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你想要带我去哪里？」

       不是去哪里，只是换个地方。我想带你去安静一点的地方，这样比较方便交谈吧？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嗯……一知半解吧。

       「那你为什么会到这里？」

       当然是为了你呀，克琳娜。

       「我……？」

       因为有话想说，所以来了。

       「那……你想说什么？」

       ……

       等了许久都没有答案，正当我以为对面果然是幻觉的时候，她终于回答了。

       抱歉。

       「……为了什么而道歉呢？」

       全部。

       ……道歉虽然没有什么用处，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不过这是最基本的吧？因为我带着侥幸心理，因为我没有认清楚现状，因为我知道的太少……但是，只要我还是我，那时候的我……大概就会做出那样的选择。除非换一个人。但如果换一个人，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抱歉。

       你……恨我吗？

       ……我觉得，你应该憎恶我才对。

       ……你是怎么想的呢？

       「……」

       「如果说完全没有……那是骗人的。」

       ……

       「我……我想过。要是玛格丽特消失了就好了，要是没有玛格丽特就好了。恶心的骗子，糟糕的家伙。即使是清醒的时候，没有看见奇怪的东西的时候……也有想过这些东西。」

       你有想过报仇吗？

       ……现在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也不知道。一开始我以为我对你们是带着剧烈的憎恨的……但是，晚上回想起自己做的事情，又会觉得很过分。想要抱有好感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件事情；想要抱有恶感的时候，就会想起以前的事情。特别是在突然重新开始以后……过去的事情没有发生。相处的时候，总会和在那件事发生以前的时光重合在一起，但是立刻又会想到接下来发生的那件事……我已经分不清了，所以最后已经不想去理清了，好累。现在的话，一想到你们可能会……又觉得没有到那种程度。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吗。

       「如果我说想的话，你要怎么做呢？」

       我会告诉你一个故事。

       「一个故事……？」

       对，一个故事。一个在两个人的关系中既控制着对方又乞求着对方的人，和一个出于无法接受和恨意冷落排斥对方但同时又会因为爱意心疼对方的人，这样的两个人的故事。其实蛮无聊的。既然你的回答不是想的话，那就不说了，反正对现在来说那个故事没有实际意义。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在那之前，克琳娜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你已经回答了我好几个问题吧？该轮到你1提问了。

       「……」

       问题当然有，而且是一大堆。

       可是很多问题……我不觉得会有答案。

       「……你对我，是怎么想的呢？」

       ……你想要听什么样的回答？详细一点的，还是简单一点？

       「详细一点的吧……」

       嗯……那就从相遇之前开始吧。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只能回答一句总之就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很喜欢之类的话。

       「那现在的你……？」

       现在的我可以更清楚地说出原因。

       其实我对贵族没有好感。我第一次接触到的贵族是侯爵，我的母亲因为姿色被侯爵看上了，他想要收母亲成为仆人，而那时父亲才刚刚因病逝去一年……而且他对我们嗤之以鼻，贬低我们的生活方式，破坏我们的劳作成果，总之就是带来了很多麻烦。那也是我第一次接触魔法，那个侯爵是持有魔力的。最后因为那个侯爵似乎参与了地下的反人类魔法师组织而被抓捕，我们这一片的人都在拍手称快。

       我想应该没有多少平民会对贵族有好感，至多也就是没什么感觉。

       进入学院以后，他们都看不起我，我自然不会对看不起自己的人产生好感。实际上是想着虽然的确有点麻烦，不过不至于应付不了，只要过了这几年，以后就不用再和贵族接触了……所以虽然被排斥了，但不会因此感到孤独悲伤和愤怒，只会觉得「果然是贵族」。

       后来慢慢接触到了别人。霍……顿的贵族身份是假的，我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因为感觉不一样，不过我当时没有细想，觉得只是有隐情而已。第一王子殿下虽然自持王子看不起平民，但他只是单纯地自尊心太高，受到观念影响不希望自己被拉低身份，实际上对平民没有什么厌恶，只是单纯地想要抬高自己，实际上就和小孩子一样幼稚。肯特先生和表面上不一样，实际上是一个有点让人无奈的好人。底特律先生没什么架子，虽然和他并不熟悉，不过短暂的几次接触，除了最后那次大体上都很愉快。

       后来他们收敛了，但我感觉得到他们的目光。这里的环境和我熟悉的环境差异很大，明明还在同一个地区中，但陌生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当然只要睡一觉，或者看一看母亲留给我的梳子，用梳子梳一次头，我就会忘记这种烦恼。

       我那个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累积压力，而且……因为有人帮忙，所以我觉得没有问题。如果他们不承认我，那只要做好让他们没办法再诋毁就好了。虽然很多东西都是第一次接触，但只要努力的话，很多问题都可以解决。

       因为陌生和压力产生了慌乱，虽然远远没有到达不能承受的地步——因为这些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而已，在这里生活也有快乐的地方。但是，果然偶尔还是会觉得有些寂寞。

       不过，我遇到了你。

       虽然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可是那时候我感觉到你和别人不一样。现在的我能够说得出来是为什么，因为眼神不一样。你看着我的眼神中，并没有恶意。所以其实只是非常单纯地觉得这个人不讨厌我，我也不讨厌她，所以交个朋友吧，这样的感觉。

