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感受性

「那個...請問另外一組人要去的,那個叫柏亞帝斯的是什麼地方?」

決定無視掉方才聽到的建議,他轉向伊里開了另一個話題,不知為何,伊里微微睜大眼睛,露出了有點驚訝的表情。

「你不知道柏亞帝斯?那是人類最大的聚居地,這片大陸上規模最巨大的城鎮。」

「呃...不好意思...其實我原本是個孤兒,跟其他人沒什麼接觸,對很多事情都不瞭解...」他有些尷尬道,昔日流浪街頭的骯髒小鬼如今竟然成為拯救這片大陸脫離乾渴之苦的藍,這麼荒謬的事簡直叫人不敢相信。

「孤兒?我記得為了保護有可能成為藍的孩子,人類有專門設施照顧沒有親人的小孩,那裡應該會有最低限度的基礎教育啊?你不住在設施裡嗎?」伊里問道。

「像多羅那種人口不足又貧瘠的小村莊,怎麼可能還有餘力去照顧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的小鬼呢?」他無奈回答道。

正因為他知道其他人們的生活也同樣困難,所以對那個沒有照顧他、甚至後來把他視作怪物趕出去的村莊,他沒有任何怨恨,有的只是難過和無奈。

「...人類的不當行為暫且不談,真虧你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還沒有變得一片漆黑呢,該說不愧是藍嗎?」

伊里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雖然外貌是個小孩子但實際上已經是青少年的他並不太喜歡受到這樣的對待,尤其他對他人的溫柔還很不習慣,只是閃躲開似乎又有點沒禮貌,所以還是忍了下來乖乖被摸頭,不過閃躲的眼神太明顯了,伊里很快便將手收回。

讓他有點困擾的情況一解除,他便趕緊發問。「請問...變得一片漆黑是什麼意思?」

「就是放出太多黑霧了,看起來黑漆漆的喔!」一旁的塔倫不甘寂寞插話道,因為他的聲音太大又害他被嚇了一跳。

「那個黑霧到底是什麼啊?契諾瓦也說過我有放出黑霧,可是我不記得自己有放出過那種東西啊?」他撫著自己心跳加速的胸口沒好氣地問道。

「黑霧是負面能量的具現化,像是怨恨、忌妒這類負面的情緒,如果達到一定的程度,就會變成黑霧從體內散發出來,有不少人類身上都會圍繞著黑霧,所以人類的城鎮看起來總是黑漆漆一片,若非必要,我們通常不想靠近人類的城鎮。」

伊里詳細解釋道,可是他還是聽得雲裡霧裡。「那種東西看得見嗎?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嘿嘿~我們的眼睛比較不一樣嘛!」塔倫一臉得意道。

「眼睛不一樣?」

「我們契能夠看見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這是天生的。」伊里指著自己的眼睛道。「因為從來沒有藍會放出黑霧,所以昨天你放出黑霧大家都嚇了一跳。」

昨天...是說他剛醒來那會兒吧?當時他情緒很不穩定,還對首領做出很沒禮貌的舉動。

他搔搔頭一臉抱歉道:「真的很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也算不上什麼添麻煩啦,不如說這次發生了許多以前沒有發生過的事情,非常有意思,我反而要謝謝你呢。」

「......」

他越來越覺得這個帶著一臉親切微笑的男子有點危險了。「呃...以前沒發生過的事情,比如說什麼事呢?」

「多著呢!」塔倫又從旁插話道。「第一次有藍會放出黑霧、第一次有藍無法引水、第一次有藍都還沒開始巡迴就給了他的守護者警告、看見藍的時候那種心動不已的感覺也是第一次這麼不明顯呢!不過你是我第一個見到的藍所以我也無從比較就是了,只是聽說而已!」

「這、這樣啊...」他越聽越鬱悶,那個見鬼的心動不已他則是直接無視了。

「藍的身體停止成長也是第一次呢。」伊里補充道。「而且你停止成長的時間似乎和前代的藍失蹤的時間差不多,也許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所以才讓另一組人去柏亞帝斯調查,因為那裡正是藍失去音訊前最後待過的地方。」

「原來如此...」

雖然仍有許多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地方,但他總算是稍微理解為何契約一族的人那麼惶惶不安了。

看著獨自走在前方的背影,那麼氣場強大的人也會覺得不安嗎?

「契諾瓦他啊...一直期待著藍的出現呢。」

伊里像是知曉他正在思考契諾瓦的事情般突然說道,他看向伊里的側臉,那張帶著淺淺微笑的臉龐突然將視線從契諾瓦身上移開轉向他。

「他從小就非常刻苦鍛鍊,好幾次差點在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任務中喪命,終於在前幾年成為族裡公認的最強戰鬥員,一切都是為了當新任的藍出現時,能夠成為最具優先資格的契約者候選。」

伊里停頓半晌,瞇起眼睛笑了笑。「明明連新任的藍是男是女都不曉得,就賭著二分之一的機率努力至今,很傻對吧?」

「......」

聽起來是挺傻的,但是也有點令人佩服。

之前聽其他人揶揄契諾瓦說他是最期待藍出現的人,還以為那只是玩笑話,不過聽伊里這麼說似乎是真的?

