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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

       看不见边界的，黑。

       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因为这是我选择的，我早就预料到最后会变成这样了。

       ——那么，就让一切都温和地结束吧？

       那个声音这么问我，于是我伸出了手，因为我要给它一个回答。

       所以我推开了那个黑影。

       虽然看不到任何人，但是手却真的有感觉，是碰到了什么非常阴冷的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的东西的感觉。可是，好奇怪，我不觉得害怕，甚至觉得有些熟悉，不如说就是因为熟悉，所以不觉得害怕。

       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为什么？

       脑海里再次响起了声音，很普通的声音。之前听到的声音，都是乱糟糟的、尖锐的、难听的、奇怪的……说不清是什么，每个声音都似曾相识，但又不像是我听过的任何声音，难以描述，不可名状——可是现在这个声音不一样，感觉不到攻击性。

       还是说，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呢？

       那个声音似乎是在对我发问，这也是一个很普通的提问。

       不舒服吧？很可怕吧？

       明明，会痛吧……

       你以前不是说过了吗？到此为止……你明明是这么说的，明明这么说过的。现在可以到此为止了，可是为什么又不愿意了呢？

       「到此为止……」

       虽然有过类似的想法，但是，到此为止？这么具体的……是在什么时候？

       ……啊，是在那个时候。

       ……果然是幻觉吧？不然，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

       那个夜晚，再次出现在脑海里。

       是冰冷。

       冰冷的地面，冰冷的空气，冰冷的……记忆。

       「如果不是现在的话，我应该——」

       触碰不到的天空，手掌心和手臂上的暗红。

       「——我应该会答应你。」

       空气好像结满了冰粒一样，每次呼吸的时候，混杂着冰渣子的空气经过喉咙，刮擦着。只有空气全部流了进去，冰渣有的吞了进去，有的堆积在外面，慢慢越堆越多，一点点把喉咙堵起来。最终，什么都进不去了。

       只有喉咙中带着血腥气味的空气，那么鲜明。

       是想过要继续的，因为还没有得到答案。

       就算没有答案也可以，想要最后见在意的人一面，覆盖记忆中可怕的部分，那样也是可以的，那样我就能够安心地闭上眼睛，我不想带着那些记忆结束。

       但只是期望而已。夜晚正在过去，但世界越来越黑，于是我知道了，自己已经到此为止了。

       「那时，就算不愿意大概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了吧……而且我是愿意的。」

       虽然没想过主动结束，但不去好好保护本来就虚弱的身体而是任由情绪支配随便乱来，完全不抗拒死亡，更没有想过努力地活下去。这样……其实也和放弃没什么区别吧。

       只是……现在不一样而已。

       我……

       「我没办法安下心来。」

       西维尔殿下、玛格丽特、伊莲娜、萝菈和布鲁克，如果按照游戏的发展，现在的他们最终全部都会走向bad ending，而且萝菈还多带了一个萝丝……萝丝神经太粗了，感觉不像是那种会避开风险的人。还有，游戏中没有出现的洁尔梅拉……游戏中没有出现是真的没有出现吗？还是说，只是我和萝丝没有想起来而已？如果仅仅只是我想多了就好了，可如果不是呢？没有出现……是不是意味着，出现不了呢……？

       放不下？

       「对……我放不下心来。我……我做不到。」

       至少，要看到结局……因为我知道他们有可能会变得不幸，所以我没办法袖手旁观。

       ……是吗。

       那个声音逐渐变小，并且等了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

       一旦变得安静下来，注意力又自然而然地回到了这个空间里。上方的颜色就像是海面一样波动着，颜色一块块地晃动，但随着身体继续慢慢往下坠落，就连明灭变化也逐渐看不到了。颜色慢慢开始过渡，从混合的浅蓝和浅红逐渐过渡到深蓝和深红，而自己在向深蓝和深红靠近。浅色一点点往上逐渐远去，背后是完全的未知，我只能根据变化的颜色判断逐渐自己大概越沉越深，因为就连深红和深蓝也被黑色慢慢地推到了上方。我听到了细碎的古怪的声音，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动着，或许正在向我靠近，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可是，我明明知道有什么东西，却没办法转头，没办法逃跑，甚至连手指都动不起来——身体太重了，我没有动起来的力气。