       「那个大概只是因为我参与社交活动太少，和其他贵族接触得不多，然后又和家里的总管关系不错的缘故……」

       不管理由是什么，总之我没有感受到恶意。之后聊天的时候更是觉得很舒服，虽然看待事物的方式区别很大，但是说话的时候不会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想」或者「原来还会有这种想法」，而仅仅是「你是这么想的啊」这样而已。其实一开始问要不要成为朋友的时候，我对你的想法和对霍顿、对肯特先生、对底特律先生的想法是没有区别的，只是因为同样都是女性所以多了一点亲近感而已。明明之前也有过朋友，而且还是平民，但是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不比和你的关系要密切。其实你也是贵族，而且生活方式和我差异更大，但是，该说是相性比较好吗？只要待在一起就觉得总有说不完的话。或许是更根本的观念有相似性吧。

       「这么说起来的确……从普通的好朋友升级到闺蜜没有花费多长时间，不知不觉就……」

       相处的过程中我也知道了很多东西，以前我对文学性的书籍并没有兴趣，觉得那个非常虚浮，是吃饱穿暖的人闲来无事的成果，虽然没什么好贬低的，但也没有什么好欣赏的。与其花时间读这种东西，还不如去缝多一件衣服来得实在。这只是其中一个地方而已，还有很多地方，都是你相处以后才知道的。和你在一起的话，平时看惯了的花草树木，吹惯了的风，都变得不一样了。世界在你的眼中感觉很漂亮很精致……那一点也感染了我。

       除此之外，其实我对你也有一点放不下心的感觉。你很容易让人误解，稍微有些任性，还因为自己的喜好不太愿意学习这……总之很多地方让人觉得放心不下。

       我那个时候……的确不太懂事。

       「你会觉得很麻烦吗……？」

       不会，每个人都会有不知道的地方，那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唯一让我担心的就是贵族的事情我不太清楚，那时的我也和你一样很多东西都意识不到。你和家人的关系似乎不太好，我不知道贵族之间的相处模式，想安慰都不知道怎么安慰……

       「……不会觉得矫情吗？」

       矫情？为什么？

       「因为，你明明连双亲都失去了，明明比我小，比我承担的东西要多得多，可是还能保持乐观，而我明明不需要像你一样奔波，还可以将房间的东西砸出去，坏了以后很快就又有新的送进来……这样的我，却在向你吐苦水，说自己很委屈，说父亲实在是让人讨厌，还是在一个失去了双亲的人的面前这么说。」

       甚至……最开始……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行为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我明明知道玛格丽特失去了双亲，却没有想过照顾玛格丽特的感受……如果玛格丽特在意但是不指出来话，我一定不会自发地意识到这一点的。

       「可是实际上，在和你……不仅仅是会和你，和西维尔殿下还有管家先生说出自己的抱怨的时候，我是真真正正地觉得不高兴，觉得很伤心，很愤怒。」

       和你想比，我大概已经有很多东西了。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并没有得到很多东西，觉得玛格丽特什么都有，很让人羡慕。在一般人看来，是不是得了便宜还在卖乖呢？是不是因为这些地方，他们才说我是一个贪婪的人呢……

       「那都是我的真实感受。」

       ……你以前是那样想的吗？你一直觉得自己其实不该向我说出自己的苦恼吗？

       「不是的，以前我并没有想到这些，只是单纯地觉得不高兴就说出去了，根本没有考虑你是怎么想的，也没有考虑别的事情……这些都是之后才想到的东西。不过，之前应该也多少有一点……只是没有那么清晰，而且我也没有意识到，最多也就是发泄完冷静下来以后因为觉得不太合适而有些不好意思的那种级别而已。」

       我不知道你接受了什么信息……这么说吧，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某个和我同样魔力的孩子或许正在被驱赶，被冷落，最后孤独地死亡。明明有这这样的同类正在受苦，但我却能够每天高高兴兴地生活者，这是不是很冷酷呢？

       「冷酷……？怎么会……不是那样的。」

       虽然听起来有些残酷，不过其实某个人正在遭受苦难，和我过得高兴之间没有冲突，更没有联系。其实那个人的遭遇和我没有关系，即使我听说了以后会为此感到悲伤也同样不会改变这个事实。其实我经历了什么，和你本人没有关系——先别急着反驳，并不是你所理解的没有关系，而是在事实上没有必然的因果联系。我失去了双亲，和你会因为觉得被家人忽视而感到寂寞，并没有联系。不管我有没有失去双亲，甚至我是一个被拐卖的孩子，或者有别的更夸张的身世，那也和你因为自己的经历感到悲伤没有关系。

       只是当我们成为朋友，当我们接触的时候，那些事情作为我这个人的背景，和你产生了联系。就算在交谈的时候的确该纳入到考虑范围内，但依旧和你本身因为自己的经历而感到不快没有什么冲突。       

       ……为什么你会那么想呢？被冷落，被误解，没有朋友，所以觉得很寂寞，不高兴，那都是再正常不过再普通不过的情感呀。如果没有得到解决和合理的宣泄，一直压抑着的话，这种情绪变得越来越强烈，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说的……那么轻巧。」

       我的确不太了解，但是——

       「不是。我的意思是……其实在意识到这一点以后，这个问题我烦恼了很久。虽然不会时时刻刻都烦恼，但偶而想起来的时候，特别是刚刚想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很苦恼。真的苦恼了很久。可是，听你这么一说，似乎其实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