抱著期待並為之努力了這麼久,好不容易遇到了藍,結果卻是個像黑色毛線球般的髒小鬼...雖然自己這麼說有點悲哀,不過肯定很失望吧?更別說這團毛線球還給他烙下了一記警告......他都忍不住想同情他了。

雖然開始得有點糟糕,但他們可能還要當很久的搭檔,一直這麼尷尬下去也不是辦法。

兀自躊躇了好一會兒給自己做一些心理建設後,他終於下定決心,加快腳步追上前面的人,來到他身側並肩前進。

「那個...額頭上的傷,對不起...」他面朝著前方說道,雖然鼓起勇氣道歉了,但還是沒敢抬頭看對方的表情。

沉默著走了一會兒,契諾瓦的聲音才緩緩從身邊傳來。「沒事...而且十之八九是我的錯。」

聞言,他忍不住抬頭看向契諾瓦,卻只看到被斗篷兜帽遮住的一點側臉,看不到表情。

...這算是道歉對吧?雖然沒有說得很明白,不過他感覺對契諾瓦來說這已經是最大誠意的道歉了。

也許他對契諾瓦有些誤會,他的冷言冷語不是真的帶有惡意,對人愛理不理的態度也並非漠不關心,純粹只是不擅表達、比較笨拙一點罷了。

說不定他可以試著相信契諾瓦真的很重視他,不會傷害他。

這麼一想,就覺得這個人沒有一開始以為的那麼可怕了......那麼,他也能夠更坦率一點和對方相處吧?

心底的鬱結稍微紓解開後,對這趟未知旅途的不安也淡化了許多,他看著前方無盡綿延的大地,在豔陽的曝曬下熱氣蒸騰,耀眼又灼熱,和他從伊勒底逃出來時完全相反的景色,連心境也截然不同。

這一次他踏入這片石礫荒漠中,不是為了逃避,而是為了尋找希望,和可靠的夥伴一起,不再是孤身一人。

雖然他對這個世界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前進的道路將會遭遇什麼也難以預料,但是此時的他卻隱約感覺到一絲興奮,對這一切未知,抱持著想要探究的好奇心。

如此想著,踩在細碎砂石上的腳步都忍不住輕快了起來,他邊走邊四處張望,想把這個他以前從未想過要好好看著的世界仔細看個清楚,就連悶熱的空氣吸進肺裡的感覺都那麼新鮮,所有的感官都在重新認識這個世界,興奮雀躍著。

───不過這份雀躍持續了不到三個小時,就差不多被毒辣的陽光烤沒了。

放眼望去像是沒有盡頭的石礫荒漠,感覺走再久看到的景色都差不多,雖然有斗篷阻擋陽光直接荼毒皮膚,也擋不了高溫,被汗水弄濕的衣物一下子就被烤乾,腳步也越來越沉重。

明明才剛出發沒多久,這麼快就要扯後腿了嗎?不能這麼沒用啊!爭氣點啊雙腳!

他咬緊牙關給自己打氣,憑意志力驅使著已經沉重得抬不起來的雙腿繼續向前邁進,膝蓋卻很不爭氣的在這個時候突然軟了一下,整個人就要往前撲倒了───剛這麼想,肩膀就被人穩穩的扶住,然後毫不費力地往上抬讓他重新站直身體。

「極限了嗎?」

契諾瓦鬆開扶住他肩膀的手低頭問道,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他站的位置正好幫他遮蔽了太陽,待在契諾瓦的影子裡看向那對淺灰色的眼瞳,沒有原本以為會見到的嘲諷,只是很單純的發問。

被太陽烤得發昏的腦袋,不知為何看著契諾瓦的眼睛,似乎冷卻了不少,他擦掉額頭上的汗水,搖搖頭。

「我還可以繼續走。」他表情堅定道,不希望這麼快就認輸,前方的路還很遙遠,就算是勉強自己也必須要繼續走下去!

「真的沒問題嗎?如果不行,在這裡稍作休息也沒關係啊。」伊里湊過來提議道,雖然聽起來很令人心動,不過他還是堅決搖頭。

「不然讓契諾瓦揹著你走如何?」塔倫也過來湊一腳,不過一聽這不靠譜的提議他更是用力狂搖頭。

又不是三歲娃娃!雖然他外表還是個小孩子但內在可不是啊!才走這麼點路就要給人揹未免也太沒用了!

「......」契諾瓦沉默一會兒後,從腰後取出一個筒狀物塞到他手裡。「再三個小時左右就能抵達今晚休息的地方了,還能走的話就自己走吧。」

「啊...好的。」沒想到契諾瓦竟然會遵從他的意願,感覺有點意外。

那個筒狀物接過手的時候他就立刻知道這是水壺了,打開上方的塞子後仰頭灌了幾口,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謝謝,我又有力氣了!」把水壺還給契諾瓦,他笑著說道。

契諾瓦接過水壺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後收回腰後放好。「如果口渴就說一聲。」

他點點頭,眼角餘光突然瞥見前方不遠處的地上有個不自然的隆起,他疑惑地盯著看,發現那個隆起竟然動了一下。

「有、有東西!」

在他發出驚呼的同時,一隻灰白色、約成人手臂長的小獸用尖細的前爪撥開砂石從地下鑽了出來,聽到他的驚呼聲,豆子般的黑眼珠轉向這邊,一眨一眨的。

「那個是沙鼠,沒有攻擊性,不用擔心喔。」

伊里走到身側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明道,他才發現自己下意識拉住契諾瓦的斗篷,而且契諾瓦還盯著他瞧,立刻一臉尷尬地放開手。

「難、難怪你們都沒有動作...哈哈...」就他一個人在大驚小怪,真丟臉!

「因為沒有殺氣。」契諾瓦一臉平淡道。

「是啊,沒有感覺到殺氣呢。」伊里微笑道。

「沒有殺氣太無趣了!連根手指都懶得動啊!」塔倫一邊用斗篷幫自己搧風、一邊表示自己不想浪費力氣在那隻小動物身上。

「......」

殺氣這種東西真的感覺得到嗎......話說你們幾個怎麼都沒流什麼汗啊?

他突然想不起來當初是誰發現他過了幾年都完全沒成長、朝他嚷嚷著怪物怪物的。

看著這幾個人,他覺得自己真是再平凡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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