       咚。

       很细微的，声音。

       背后落地了。

       黑暗。

       完全未知的，深到没有尽头的黑暗。

       广阔的黑暗中，我即使被吞没了也一定不会泛出一个泡沫吧。

       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了。

       在这片消去了时间与的空间里，自我意识都好像快要消解掉了。

       但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并不是第一次到这里。很久很久以前……我来过。或者说，我感受到过。应该已经过了十几年了吧？可是，真奇怪，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

       同样是在一片没办法分辨时间和空间的流动的漆黑中，不同的是，那时没有让人恐惧的沉重的下坠感，也感觉不到有什么潜伏在黑暗中。一切都凝固起来，只有意识似乎没有凝固。所以，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不会再有新的事物出现的时候，思绪自然而然地就开始往过去回溯。

       ——父亲讨厌我吗？

       ——不是的，主人只是……

       ——……他只是不太喜欢你眼睛的颜色而已。

       ——不明白……其他人也是这样吗？

       ——不一定，不同的孩子，不同的家庭，不同的父亲……情况不一样。

       ——那什么样的才好呢？

       ——听话，不会给父亲添麻烦，懂事……这样的孩子一定会被人疼爱的吧。

       ——那么只要我「听话，不会给父亲添麻烦，懂事」父亲大人就会喜欢我吗？

       这样的带着尘埃的对话，从记忆深处中慢慢浮现出来。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地方，我大概永远都不会想起来吧……我原来还记得这么一段话。这是和谁说的呢？

       向自己这么发问了以后，我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我知道是和谁说的，是和管家先生，施德·拉斐尔，施德先生。

       因为，我还记得另外一段话。

       ——为什么父亲不喜欢我呢？

       ——主人并不是……不喜欢小姐，只是……稍微有些难以接受而已。

       ——为什么？

       ——……非常抱歉。

       这一段话就到此为止了，这个时候我的年纪应该比上一段话要打，我甚至隐约记得那时管家先生有些悲伤的为难的表情。我也知道管家先生的意思是他不能回答我，所以只是说抱歉。可是前面的那一段话，那之后管家先生应该还说了些什么，我明明记得是有这么一段话的，但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具体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了。能够回想起来的，只有之后的想法。

       我想，我要「听话，不会给父亲麻烦，懂事」。

       因为这样……父亲就会喜欢我了吧？

       可是，不对。我明明做到了，家里的人不分男女老少我全部都问了一遍。我问自己是不是很听话，自己是不是很懂事，自己是不是没有给父亲添麻烦。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是的，小姐。」但父亲并没有把目光投向这边。

       我记得父亲和我对上视线时的眼神，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看到的了，可是我就是记得看到过。我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厌恶，我无法分辨，我只知道那个眼神不会让我觉得高兴。但是，后来，和玛格丽特相处之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不会觉得高兴了，因为那个眼神完全不温暖，很有可能代表着……厌恶。还有，最后的，冰冷失望的眼神……我至今不知真假。自己最后到底有没有和真实的父亲见过面呢？我不知道。但那大概是真的吧，因为父亲一定会失望。

       很小的时候，那时我想，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我明明……做到了呀……

       想要解决问题，可是找不到起因，又怎么解决得了呢？

       最后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答案——

       所谓的，气场不合。

       ——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对于父亲而言，我是一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孩子。而对于别人来说，或许也是一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人。

