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他們繼續在荒漠中前進，周遭景物終於開始有些變化，不再是一望無際的砂石荒原了，越來越巨大的岩石緩緩增加，最後甚至出現了岩山，這些都是他不曾見過的景物，原本被太陽烤乾的精神又稍微振奮了點。

路上偶爾會出現一些葉片看起來很肥厚的植物，契諾瓦他們會順手割幾片下來，把外皮去掉後說是可以當零食吃就塞給他，雖然沒什麼味道但口感很特別，而且因為有些濕潤，還能稍微解渴。

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契諾瓦在靠近岩山的一處平地停了下來，一聲不吭把身上的布包、斗篷等東西全扔地上，見伊里和塔倫也做著同樣的事，他也跟著把東西卸下，大概這裡就是今天的歇腳處了。

在大太陽底下連續走好幾個小時，對他來說...甚至是對人類的成年人來說，都是非常難熬的，一想到終於可以休息，雙腿立刻就軟掉了，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看著契諾瓦他們幾個忙碌，雖然覺得自己只顧著休息不去幫忙很失禮，但是他現在真的爬不起來了。

他在一旁滿滿的罪惡感，契諾瓦他們卻完全不在意似的，一點也沒有要求他幫忙的打算，各自做著手邊的事，可能是注意到他一臉抱歉的表情，伊里突然笑了笑朝他搭話。

「以第一次長途跋涉來說你已經很了不起了喔，雖說我們有刻意放慢速度，但是能走這麼長時間，就算是以前的藍剛開始也很難做到呢。」

「......」伊里似乎是想鼓勵他，但是他一聽到他們有放慢速度，立刻就消沉了。

果然還是扯後腿了啊...雖然他並沒有自大到認為只要有心就一定做得到不給任何人添麻煩，但還是會覺得很洩氣。

「夜你很遜喔~我第一次出遠門可是能走比今天更遠一倍的距離吶！」塔倫一臉天真無邪地嘲笑他，他立刻甩過去一記眼刀。

「請不要和一個長期營養不良的人比身體素質好嗎？」

「哼哼~我的耐力可是同齡人當中最強的喔！夜你要多加油啊不然可是永遠贏不了我喔~」

「塔倫你別欺負夜啦，他原本是人類，身體素質不如契也是理所當然的。」

「......」

雖然塔倫的發言很欠扁，可是傷害最高的卻是伊里的話。

「...身體素質會慢慢提高的，畢竟今後要走的路比今天還要長更多。」動作熟練地升起火堆，契諾瓦一臉平淡地加入話題。

總覺得...好奇怪啊，明明之前對他講話很不客氣的，現在卻客氣得讓人忍不住想去摸摸他的額頭看他是不是發燒了，簡直就像變了個人，自從他們和好(？)之後...

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個，因為之前用那種態度對他結果被烙了警告的傷痕，所以刻意收斂了吧。

雖說不用被冷言冷語他是很高興的，但是契諾瓦應該不是這麼乖巧溫和的人，這樣是壓抑住他的本性吧？該怎麼說呢...總覺得這樣好像不太好。

見契諾瓦生完火後接著開始搗鼓別的東西，他悄悄移動到伊里身邊。

「請問...契諾瓦他原本是怎樣的人啊？現在這樣子正常嗎？」因為很怕被那個耳朵尖的傢伙聽到，他一邊壓低聲音詢問一邊頻頻偷看契諾瓦。

伊里見他這麼提防被聽見的樣子，輕聲笑了笑。「雖然我們年齡相近，但是從來沒有一起出任務過，我對他也不是很了解，在我的印象中他對誰都很冷淡，別人跟他說話他都不太回應，久而久之大家也習慣了，鮮少跟他搭話，對他的態度比較不介意而且常跟他說話的大概只有首領和辛迪雅了。」

「這樣啊...因為你說他很期待見到藍，我以為會知道這種事是因為你們關係不錯...」

「喔，那個啊...」不曉得是回想起什麼，伊里突然掩著嘴笑了起來。「那是因為在契諾瓦小時候下定決心奮發圖強、個性還沒變得這麼難以捉摸之前，成天嚷嚷著以後要跟藍結婚，所以大家都知道喔。」

「......」

早知道就不問了，他一點都不想知道這種情報啊！

「聊天聊夠了就快點過來。」

契諾瓦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大概是因為他正在打聽他的事，有些偷偷摸摸的，所以一聽到對方的聲音立刻被嚇了一跳。

轉頭看向坐在不遠處火堆旁的契諾瓦，像是對他嚇一跳的反應很不滿似的皺起眉頭，但是最後他什麼話都沒說就把頭轉回去了。

...果然很奇怪啊。

不過他也不曉得這情況該怎麼做比較好，眼下只好先把這件事放到一邊，跟伊里一起湊到火堆旁，看著契諾瓦朝架在火堆上的鍋子裡丟東西，塔倫則是拿著一支大湯匙幫忙攪拌，陣陣香氣撲面而來，他才查覺到自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忍不住口水直流。