       既然你烦恼了那么久，那当然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不过我觉得你大概被误导了，把本不该联系到一起的东西联系到一起了。

       ……像这样的烦恼，还有吗？

       「我只顾着自己想要见人没有在意父亲的难处……」

       那只是因为你的年龄比较小，不知道那些而已。

       「我……我随便践踏别人的劳动成果。」

       那只是因为你不知道那是劳动成果而已。

       「他们说我脾气很糟……」

       那只是误解而已。你自己觉得自己总是心情不好吗？不是那样的吧。

       「父亲也不喜欢我……」

       不一定。虽然查尔斯公爵虽然一直替你解决后续问题，但我猜他一定从来没有和你说过自己的难处吧？所以你才没有察觉到自己一些行动的严重性不是吗？我不清楚查尔斯公爵到底是怎么面对你的，也不知道他的具体想法，可是现在的我能够看出来他为你准备的物质条件都是最顶级的。虽然有这种方式是敷衍的说法，不过我觉得或许也困难是另外一种表达方式呢？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所以采取了这种方式。

       我之后见过一些贵族管教自己的女儿，手段……相当严厉。查尔斯公爵除了口头责备以外还对你做过任何别的责罚吗？会因此不再提供或者降低吃穿用度的等级吗？

       「……不会。」

       所以，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如果你出事了，他一定会非常难过的。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呢？」

       查尔斯公爵的事情，我关注过……所以我知道。

       「靠推测吗……？」

       推测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你……」

       我？

       「你……你难道，不讨厌我吗？」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哦，克琳娜。刚刚我也说过自己对你的看法了吧……把你当成朋友，虽然有些厚颜无耻，不过我就是这么想的，当然不是讨厌。

       「骗人……」

       我记得一清二楚，「暂时不想要见到克琳娜」……而且我……我泼过冷水，扯过头发，还撕过书……怎么可能不讨厌？还是说——

       「你果然只是一个幻觉而已吧。」

       是我自己安慰自己的，幻觉啊。

       不是幻觉。

       那个声音坚定地否认了。

       「我差点杀了你，而且，我是真的想过，要是你消失就好了……然后还做了。」

       因为你被刺激了，所以做了相应的反应而已,这只是另一种自我防御而已。

       「险些杀死人，那怎么会是正常的？我因为嫉妒，对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

       那只是意外而已。的确有宣泄情绪的成分，说到底是我的错，我背叛了你，所以……你当然可以对我产生任何负面情绪，你当然会想要攻击伤害你的人……只是因为受到了刺激，不管那个刺激是不是真的，总之就是那个刺激让你反应更剧烈了而已。

       「可是，如果这样说的话……这种说法，似乎对所有的犯罪者都适用……」

       不是的。

       你……

       ……

       即使是法律，如果精神不正常的话，标准多少都会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所以你是说我有病吗？」

       不是！只是……只是不太正常……不平常。

       那个时候，不太平常……

       「……我知道。」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

       因为，如果正常的话，就不会觉得这个世界的东西都说不清真假了……如果正常人是这样的话，那社会很快就会混乱了吧。

       混乱的时候，脑子里会闪过乱七八糟的念头。我还零零散散地记得一些。

       一回想起来就觉得，产生了这种想法的自己……好可怕。

       「我真的想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那可不是什么罪恶、肮脏或者丑陋的念头哦……克琳娜。你从来都不会把自己的理想主义强安在别人身上吧？因为你知道那不现实，只是自因为己比较喜欢比较憧憬所以会在文学艺术作品中追求这一点——所以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套安在自己身上呢？

       「理想主义……？」

       是啊。你无法接受。那次失手，还有清醒过来后想起自己的做法，让你觉得自己的嫉妒愤恨怨怼很罪恶很可怕……可是不是那样的，克琳娜。那很正常，你是正常的……这里并不是作品，你是一个正常的人。憎恶背叛自己的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即使按照众人所认可的价值观来看，背叛的那个人也该受到一定的惩罚，只是程度轻重不一样。如果只是在脑海里想一想，夸张一点当然是没问题的。

       那和对象是谁无关，亲人也好，朋友也好……不如说正是因为关系亲密，所以更加憎恶。

       她的语气听起来分明就是肺腑之言，言之凿凿。

       对了……这件事，的确，一开始是因为玛格丽特……

       不、不对……玛格丽特想过要和我解释……

       「那个时候，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呢？」

       ……

       坦白。

       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过接近，我也表达过自己拒绝的意愿，我想要随着时间慢慢淡忘……你看到的那一幕，其实我并没有想要那么做。但是这听起来就像是在辩解……不，这就是辩解，因为我不想被你讨厌。可是在那之后，被你拒绝以后，我……我因为自己的意愿，接受了一个对自己来说最有利的说法，因为我希望那样发展……那个说法……是……

       声音停了下来。

       「那个说法……是什么？」

       ……你其实只是憧憬，不是真正的喜欢。即使那是事实，我的行为性质也不会因此而产生改变。更何况，那只是自我安慰而已。虽然没有完全接受，可是当听到那样或许对你更好的时候……

       ……内心之中的罪恶感，还是因此减轻了。

       虽然难以启齿，但我……就是那样想的。

       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无耻的事情，从来没有面对这样光靠努力没有办法解决甚至有可能会变得更糟的场面，真的很害怕，真的很不安，真的很愧疚，所以，失去了判断力。所以才会被诱导……唯一一次选择了逃避问题，就是这一次……