       西维尔殿下说不是的，但他是骗人的。

       玛格丽特说不是的，但她会不忍心。

       管家先生说不是的，但他有立场。

       还有谁呢？

       那些记不清楚名字和相貌的女仆，还有那些千金……但他们是因为他们知道我喜欢听，所以才会这么说。

       我并不知道那些，所以一开始，我相信了。而且，我还慢慢地觉得，就像是玛格丽特说的一样，我想太多了。

       但是，以那一天为分界线，世界变成了两个。

       一个是记忆中的世界。在最寂寞最寂寞的时候，最讨厌最讨厌自己的时候，西维尔殿下出现了，说我很可爱，说我是特别的。然后玛格丽特出现了，她说我很正常，说很喜欢我，说我是一个好人。就像是阳光一样，灰暗的世界，被照亮了，然后我看到了以前看不到的东西，很漂亮的，闪闪发光的东西。

       或许是被玛格丽特的积极向上所感染，或许是因为过得太幸福，那时的我想，会变好的。

       但那个世界已经崩塌了。

       那是假的——可是到底哪些是假的哪些是真的？为什么崩塌了以后，还要留下一片废墟呢。废墟里的痕迹，都是那么地真实。如果能够像是做算数那么简单就好了，对我好的地方加上一分，不好的地方减去一份，高兴的时候加上一分，痛苦的时候减去一分。如果是正分，那么我就喜欢他们；如果是负分，那么我便憎恶他们——多简单呀，看看哪个数量多就好了。可是感受这种东西是没有办法量化的。痛苦吗？当然是痛苦的。可是以前不幸福吗？当然也是幸福的。即使能够量化，真的能够算出一个分数来，那也仅仅只是一个整体性的评价，完全忽视了中间的过程。

       我没办法把他们分裂成两个部分，因为两个部分是互相联系的——着和分裂出来的两个世界一样，根本没有边界，互相渗透。或许其实本来就是一个世界，只是一个是正面，一个是反面。硬币的正面和硬币的反面，都是硬币，只是我看不到而已。

       而游戏情报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于是我知道了一件事情：我是在一部作品中被定义为反派角色的人。

       伴随着游戏情报一起闯入脑海中的，还有玩家们的评论，其中不乏关于我的评价。他们的言论大多都带着情绪，或许有些夸张。可是为什么会带着情绪，结合游戏，我很快就明白了：因为不认可我的某种行动或者特质，然后这个不认同没有得到合理的解决。然后，她们的不满没有得到宣泄，最后爆发了出来。

       她们说我是自私自我任性的缺乏社会毒打的千金，她们说我对西维尔殿下不是真正的喜欢而只是把自己的理想套上去，她们说我没有真地把玛格丽特当成朋友其实我要的只是一个会说我好话的人，我想说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可是我无从反驳，因为全部都有理有据。

       我没办法反驳他们的话，不仅仅只是因为距离得很远，还是因为我能够找到一些苗头，或者干脆就是直接的表现。下意识地想要反驳那些听起来不太好听的话，不想它们放在自己身上，那是不是也是自我的一种表现呢？

       我看到了评论，说如果自己和克琳娜·查尔斯当朋友肯定得累死，别说好声好气了不打起来就算好了的什么的。

       在玛格丽特指出以前，很多错误我都没有意识到——虽然玛格丽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什么，甚至经常安慰我说我想太多了其实这很正常，我那时也接受了这一点。但我现在知道了，自己以前的确是太不成熟太幼稚太任性了。光是家里的仆人，恐怕就因为我的缘故每天活在紧张的状态下，甚至因此失去了工作。然后说不定他们家里还有行动不便的老人，嗷嗷待哺的孩子，就因为我的任性……还有正在工作的人，或许就因为我的一句话，不得不加工赶班，顶着疲惫和劳累咬牙硬是坚持下去——这和暴君有什么差别？除了迫害的人数少了点，程度可能不至于直接丧命，根本没有区别。