以前過的日子總是有一餐沒一餐的，已經習慣長時間處在飢餓狀態了，但如今嚐過飽餐一頓的滋味後，見到食物就覺得飢餓感有些難以忍受了。

他一臉期待地看著契諾瓦把香味撲鼻的濃湯用小碗盛裝，放入湯匙後遞到他面前來，趕緊道了聲謝謝小心翼翼地雙手接過碗，捧著看起來、聞起來都比以前地上撿的食物還要美味無數倍的濃湯，心裡一陣感動。

如果今後每天都有這樣的食物可以吃，走再遠的路都值得了！

懷著無比感激的心情，他一邊吹涼一邊吃著，雖然有點燙但他很快就吃完了，見鍋子裡還有很多，其他三人都還在吃，他猶豫半晌後慢慢朝鍋裡的大湯匙伸出手，見契諾瓦直到他握住湯匙了都沒吼他，才放心地快速幫自己又添了一碗，然後縮回手呼啦呼啦吃起來。

他太專心吃東西了，沒發現其他人邊吃邊觀察他，如果有注意到的話，他肯定會讓自己的吃相好看點。

第二碗吃完，他還有些意猶未盡，抬眼偷偷看其他三人剛吃完正在盛第二碗，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吃太快了，像個難民似的，不禁有點臉紅。

鍋子裡還有一些，不知道他們幾個食量大不大，如果他再盛一碗會不會太得寸進尺了...

看著鍋子裡的食物吞了口水，他猶猶豫豫不敢動手，伊里瞥見契諾瓦眉頭開始皺起來，似乎快按耐不住了，忍著笑意在對方發飆前先行開口。

「是不是有點煮多了？一個人盛三碗還有剩吧？可我兩碗就已經有點飽了呢...」

「吃不完我吃！這鍋超豐盛的我喜歡！」塔倫立刻舉手搶食，見夜拿著空了的碗還在發呆，擺出一副大哥的樣子指著他道：「吃完了再盛啊！小孩子要多吃點，才能像我一樣耐力超強！」

聞言，夜立刻伸手抓住湯匙幫自己再添一碗。「等著好了我早晚贏過你！還有我比你大！」

「嘖嘖~想贏我沒那麼簡單~而且我比你高兩公分！」塔倫一臉得意道。

「又沒量過，兩公分最好看得出來啦！而且我說比你大是說年紀！」他憤憤不平道，直到聽見伊里的笑聲才回過神，注意到自己竟然跟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子較真，連契諾瓦都在看他，立刻一臉尷尬地閉上嘴巴，默默吃著碗裡的食物。

接下來的沉默有點令人坐立難安，不過這麼想的大概只有他一個，方才注意力都放在吃東西上，此時他才靜下心來好好觀察周遭。

一旦大家都沒說話就好安靜，只有火堆燃燒發出的細碎聲響，在火光照得到的範圍外，一切都靜靜的在黑暗中沉默，有種彷彿這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幾人的錯覺。

視線回到眼前幾個一起旅行的同伴身上，就算是總能輕易惹火他的塔倫，一旦安靜下來不說話，就會散發出跟契諾瓦和伊里相似的氣質。

怎麼說呢...像是在沉澱著、積累著什麼般，明明只是很普通地在吃著東西，卻感覺他們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吃東西這件事情上，而是在別的地方。

話說回來，他們明明是同一族的，外表卻很不一樣，就拿髮色來說，人類多數是黑髮或棕髮，頂多就是顏色深淺的差異，但是契諾瓦的頭髮是灰藍色，伊里是橘紅色，塔倫是金棕色，在契約一族的聚落裡他還看到了各種奇奇怪怪的顏色，單看外觀根本不像同一種族。

就連瞳色也是，雖然契諾瓦和身為父親的首領都是灰色，只是一淺一深，但明明是兄弟，伊里和塔倫卻連瞳色也不一樣，一個綠色一個橘色，這遺傳差異也未免太大了吧？

邊想著這些古怪的謎邊吃東西，沒多久鍋子就見底了，契諾瓦表示鍋邊剩下的一點也不要浪費，就抓著鍋子用湯匙把黏在鍋邊的殘餘刮進他碗裡。

目瞪口呆地看著契諾瓦連塊布都沒拿就徒手抓鍋子，正想著這傢伙皮也太厚了竟然不怕燙時，突然覺得被刮去殘餘物的鍋子好像越看越眼熟......