       ……实际上，我是想要和他在一起的。

       虽然想要远离，但是内心深处……是想要在一起的。

       这是我会接受那个说法的动因，因为我……是希望那样发展的。

       之后还发生了很多事情……总之，我……是把你当成朋友的，但是我觉得这样说的自己非常厚颜无耻。并且在那以后，除了朋友，你也是我对不起的对象……

       「玛格丽特……」

       虽过是玛格丽特自己说的话，可是，听起来却觉得非常不舒服。

       「……不要那样形容自己。」

       会觉得失望吗？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我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

       「 『那种人』什么的——」

       克琳娜，在发生那件事情之前，你喜欢我吗？

       「当然。」

       你喜欢吃巧克力，所以如果巧克力做得太差的话就会不高兴；你喜欢一本书，所以如果它被弄坏了会觉得不高兴；你喜欢一件衣服，所以如果那件衣服被玷污了会觉得不高兴。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那么你自然不会希望那个人太糟糕。因为喜欢，所以更加无法接受。如果接受了，喜欢那个的自己，那个让自己喜欢的东西……都会发生改变。如果仅仅只是有点喜欢，那么改变也无妨，但如果不是一般的喜欢，接受这种事情并不容易。

       「……」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克琳娜……

       ……你其实，并不喜欢自己，对吧？

       虽然我赞扬过你，你那个时候也接受了，并且因为过得快乐所以对未来充满希望觉得以后会会更好，觉得自己只是想太多了。可是因为我对你撒过谎，还有你或许听到了不太好的刺耳的话，所以之后我的话也变得不那么可靠了。然后，又发生了别的事情……以前的想法，就再次冒出来了。如果不是因为喜欢的东西出了问题，而是不喜欢的东西出了问题，这一切才会发生，对方有苦衷有理由……那感觉比较好接受。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所以，那是我的台词……不要那么想自己。不要听奇怪的家伙胡说八道，他们根本不了解你吧？即使感觉似乎对得上号，也只是似是而非罢了。

       「……可其实我自己也不了解自己。你和他们说的其实是憧憬，其实不是喜欢，我……我找不到理由反驳。如果换一个人，不是西维尔殿下，我一样会产生好感。那样的不就是随便哪个人都好吗？！甚至对你也是一样！如果换一个人，不是你，随便哪个人在那个时候对我说想要和我做朋友，我也一样会对那个人产生好感——」

       克琳娜，停一停。

       嗯……你会对优秀的人产生好感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会不会呢？

       「产生好感的话……我会欣赏和敬佩优秀的人，那个大概算是好感吧。不过如果那个人有我讨厌的地方，优秀反而会让我更讨厌……？」

       你会对善待自己的人产生好感吗？不管那个人出于什么目的……而且你并不知道那个目的。

       「不知道的话肯定会产生好感。如果知道的话……要看那个目的是什么目的吧？如果真的相处了好一段时间的话，即使知道也很难讨厌起来……」

       你会对外貌条件好的人产生好感吗？

       「至少在不清楚对方具体是什么人的情况下不会讨厌吧。」

       如果那个外貌是你非常喜欢的外貌呢？

       「那……大概会有好感。」

       你会对遇事冷静、总是能够处理难题和突发事件的人产生好感吗？

       「那样的人感觉很厉害，很可靠。」

       你会对理性的人产生好感吗？

       「我会觉得很厉害，或许也蛮可靠的。不过或许会担心和对方相处的时候会不会不被理解，或者不能理解对方……」

       你会对有教养的，行为举止优雅的人产生好感吗？

       「会，那种人相处起来当然比言谈举止粗鲁的人要更舒服吧？和有教养的人交流的话，即使自己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对方也不会当面指出，而是让话题自然地滑过去。啊，不过如果对教养的定义是苛刻遵守礼仪的话，和那种人相处压力会很大……」

       你会对记住你无心中曾经说过自己想要某样东西并且赠予你的人产生好感吗？

       「那当然会呀！」

       如果那个人抱着想要和你建立良好关系的目的呢？

       「即使是那样……还是会觉得高兴。」

       你会对相信自己的能力且能够去运用这份能力的、充满自信的人产生好感吗？

       「嗯……我觉得充满自信的人都很厉害。不过，自负就不太好了……自信的人给人感觉很有行动力，很积极。而且一个人正常的自信的话，那种姿态，那种气质，我觉得很吸引人。」

       这是第几个问题了？她已经问了好多问题了……

       说起来，这些人……

       「……」

       我好像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冷静、理性、自信、优雅、英俊、优秀、似乎温柔，这样的人，很耀眼……不是吗？

       「……是的。」

       那么，你觉得自己会对这样的人产生好感吗？

       「……」

       如果这样的人出现的时机又刚好比较恰巧，你觉得自己会对这样的人产生好感吗？

       「……会。」

       ……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一旦对一个人产生的好感到了一定的程度，这种好感就会变成对这个人本身的好感。本来讨厌的事情，在那个人身上就会变得不讨厌，即使那个人改变了，失去了曾经自己所抱有好感的东西，但依旧会对改变了的那个人产生好感——很不讲理，不过我觉得大概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即使那个人自己觉得自己已经不像是自己了，那种好感依旧存在着……更何况，一个人不可能完全改变。即使是所谓的因为重大变故性格大变，很多东西依旧会保存下来。