       我没有办法确保自己身上没有别的类似于这样的事情。这些事情在我眼里是正常的，或者我甚至没有意识到，但在正常人的眼中，在普世的价值观中，它是不正常的，应该谴责的。

       留下评论的人很多，一个人有可能是误解，那两个人呢？三个人呢？无数个人呢？

       这些特质，是不是就是我之所以为反派，之所以被父亲还有别的人不喜欢的原因？

       没有意识到这些的我，是不是一个天然的反派呢……

       那时候受到的冲击甚至能够和不小心目击到的那一幕相比——原来我是一个反派，原来《幻想恋物语》的反派是我。原来在他人的眼中，我该定位为反派。

       玛格丽特说，因为生长环境，我不知道，很正常。

       可特意强调很正常，难道不正是因为不正常吗？如果真的正常的话，就不会被那么多人讨厌了吧——可玛格丽特听到这种话以后会感觉到悲伤。玛格丽特充满耐心地无偿告诉我各种常识，所以我不该说这种简直像是在辜负她的好意的话。她说我心思比较敏感，那是不是一种委婉地提醒呢？是不是其实玛格丽特已经觉得累了呢？

       玛格丽特……其实是不是想要说我很矫情呢。

       因为我不需要为了生活而苦恼，那时的我甚至没什么经济意识，因为想要的东西说了就会有，就会有人买，虽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要得到。而玛格丽特没有父母，还有一个妹妹要照顾，肯定有过吃不饱的时候。而我吃着美味的事物，穿着上好的衣服，有时间慢悠悠地看书，这分明比玛格丽特要幸福得多得多了——多么优越的条件啊，有了这些的我，比玛格丽特要幸运这么多的我，有什么资格说我觉得你很幸福我很羡慕呢？

       我不敢说出口，也说不出口。

       我不敢对任何人说。

       因为和玛格丽特在一起，因为很高兴，所以其实也只是情绪激动的时候会想到这些，渐渐地我也快忘记了这些想法，偶尔想起来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只是在胡思乱想。可其实玛格丽特骗了我，那件事情会骗，那别的事情呢？玛格丽特大概是不喜欢撒谎的，但是有种东西叫做善意的谎言。玛格丽特从来没有说过我不好，相反，玛格丽特说我很好。可是即使是面对大王子殿下那样感觉有些不讲理的人，玛格丽特也能够理解他。所以是不是只是因为玛格丽特比较宽容而已呢？还是说，或许玛格丽特也感受到了我的那些特质，只是她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其实她也很讨厌那些部分？玛格丽特会指出，其实就代表着希望我改正，代表着她不认可那一部分吧？或许只是她包容了这部分缺点，认为不至于无药可救，所以……才不说出来。

       他们说我自私，或许是这样没有错。因为我以前有过很多次没有体谅父亲的工作硬是闹着要他回来的行为，还有别的……我都数不清楚了。在送给西维尔殿下和玛格丽特礼物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们的想法，只是觉得我很喜欢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很好，所以我送给他们。这是出于善意的行动，可是这个行动中体现的，或许就是一种只在意自己的思维方式，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别人身上的思维方式。

       就连自己的感情，我也没办法反驳。因为我的确希望有人赞扬我，那些女仆和千金的话，我明明知道有些可能不是真的或者有点夸张，但我听起来还是觉得心情愉悦，还是希望她们多说。憧憬着英俊优雅的王子殿下或者绅士可靠的骑士先生，那也是真的。我没有办法保证，即使不是西维尔殿下，即使不是玛格丽特，就算做了一样的事情，我也不会产生好感——那是不可能的，我知道自己会，并且绝对会，只是不知道程度而已。所以其实是随便谁都好吗？这其实只是纯粹的需要而已吧？如果这能称为喜欢……那喜欢，也太廉价了。