「等、這個、你怎麼拿裝初始之泉的盆子來煮東西啊！」他手一抖，驚訝得差點把碗給翻了，聞言看向他的三人卻一臉不解。

「能用的東西就拿來用。」契諾瓦說道，繼續刮著鍋邊。

「有關係嗎？沒有人說這個不能用啊~」塔倫歪著頭，絲毫不覺得這哪裡有問題。

「這盆子是為了確認你有沒有恢復引水的能力才帶上的，既然有這麼一個大小剛好能煮東西的容器，就不需要再另外多帶一個鍋子，裝備可以減輕一點。」大概明白他驚訝的理由，伊里給了他一個比較詳細的解釋。

「這、這樣啊...」他以為那個用來裝初始之泉的盆子應該是很重要的物品，照理說不能拿來煮東西的，不過看他們三人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大概是他想得太嚴重了。

但是一聽伊里說到減輕裝備，他才後知後覺，該不會契諾瓦他們的布包裝了很重的東西吧？

仔細想想剛才的濃湯...少說也放了六七樣蔬菜在裡面，還有水和調味料，鍋碗湯匙等等東西當然也不是憑空出現的，加上生火的器具和乾柴...他已經不敢想下去了，這三個人竟然揹著這麼多東西長途跋涉？而且汗流得還沒他多這不合理啊！

他的布包裡只裝了他一個人的衣物...這打擊太大了，他弱小成這樣竟然還敢跟塔倫叫板，他是有多不知天高地厚啊！簡直羞恥得都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了！

當他因為打擊過大而默默消沉時，其他三人則是邊收拾用餐的東西邊觀察他，很有默契地都沒出聲去打斷兀自消沉的人。

這個藍的表情未免太豐富，心裡在想什麼都表現在臉上了───契諾瓦他們三人如此想著。

夜他跟以前的藍相比非常不一樣，也因此才有那麼多人對他是不是藍抱持懷疑。

根據族裡的記載，歷代的藍雖然彼此間並無任何關聯，但都有著相似的人格特質───溫柔、善良、體貼，簡單來說就是個性非常好，此外還有一個共通點，就是外貌都很出色。

每一代的藍擁有能力的時間長短不一，最長的有四五十年，最短的只有二十幾年，當前代的藍引水能力開始減弱，直到完全失去能力為止，期間大約一年，他們契則是在前代能力開始減弱時就立刻出動人員去尋找下一任的藍，因為有那幾點共通的特質，因此通常不需要花上太多時間就能找到。

搜尋時間平均大約兩個月到三個月左右，剩下的時間則是讓藍待在契的聚落裡，一邊和契約者候選培養感情，一邊為之後要去各地巡迴做好準備，直到前代能力完全消失，就能順利交接。

可是這次的情況和以往大不相同，前代的藍和契一起消失了，他們無法判斷下一任的藍什麼時候會出現，直到發現前代的初始之泉有減少的趨勢他們才趕緊出動去找人，結果找了三年多都還找不到，全族上下都急得要命，最後是契諾瓦和首領在荒漠中偶然撿到夜，發現他就是他們尋找已久的藍，這才把他帶了回去。

但是此時各地的缺水情況已經太嚴重了，沒有多餘的時間讓夜和契約者培養感情、也沒時間讓他做長途跋涉的準備，這就已經很糟糕了，結果竟然連引水都出了問題，簡直就是在火上澆油。

無可奈何下只好硬著頭皮把完全還沒進入狀況的夜帶上路，這一切對夜和與他訂契約的契諾瓦來說都是個糟糕透頂的展開。

即使如此，夜還是很努力趕上他們，甚至對自己做得不夠好而自責不已，光是今天一整天觀察下來，就沒有人對夜就是藍這件事還抱有任何懷疑了。

「本來還想說這麼容易就被撩起火氣的人哪裡像藍了，結果果然是個好人嘛~」

塔倫笑嘻嘻道，其實他一開始是抱持懷疑的，因為和他搭檔的哥哥決定相信契諾瓦的判斷，他才會跟著過來，不過經過他一整天的故意挑釁和觀察，他也覺得夜應該就是藍沒跑了。

「雖然比歷代的藍還有個性，但果然沒錯呢。」

伊里笑了笑，看向把睡覺的墊布鋪好後朝還在消沉中沒回過神的夜走過去的契諾瓦，動作稍嫌粗魯地把人抓來扔在墊布上，結果被夜抱怨了幾句的樣子，忍不住搖搖頭。

夜沒有時間好好瞭解契諾瓦，反過來說，契諾瓦也是一樣的，加上契諾瓦原本就很難和他人好好相處的個性...夜大概會更辛苦一點。

雖然有年紀小能力卻不輸他的弟弟在，但這個好弟弟有時也很亂來，協調氣氛這種技術活難以指望他，就算有點麻煩也只能自己來了。

伊里很是無奈地在心底嘆氣，走向那邊為了要不要一起睡而吵起來的兩個問題人物。

倉促又磨擦不斷的第一天，總算是還算平穩地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