       而且，如果别人像我一样说和你做朋友，但如果她其实是你不喜欢的人，那最后也很难更近一步，更不可能关系迅速变得密切。为什么不能是你本来就喜欢的类型的人刚好出现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呢？为什么不能是第一次就这么恰巧碰到了呢？当然，因为只有一次，所以无从验证……可是你觉得如果谁都好的话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吧？你觉得那样不正常吧？有这种想法，就是因为你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好，不是吗？

       「或许……」

       我知道自己有些被说服了。

       可如果这真的是幻觉怎么办？像是之前那样的让我逃避现实的幻觉，自我安慰的幻觉……

       「你真的是真的吗？」

       其实这个询问没有意义，幻觉不会说自己是假的吧。

       果然，她还是说自己是真的。

       可是她的话……听起来真的很有说服力。

       或许这也和她给出的答案全部都对自己有利有关吧，听起来……非常好听，非常具有蛊惑力。甚至让人觉得，即使是幻觉，也很有道理……

       没办法完全相信也没关系，那很正常。克琳娜……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稍微调转一点方向，那样你看到的东西就会不一样了。那样……你就会明白更多的事情，而不是在自我怀疑中继续前进了。

       「你是说我不该自我怀疑吗？可是要是是做错了事情呢？要是我真的有些地方很糟糕呢？如果放任自我不加节制的话，最后就会变成一个任性的糟糕的家伙……」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自我怀疑是永远没有尽头的，过度的自我怀疑最终的结果就是否定自己的一切……那没有出路。

       所以，我不希望你陷入这样的泥潭里。

       那样……也太痛苦了。

       「可是……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我害怕自己接受了这样自我安慰的东西，然后再次伤害别人，或者变成他们说的那样……」

       那么，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别的想法……我……不知道。重来一次……完全没有意义，什么都没有做到……我知道的只有自己不想让你们bad ending而已，但是其实那个不需要我……可是、可是……！我总不能，就那样看着……问做不到……！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只知道不能什么都不做……自己的经验不可靠，游戏的也……」

       ……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那么，如果他们真的得到了幸福，你达成了目标，那之后怎么办呢？你要做什么呢？你不能这么随意地对待自己难得的生命呀……克琳娜。

       「我没有想过……那种东西并不重要吧。」

       克琳娜·查尔斯在很久以前的那个雪夜中就已经死了。我不知道这从未知的地方得到的额外生命还能持续多久，或许明天就会收回。

       「如果真的有以后，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因为根本没有需要我去做什么的地方。世界有着宽广的胸襟，能够容纳多重多样的事物，就算少了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仍然是那么地丰富多彩，那么美丽。

       现在的这个世界或许只是死前那一刻的幻想，自己可能已经是一个幽灵了，不知道该回到哪里。因为我没有家了，现在的我知道自己到底给父亲添了多少麻烦和负担，最后也让父亲失望了，是我自己毁掉了或许原本存在的家。如果不能回家的话，那该回到哪里呢？

       她说我随便地对待，可是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东西……我没有办法认真起来。我只是，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做不到无动于衷而已。即使是假的，我也想要改变上一次那样的结局……就是这样的一个念头。一但放弃了这个念头，就会真的觉得什么否无所谓了吧。所以无论如何都不想要放弃，因为害怕。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或许只是死前最后一刻的幻影而已。不然为什么我会看到那么多奇怪的东西。

       ……

       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得到一个结果以后，好像就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即使消失了也无所谓吧。」

       ……

       才不是那样的啊……你……你的朋友和家人都很担心你呀……不要说那种话……那不仅仅是在否定你自己，也是在否定认可你的人……他们会很难受的。

       我也是，听了会很难受的啊……克琳娜。的确这个世界很大，一个人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可是这个世界是由一个个个体组成的……至少对于人来说，人一定是处在群体之中吧？每个人都会和不同的人产生联系，对于个体来说，个体是有意义的，其它个体的变化会给一个个体带来很大的变化。

       这里没有事情打断你的思考，也不会有奇怪的东西干扰你的判断……你一直以来都没有静下心来梳理过吧？

       仔细想想……真的是那样吗？

       ……可就算我之前的行为是错误的，接下来该又怎么做呢？问题仍然摆在那里没有变过，我还是找不到解决方法，却无法做出取舍。

       这样……就算再想一百年也不会有改变，我还是不知道做什么好。

       但是、但是，如果真的有人需要我的话，那么即使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只要我依旧存在着，仅仅只是存在着，那也有意义。因为有人需要我。

       「如果有的话——」

       绝对有哦。

       「你觉得像这样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但是又做不到什么也不做的情况下，应该怎么办呢？」

       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

       对。如果目前想不到解决方案，又不是什么紧急事件的话，你或许可以尝试着暂时不去理会。或许状况会发生改变呢？静静等到转机出现，或许解决问题的办法或者方向就会自然而然地出现。

       「那是……非常不负责任的选择。那和放弃有什么区别呢？什么都不做，寄希望于可能会改变……如果抱着这种心态，一直等着所谓的转机，最后没有等到，那该怎么办呢？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吗？还因为等待，错过了本来有可能的机会。如果这么做，我很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感到后悔的。」