       会到处投射这种喜欢的人，只能说是滥情。就像是真正的游戏角色一样，只要选择正确的选项……就能够被攻略。只要按下一个按钮，只要达成那一个event，就会产生好感。

       好可怕。

       这样的感情，太轻浮了——太虚浮了。

       明明感觉很鲜明，但深究下去，却是这样的空中楼阁。其实鲜明不代表真实，因为那些幻觉也很真实——可那些真的是幻觉吗？有什么证据证明那是假的吗？只有我自己的感觉而已，而我自己一个人的感觉……根本不可靠。如果大家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只有我一个人，一个当事人，非常主观地觉得不是的，那一定，是我不正常。

       如果那样强烈的感情都没办法确认真假，那其他的呢？还能有什么感情是真的呢？

       我感觉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呢？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

       黑暗中什么也没有，时间和空间消失了。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

       自然，也是不会有回答的。

       等我再次看到黑暗以外的东西时，我，重生了。

       为什么我会重生？这个问题，我到现在都找不到答案。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为什么发生在我的头上？是什么让我重生了？是神明吗？如果是神明，为什么选择我？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重生不符合我死前最后的意愿，如果真的有一个存在让我重生，那么它绝对不是为了我，那它是为了什么？是不是我无法达成那个要求，就会丢失掉重生的机会，再次死亡呢？我根本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只是敬而远之，神大概是不会拯救这样的人的。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可它同时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如果不清楚真假是因为什么又是怎么样重生的话，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够继续这样下去多久……自己会不会在哪一个时间点毫无征兆地消失，或者再次「死去」？我说不清楚。最初的那几天到了晚上的时候，我甚至不太敢闭上眼睛，因为下一秒自己说不定就消失了，就再也看不到眼前的事情了。战战兢兢了一年，什么也没有发生，可这不代表着以后不会发生意外。

       如果是游戏的话，重生大概意味着重新开始吧。可是我根本没有办法在这样一个不清不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亡的基础上开始新的人生，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重生了。据说人死前的最后一刻，从感觉上一分钟的时间甚至能够被拉长到几十年，我如何证明自己现在是真的重生而不仅仅只是幻想？或许现在看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里的一片黑暗，就是死亡前看到的东西，而那些乱七八糟的景象也是因为死亡前看到的情景。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在第一次看到幻觉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死了，那么之后的事情或许也是假的。但之后那些假的事情中又夹杂了十几年没有再产生过严重的幻觉，那，之前的十几年没有产生过幻觉，是不是也有可能也是虚假的？

       如果这样想下来，那从一开始，我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实……呢。

       真实的我是不是早就奄奄一息了？甚至，根本不存在西维尔殿下不存在玛格丽特不存在游戏，一切只是真实的我临死前或者睡梦中做的一个梦，这个梦中的克琳娜·查尔斯，只是一个凭空虚构出来的对象，就连这个自我意识，其实也是虚构的自我意识而已，什么都不是——这样的，并不是没有可能。又或者，如果那些幻想不是假的，而是真的，这个世界的确存在着这么扭曲的东西，只是我不知道，那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其实也是那样的呢？

       这一切都可以归结于胡思乱想，但也无法证明这不是胡思乱想。如果有真实感，如果过得很幸福，或许我就能够全部当作胡思乱想——可是现在只有一片黑暗。

       而且，即使不会出现别的意外，即使我真的重生了，即使我看到的都是真的，又要怎么办呢？如果仅仅只是为了重生而重生，这其实没什么意义可言，因为在我睁开眼睛看到世界的这一刻，重生已经达成了。那么剩下来的这些时间，是被抛弃了的吗？是没有意义的吗？       

       我能做到的事情其实很有限。少了一个人，太阳依旧会每日从东方升起。这个世界上，真正在意人的其实大概只有人类本身而已吧，或许一部分动物也算得上。可是动物都害怕我，就连唯一会接近我的谢尔也不见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它了，或许已经到了别的不知道什么地方过上新的生活了吧，甚至，这么多年了，或许它已经过完了一辈子……人的话，我更加不明白了。

