周圍一陣天旋地轉。等我定睛再次看瑪格麗特的臉的時候，她的臉卻變了，那淺淡的棕色和琥珀色被暗紅侵染。

       ——克琳娜……你……為什麼……要……

       警鈴敲響。

       我在做什麼？

       我想要像以前一樣對待瑪格麗特嗎？

       不行，不行啊。

       我不能再次重複一次過去。

       不行啊。

       我掙脫瑪格麗特攙扶的手，瞪著瑪格麗特眼睛中間的那片區域。

       「——我討厭平民，別碰我。」

       我一甩頭發轉身不去看瑪格麗特的臉，在腦海中搜刮那些人的話。她們，說的是——

       「……太肮髒了。」

       「我……」

       身後傳來的瑪格麗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你並沒有做錯什麼哦。

       我在心中這樣說著。

       ……我們還是見面了，這難道就是命運嗎？

       那麼之後的事情，也會這樣嗎……？

       不，就算是命運，我也……

       緊張感奇異地消失了。

       是啊，不管結果怎麼樣，我至少要去嚐試。至少在我還能夠看得見希望的現在，我要繼續下去，我必須繼續下去。

       那就是我重來一次的意義，無論能不能成功。

       我快步走向門口，但就在我快走出門的時候衣服一角被扯住了，接著瑪格麗特拉住了我的手腕。

       「等等。」即使我停下來了瑪格麗特也沒有松手，「你……真的沒問題嗎？」

       「放手。」我沒有回答瑪格麗特的問題，「……滾開。」

       「但是——」

       「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

       難道你還想再聽一次我罵你肮髒嗎？

       瑪格麗特少見地沉默了，我下意識地想甩開瑪格麗特的手，但想起那個時候，我的手僵住了。

       亂七八糟的片段浮起來，我花了很大力氣才從那之中辨認出現實的瑪格麗特的聲音。

       「你討厭我嗎？」

       瑪格麗特不喜歡被別人討厭，盡管只是一個陌生人。所以我沒有回頭，我不想看她的表情。

       「……討厭。」我抽回手，「非常討厭。」

       咚。

       身後傳來了類似於撞到了什麼東西的聲音。

       那個聲音和記憶中的重合了。

       那一瞬間血液全部凝固，我猛地轉頭。

       ——小心……！

       ——騙子！你就是個偽善的騙子！！

       ——我……

       ——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你為什麼不去死——！！

       咚。

       咚咚咚咚。

       紅色。

       鮮血的顏色。

       ——克琳娜……你……為什麼……要……

       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那樣的。

       我只是亂說的。

       我只是不想讓你碰我，所以甩開手而已。

       我願意和你談了。所以、所以，不要嚇我了，瑪格麗特，睜開眼睛。快點，睜開眼睛啊——

       「克琳娜！」

       我回過神來，才發現瑪格麗特扶著我。瑪格麗特身後的桌子歪了歪，她只是撞了桌子而已。

       「果然，還是去醫務室……」

       「不需要。不要碰我。」

       「但是你——」

       「我說了，不要碰我！」

       我抽回手，逃開了。

       瑪格麗特沒有再追上來。

       ……是啊，我們現在並不是朋友。

       這樣就好了。

       這樣才好。

       逃開吧，逃開吧。

       越遠越好。

       瑪格麗特也好，我也好。

       不要靠近我。

       擁抱在一起的身影，是那麼地刺眼。

       我討厭那樣。

       其實我真的不想看到那樣。

       情感伴隨著湧上來的記憶充斥胸口，我幾乎無法呼吸。

       我其實是記得的，將她送給我的書和藤蔓編制的手環扔到火里的那個夜晚。我看著書本一點點燃燒殆盡，忽然瘋了一樣不管手伸進去又把自己親手扔進去的東西拿出來，留下來的只有兩三張紙——

       『我的鋒芒永遠不會刺向你，我的弱點暴露得冠冕堂皇。因為你是我寒夜中溫暖的火光，是那清晨第一縷灑下的暖陽。』

       除了燒毀的紙張，什麼也沒有了。

       騙子，騙子。

       從小到大，我聽到的總是謊言。

       很小的時候，女仆問我為什麼別的孩子會被疼愛而我不會，說只要乖乖聽話想別的千金一樣周圍的人就會喜歡我，那是謊言；再長大一點，管家先生說父親其實是愛我的，只是他有些事情難以接受，那是謊言； 接著定下婚約，西維爾殿下說我是個可愛的公爵千金，會像是騎士一樣保護我，那是謊言；最後遇到瑪格麗特，瑪格麗特說和我在一起很開心，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那是謊言。

       全部都是謊言。

       全部都是騙子。

       我討厭騙子。

       想要西維爾殿下幸福，想要瑪格麗特幸福，那也是謊言吧。

       因為，吞下那副光景的這雙眼睛連著的胸口，是這般疼痛——

       ——你明明知道西維爾殿下和我有婚約！你明明知道！！

       是的，她明明知道。

       因為我是那樣真心實意地向她傾訴。

       學院太大、太空曠了，無論跑到那里都能夠聽到自己的腳步聲。那聲音追著我，如影隨形。

       逃離著那些東西，即使逃離著，也會追上來。

       即使逃走了，也會重疊在一起。

       感冒時西維爾殿下的安慰、被汙蔑時瑪格麗特挺身而出的義舉、紀念日時西維爾殿下給的渴望的繪本、生日時瑪格麗特送的布偶、西維爾殿下溫柔的笑、瑪格麗特燦爛的笑，全部重疊在了一起。因為那些慶幸著的愉悅，因為那些而情不自禁露出來的笑容，因為那些而充實的內心。這些都是那麼鮮明，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唯獨這些心情，我不想丟掉，我不想拋棄。

       明明曾經是那麼溫暖的東西，為何回想起來只想要哭泣呢？

       明明是謊言堆砌織就的東西，為什麼會那麼美麗呢。

       啊啊，拜托了。

       已經夠了。

       離我遠點。

       無法逃離，即使逃離著，也會追上來。

       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

       ——因為我不想討厭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