       但这才是常态啊，克琳娜。

       「常态……？感到后悔是常态吗？」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未来的事情，本来就是没有谁能够说的清楚的吧？担忧各种选择带来的后果，担心有可能带来的灾难……那都是再常见不过的想法。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不能这么做呢？

       「因为……」

       我想要反驳，但是又无从下口。虽然和诡辩一样，可是，听起来却是那么地具有说服力。

       这明明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状态而已，你也不会一直停留在这个状态中，没有必要因此带有负罪感，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在作出选择前的思考的时间，也同样是选择这一过程的一部分吧？没有目的地胡思乱想，并不奇怪，也不荒唐，这是很正常的。即使不是做出选择，很多别的事情也是这样，似乎花费了很多时间胡思乱想最后才想到了和之前胡思乱想无关的点子，然而实际上正是因为胡思乱想，最后才会发散到能够联想其点子的那一个胡思乱想。当然这并不是说鼓励你胡思乱想！只是，你认为没有意义的时间或许有可能是一种积累，然后在某个时刻，这段经历会派上用场……谁知道呢？

       「的确是那样没有错……」

       但是，顺其自然什么的……我真的可以这么做吗？好消极啊，和什么都不做也没什么区别吧？明明知道以后有可能会出现大麻烦却放着不管，这样真的好吗？难道不是自我安慰而已吗？

       明明按理来说是这样的。

       明明只是让自己舒服一点的逃避。

       可是，我却想要那么做。

       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胡思乱想，那样也会客观一些……吧？

       「你觉得那样……怎么样呢？」

       其实你不需要弄清楚所有东西，有些很复杂的问题，很多人或许一辈子都不能解决……但是他们不是依旧好好地活着吗？其中还有活得很幸福的人。而且，就算现在不知道，不代表以后不知道。你还有时间，克琳娜……不需要那么着急。

       「是吗……」

       其实我心中已经有倾向了。只是对面的人的肯定让我觉得这更像是可以做出的选择，而不是自己感情用事。更何况，虽然像是幻觉一样，虽然她不可能出现，虽然……虽然有那么多虽然，但我忍不住去信任。那个气息，实在是太过熟悉，太过温暖了。

       你打算怎么样呢？

       「真的会有人需要我吗？」

       绝对会有。

       什么啊……那么绝对的说法。

       那个坚定的语气，让人不由得被感染倾向认同。

       为什么呢？只是说些话而已，只是有一个人告诉了我其实很正常而已……只有一个人，还是关系好的人，明明应该不那么可靠才对。可是，心底却像是卸下来了几吨重的东西一样。

       内心，因此而感到喜悦。

       啊……我明白了。我，其实已经到了极限了吧。

       这样绝对的态度，让人觉得很安心。

       我……想要这样的回答。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想要了。

       无法信任的周围的一切，很可怕。可是如果有人需要我，有人喜欢我的话，即使是空中楼阁，也不让人觉得那么害怕了。对了……就像是我最后依旧和有可能是幻觉的她说起话来，甚至不知不觉吐露了心声一样。

       一直都对温暖没有抵抗力，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可是还是觉得很不安。即有种问题迎刃而解的轻松感，又有种「居然只是这样而已吗」的不真实感。一直以来都在困惑着的东西，觉得难以处理的、世界上最难的难题，被这么一说，直接消失了。因为实在是太过轻巧，完全没有真实感。天底下真的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发生吗？

       好奇怪啊，太奇怪了。一句其实很正常，一句顺其自然，就全部解决了吗？

       不过她说的又很有道理……

       「实在是太过侥幸了……玛格丽特，好可怕。如果用侥幸心理获得了希望，最后又破灭的话……好可怕。」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

       而且我喜欢你呀，克琳娜。除了我以外，也有别的人喜欢你。所以……为了自己，或者即使只是为了他们的期待，稍微尝试一下，好吗？

       是叫萝菈·米尔萨普……对吧？我记得那个时候她……我跟上去围观了，所以我也看到了。图书馆的那一晚，米尔萨普小姐和你说了什么？她说你也是她的朋友……对吧？

       ——你绝对不是！！

       脑海中一瞬间响起这句话。

       虽然并没有过去很久，但那时萝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完全了。

       我记得的，只是当时那朦胧模糊的画面中，萝菈非常拼命的神情。

       那个时候我的注意力放在剧情偏离上，满脑子都是对玛格丽特和西维尔殿下未来的糟糕预想。之后又很快到了更加关键的时期，所以我根本没有去继续想下去的余裕。

       为什么？

       为什么……能够那么坚定地反驳呢？仅仅只是凭借那四年的接触吗。不完全的，只了解一面的接触，只会误导吧？

       ——可是克琳娜，除了玛格丽特，你也是我的朋友啊。

       对了……萝菈的确说过这句话。我是她的朋友这一点话，她说过。

       现在回想起来，特别是最后发生争执的那一次，她们不知为何把我之前的行动和现在的我割裂开来了，或许有什么误会。但为什么能够做到在迷惘眼前这个和自己过去认知不一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之前，下意识地先认同了这个人呢？不会觉得不可靠吗？不会茫然吗？不会害怕吗？为什么……那么坚定呢。