       其实和我有联系的人很少很少，那些大概也是我所能够触及的地方。

       我是游戏中的角色……或许这就是我重生的理由，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

       剧情需要反派，event也需要人来推进。

       bad ending是有可能会死亡的，或者生不如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看到玛格丽特躺在一楼的地上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我不想他们死。我没办法对他们不产生负面情绪，但是，死亡太可怕了……还没有到那种程度，那些过去的记忆，那些曾经给过的温暖，让我没办法认可死亡。一旦这么想了，内心的怨恨突然也一点点分崩离析了，只剩下深深的疲倦，对无法改变的现状，对自己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的事实，对这个难辨真假的世界。

       但黑暗中回想起之前的想法，我再一次无法确认自己的感情——或许我只是在恐惧死亡，我抗拒的只是死亡，我并不是不想让他们死，我只是不想看到死亡。因为我明明想过……我记得的、我都记得的……要是玛格丽特消失就好了，什么的……为什么不去死……什么的。

       只有我没办法什么都不做，这点是无可辩驳的，是确定的。

       如果明明知道他们有可能会面临的死亡结局却依然能够做到视而不见，什么都不做，明明有条件可以做什么，不管有没有用……我会觉得那样的自己冷漠得好可怕，我也做不到那样。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用处本来就没有答案，我不喜欢游戏剧情中有可能导致bad ending的部分，所以而想要改变这个可能的发展——仅仅只是我认为这样不好。而我的判断不一定合理，根据我一个人的意愿来选择，强加在别人的身上，或许也是一种自我中心的想法。自以为这样会比较好，实则不然。

       游戏不一样，《恋物语》得到了好评，虽然后来越火爆争议越大，但大家都或多或少认可它的故事。所以至少里面的人物的发展是大致符合大家的预期的，至少比通过无法分辨真假的事实得出结论的我的观点，要可靠。

       深想下去，其实我大概是不相信那个的吧。

       萝丝在涉及到游戏剧情的时候，她内心之中总是会不知不觉地会先预先设置一个发展方向，因为她的认知中事情应该是这样发展的。萝丝不会像我一样关注各种细节，一点点核对进展，不管event的大小重要与否。如果我真的相信那之中有的发展是正确的，是应该的，那我为什么还那么担心呢？一直都觉得没办法安心……因为其实我是没办法完全相信的吧。而且，我本来就没有完全根据游戏剧情来行动，其实我是在为了自己也不完全相信的东西而行动。

       想通了这一点的同时，无法安心的感觉是因为什么而产生，这个问题也有答案了。不仅仅只是因为有可能降临的bad ending，更是因为没有可靠的支撑。连自己都不完全相信的东西，却花费着大力气去做，当然没办法安心吧。

       啊……我，原来、我……我什么都没有想清楚。

       没有明确的看法，只是凭借着那种「不能发展到最糟糕结局」的模糊的执念，混混沌沌地做着自己都不知道对不对的事情。

       就像是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所感受到的，甚至自己本身是不是真的。

       实在是荒唐。

       犯下错误的过去是失败的，没有建树；不知真假的现在是混沌的，没有收获；目标模糊的未来是遥远的，没有希望。否定了过去现在和未来之后，我还剩下了什么？我知道这种否定是消极的，但是我找不到可以肯定的地方。其实想要找到值得肯定的地方而不是想起有什么值得肯定的地方本身就是一种否定。

       说到底，这也只是我单方面的执念而已。那些结果和答案，即使没有我的参与，也一样存在……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为了这个不一定正确的我认为，想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其实我参不参与都无所谓的吧。

       和那时候没有任何区别，我想要得到的只是一个答案，那样才能安心地结束。

       这一路走来，完全没有什么长进。

       除了沾上一身尘埃，我什么都没有做到，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并不是一路走来。我……甚至没有走吧。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以前的事情还记得那么清楚，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或许……我的时间在那个雪夜就已经停滞了——是的，早在那个雪夜，那个时候，我本来……就已经死了啊。我早就死了啊。