       如果萝菈对我有好感，认同我的话……那么，伊莲娜呢？洁尔梅拉呢？她们……也是吗？

       回想起来，洁尔梅拉是那种讨厌的话一定会直说的人，并且她没有说过讨厌我……

       但是，明明的的确确疏远了……

       如果她们的确是认同我的话，的确把我当成朋友的话……那么，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事情呢？可是如果继续和我来往，或许名声会受到影响。和我来往或许只是一时的事情，但是名声可是跟随一辈子的呀……即使她们不愿意，那也是比较好的选择吧。因为她们看见的只是现在的我，她们不知道过去的我，不知道我有前科，不知道我潜在的东西……所以判断错误也是很正常的。可就算是这样，就像玛格丽特说的一样，这的确是对她们的否定，是对她们情感的否定……

       不，在此之前……这是，需要我吗？

       是……喜欢我吗？

       她们的态度……我是记得的。只要去努力去回想的话，就能想起来……

       快想起来，平时相处的细节，还有他们说过的话……

       ——给我快点去把你那张脸卸下来啊，受不了。

       ——你怎么了？头晕？

       ——那么我只问结果，你讨厌我了吗。

       ——因为我是你的朋……

       还有瑞尔曼……

       啊，能够想起来的都是对精灵的赞誉。

       ……不一样。

       和之前不一样，和幻觉也不一样。

       那些是真实存在的吗？

       至少记忆很鲜明……我记得很清楚。

       所以他们其实的确把我当做重要的人看待吗，的确喜欢我吗？

       我……确实是有人喜欢的吗？

       玩家评论的克琳娜·查尔斯很糟糕，我自己在经历过那些以后也觉得自己很糟糕，觉得这样的家伙连自己都喜欢不起来。

       可是，如果有人喜欢的话——

       如果有人把克琳娜·查尔斯视作朋友的话——

       那是不是，其实克琳娜·查尔斯也不是那么糟糕呢？

       是不是，我的想法，不完全是主观臆断呢……

       「我……可以吗？顺其自然这种东西……」

       我觉得没问题。而且这次其实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吧？

       ……的确，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和游戏不一样，和上一次也不一样。

       是啊，我有了好几个朋友，父亲也和以前不太一样，西维尔殿下似乎也和上一次不一样……这些都是好的开头，我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

       不对，我注意到了，但是……没有放在心上。

       琐屑的零散的回忆，突然带来了真实感和安心感。

       这一次好像是不一样的，重来一次，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的——

       我并不是在做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显露出征兆，那就不继续了……这样的话……

       真的可以吗？

       可以这么做吗？

       自己绷得太紧了，我是知道的。

       只是我觉得重要的事情再怎么紧张都不过分，至少不会让自己后悔……

       这样……不对吗？

       如果不对的话，那么，只是一次的话……

       我想要试试看。

       之后觉得不对的话，再……

       「我会试一试……只是稍微试一试的话……」

       那样就足够了。

       ……我也差不多该走了，克琳娜。

       「这么快吗？」

       我也想要和你多说说话，但是没有时间了。

       「总感觉你变得成熟了好多。」

       ……成熟吗。

       「你……的确是玛格丽特对吧？」

       是的。

       「玛格丽特……」虽然有点难说出口，但我还是说出来了，「……那之后，你过得快乐吗？」

       ……我现在很快乐哦，真的十分满足。所以不用担心，我不后悔现在的选择。

       「这样啊……」我笑了起来，「那就好。」

       好了，真的没有时间了。快点走吧，克琳娜。

       「要去哪？」

       一直往前走就可以了。不用想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要不停下脚步你就能够找到答案。不需要回头，我会在后面看着你。

       「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玛格丽特有点无奈地笑了，像是在说「你在说什么废话呀」。

       玛格丽特·兰蒂斯就在外面哦？

       她这么说着，听起来很轻松很平静。

       我往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玛格丽特……你原谅我了吗？」

       我已经说过了吧？从来就没有讨厌过你。明明我才是做错事的那个人，怪罪受害者算什么呀。

       记忆中的各种扭曲的画面，此时此刻，终于被覆盖了。

       ——因为我得到了玛格丽特给出的答案。

       「我……我在最后的那个雪夜里的时候就觉得，果然还是想要见到最后一面。」

       ……嗯，我明白。

       好啦好啦，真的没有时间了。

       于是我转过身。

       我往前走一步，最开始只是犹豫着踏出了一步。第一步很艰难，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力度，不知道脚下是什么，不知道该踩在哪里。

       但一旦踏出去，脚步就越来越轻盈起来了。

       「玛格丽特！」我回头朝玛格丽特笑，「我马上就会去见你！你可要等着我呀！」

       好，玛格丽特会在外面等着你。

       明明看不见脸，但我似乎能够感觉到其中的笑意。

       那目光一直伴随着我，凝聚在后背上，就像是在推动我往前一样。

       ……

       ……

       ——我彻底消失了玛格丽特·兰蒂斯的灵魂才能够完整，对于这个世界而言的潜在威胁也会因此消失。是这样吗，艾克欧？

       ——没错。

       是的，克琳娜。

       你可以见到她，你想要见到的人是她。

       我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

       ……

       未来这种东西，没有人知道会怎么样，这的确是常态。

       大家都是在一边摸索着一边探索前进……是这样吗？对吗？

       我向前走着，快步走着，逐渐奔跑起来地往前走着。

       心里很清楚，顺其自然不是什么非常明确的答案，只是一个自己此时此刻需要的答案而已。但因为这个答案，我感觉能够继续走下去了，即使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即使依旧无法分辨真假。如果有幻觉刺激的话，现在想法会不会再动摇呢？不管怎么样，此时此刻，我想要这么做。

       说什么无所谓，其实是骗人的。

       我想要告诉拉斐尔先生，虽然现在的你大概听不懂但是曾经你给了我很多支持和教导，真的很感谢。

       我想要告诉瑞尔曼，我会拿出让他目瞪口呆的东西来作为实验拖了那么久的弥补。

       我想要告诉父亲大人，其实我十分尊敬他。

       我想要告诉洁尔梅拉，我十分崇拜她的那种直率。

       我想要告诉伊莲娜，让她担心真的很对不起。

       我想要告诉萝菈和萝丝，一起来创造新的结局。

       我想要告诉玛格丽特，之前全部都是谎话。

       我想要……

       我想要再见到西维尔殿下。

       无法证明我重生以后经历的一切是真的，但也同样无法证明是假的，所以才会这样矛盾，这样无法割舍吧。即使是假的，感受也实在是太过真实，我依旧无法放弃。

       渐渐地，我看到了。

       那束从黑暗中照射进来的光芒。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我忽然想起了那个黑影。

       它似乎对我并没有恶意，也尊重我的选择……它到底是什么呢？感如此熟悉……

       也许是我的想法传了出去，我感觉到黑暗中有什么涌起而后温柔地流淌着接近我的身边。

       我还能够见到你吗？

       我没有听到答案。

       ——该前进了吧。

       那光芒温柔而热切，我毫不犹豫地投身到其中。

       黑暗逐渐被驱散，周围的一切逐渐改变为暖黄色，我喜欢的颜色。

       在那暖黄色之中，有一抹突兀的暗紫色，看起来是那么地不和谐。可那暗紫色惊人地熟悉，我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共鸣。

       那是——

       魔力。

       我伸出手触碰那缕魔力。

       那一刹那，周围的一切全部都四分五裂，但那是非常柔和的变化，雪花一样地细碎地裂开，花瓣一样美丽地落下。有种被星河包围一样的奇异感，纤细，绮丽。

       然后，什么东西抓住了我触碰魔力的手。

       有东西覆了上来，像是在拥抱。

       那感觉十分熟悉，恍惚间我似乎想起了什么。但还没有来得及回想，我就感觉到一阵阵来势汹汹的疲倦。那疲倦并不难受，反而非常舒适。包围着的气息很温暖，有着可以比肩母亲的怀抱一般的安心感。

       我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带着别的东西，有什么从脑海里温和地变暗，消融，然后慢慢地消失不见。

       留下的痕迹，是让人安心的情绪。

       非常地、非常地、非常地安心……

       感觉现在可以直接睡过去的，那种安心。

       真奇怪啊……可是，好舒服，好温暖。

       我……我想要睡一觉了。

       恍惚中有什么从脑海里抽离，只余下因经历那一切而产生的感情，和一声不舍却满足的轻叹。

       在那东西最终撤离前，我终于想起了刚刚包围我的温暖气息像什么了。

       是的，那像是西维尔殿下。

       那也是做梦吗？

       带着这种疑问，世界慢慢陷入黑暗之中。

       纯粹的，安静的黑。

       那黑之下没有潜藏任何东西，沉稳，包容万物。

       这是真正的让人安心的梦乡。

       * * *

（※堪察加视角）

       在他们的帮助下，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意外地是，我没有因为再也见不到克琳娜而感到悲伤，也没有感到不舍。

       能感觉到的，只有满足而已。

       那我存在了这么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真正的饱腹。

       在离开之前，克琳娜想到了我。

       那种温暖到让我落泪的满足再次涌了上来。

       够了哦。

       已经，非常非常足够了。

       你给的东西，已经很多了。

       对于克琳娜而言，谢尔只是一只狐狸而已。但对于谢尔而言，谢尔是堪察加独一无二的最最珍贵的礼物，赠送这个的是独一无二的最最珍贵的克琳娜·查尔斯。

       我想要让克琳娜像以前那样笑。

       那就是谢尔的目标，也是堪察加的愿望。

       克琳娜只是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间，她继续往前。她看起来又有些像以前一样了，像她失去笑容之前的那个她一样。

       等到出去面对现实以后，克琳娜就不会想现在这样被纯粹的放下包裹的冲动而占领。

       但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抛弃你了。

       那样就足够了。

       这里是如此地温暖，所以就让我在这里安睡吧。

       艾克欧温柔地拥抱我，我的身躯慢慢瓦解。

       ——处理难度很大。

       ——我该怎么办，主人？真的要回收吗……？

       ——堪察加……还没有到那种程度，暂且观察下去……

       ——别的方法，真的不存在吗……？

       迷茫，挣扎，悲伤，愧疚，全部都传了过来。

       啊，原来，你……

       我忽然明白了，自己其实并没有被抛弃。

       ——对不起……

       没关系。

       如果不算上给克琳娜带来的伤害，其实我很感激这一切。那个时候，选择变成狐狸并不是徒劳的，我真的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没关系。

       这是最合适的结束点。

       最后的最后，在柔和的温度包裹之下，我看到了她。

       最开始的，最初的，我第一次看到的，那个微笑。

       「就叫谢尔，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