       是不是可以直接结束了呢，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可是，还是那个回答：我放不下。

       我没办法放心……我做不到。

       明明知道有可能会发生什么，我无法忽视。

       无论结局是好是坏，是悲是喜，是真是假，我总要看到。

       可是这是梦吗？还是幻境？还是死后的世界？刚刚说话的人，是不是死神呢？

       我……还能够继续下去吗？

       啊……果然和那个时候一样。

       如果不能继续下去，是不是这次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呢。

       大言不惭地说想要继续下去，可其实我并没有选择的权力，只有被选择的命运。

       很巧合地，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周围就动了起来——或许不是巧合？身体很沉重，我无法动弹，看着黑暗中无法描述的东西在涌动着，就像是沸腾的熔岩一般。然而那活动的东西似乎被什么禁锢住一般压制了下来，身体变得异常轻盈。

       ……果然是，你的选择呢。

       恍惚中，我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

       周围又安静了下来，声音也逐渐远去了。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十分刺眼。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住眼睛，不过好像没有遮住。过了好一会，眼前才慢慢变黑了，我放下手，忍不住去看那个方向。

       ——啊，可以动了。

       身体……身体，变轻了。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那是，非常熟悉的感觉。

       熟悉地让人害怕。

       对了，就是那个流程吧？

       又是幻觉，又是……那种表情吗？

       克琳娜。

       不、不要……

       不要用那张脸，不要对着我……

       克琳娜……你听得到吗？

       我……我……

       克琳娜……

       「不要接近我……」

       拜托了……不要用温和的语气和表情和我说话，然后、然后……然后又……

       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

       我总是上当。甚至，刚刚那个即将结婚的的幻觉里，我感觉到的是从小到大都是那样……因为实在是太过真实……或许这次也是很快就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然后又被幻觉欺骗……之前的事情，说不定也是幻觉，全部都是由幻觉构筑的，也不是不可能……

       克琳娜！

       我……

       我不会突然变得奇怪……请相信我，好吗？

       「不，你……明明不一样。」

       这次的幻觉——或许不是幻觉——也像是以前一样，和印象中的一样但又不会完全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克琳娜？

       「她的声音更有活力，还带着口音，听起来没有这么标准……她说话要快多了，不会这么沉稳。」

       那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我……又和她不像。

       「像的。」

       啊……又开始和她说话了。

       暗淡的琥珀色，和沾染了红色的棕色，又一次回想起来了。

       啊……够了。

       这次也是，在幻觉中……

       但周围仍旧是一片漆黑。

       克琳娜，我真的不是幻觉。

       她这么说，逐渐靠近。

       那是比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强烈的，熟悉的气息。

       「……」

       是不是感觉更实在呢……克琳娜？

       确实……不一样。

       可是……说不定是新的……

       不过感觉的确不一样……

       就算不相信……至少听我说说话，好吗？

       她的语气温柔沉静得让人落泪，我想这果然不像是玛格丽特。

       可是，那种温暖的感觉，却又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我说了啊，我分不清的，我会上当的。

       我没办法拒绝，因为我很喜欢温暖，我很想要温暖。

       ——黑色蝴蝶向往著阳光，烈焰将舔舐我脆弱的翅膀。

       啊……什么啊，果然，是克琳娜·查尔斯啊。

       果然我是游戏里的反派，果然是一样的不是吗。

       即使知道有可能是虚假的，还是无可救药地想要看看。

       克琳娜……

       那个平静温和又带着悲伤的声音，慢慢地在耳边扩散开来。

       明明不一样，明明有可能是假的，但是，紧绷着的感觉却一点点消失了。

       真可怕啊，这样的真实感。

       没有扭曲的画面和声音，她朝着我伸出了手。

       我也伸出了手，该推开，必须要推开才行……

       但最终我的手放了上去。

       而这次我所感受到的，是柔软，与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