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坦誠相待

「嚇一跳吧?那是我們契特有的使役,像是戰鬥搭檔那樣的存在。」

明明他什麼都還沒說,伊里便先一步解釋道,而且剛才他是用後腦杓對著他,伊里卻總能猜到他心裡的疑惑般主動給予答覆,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他用欽佩的目光看向伊里暗自想著。

「...使役?搭檔?雖然不知道那個叫使役的為什麼這麼像活生生的東西,不過我以為搭檔是指像你和塔倫這樣的?」

「不是像活生生的,而是真的就是活的喔。」伊里糾正道,見他一臉目瞪口呆的表情,笑了笑又接著說:「那是一種寄生型的生物,沒有宿主就無法存活,具有能夠隨宿主的意志改變形態的特殊能力,可以變得比紗棉更柔軟,也能變得比金鋼更堅硬,但是被這種生物寄生對身體的負擔非常大,目前能承受得住的就只有我們契了。」

「既然會造成身體的負擔,為什麼還讓牠們寄生啊?」他一臉無法理解道。

「因為以作戰方面的用途而言,沒有任何的人造物能與之相比,堅韌、鋒利、能隨自己的意志操控,而且還非常節省空間,契和這種生物可以說是一種互助互利的關係,所有契在七歲接受洗禮儀式的時候就會和一隻使役訂下契約,接受使役的寄生,剛開始是真的很辛苦,不過時間一長也就慢慢習慣了,在習慣使役的過程中身體能力也會連帶提升,契之所以能成為所有種族中最強的,這種寄生使役可以說功不可沒呢。」

「原來如此,所以才說是戰鬥搭檔啊...」聽完伊里的詳細說明,他無比驚嘆道。

竟然有這麼不可思議的生物,真是大開眼界了!有好多好多他從來不知道的事情、好多好多從沒見過的景物,旅程才剛開始就見識了這麼多,前方又將會出現什麼超乎想像的東西呢?

雖然這趟旅程是為了讓他恢復引水能力、好以藍的身分快點開始巡迴,是應該更認真對待的事,但他還是難以壓抑心中的期待,整個人都雀躍不已,懷著這一點小小心思...應該不至於遭天譴吧?

對接下來的未知抱著期待,他看著伊里纏著繃帶的手臂,繼續發問道:「為什麼要用繃帶遮住呢?既然使役是活的生物,這樣不會很難受嗎?」

老實說那個圖騰紋路看起來很帥氣,他覺得其實沒必要遮住。

「不遮住的話吉米會靜不下來隨便亂動的~」塔倫代伊里回答道。

「吉米?」

「使役的名字,我自己取的,簡單又帥氣對吧!」

「......」雖然塔倫一臉自豪的樣子,但他實在無法理解這名字哪裡帥氣了,索性直接無視。「為什麼契諾瓦兩手都纏著繃帶?使役不是只有一隻嗎?」

「這是突變種。」契諾瓦簡短回答道。

「突變種?」

「契諾瓦的使役是很稀有的分裂體,雖然一分為二,但仍是同一體,意識也是相通的。」伊里補充道。

「喔...總覺得聽起來就很厲害!」他忍不住有點興奮起來,很想親眼見識一下契諾瓦操縱使役的樣子,但契諾瓦應該不會為了滿足他的好奇心表演給他看,不過以後有的是機會所以沒關係,還是可以先滿足一下其他方面的好奇心。

「契諾瓦你的使役叫什麼名字?」

「烏薩。」揹著他奔跑的契諾瓦氣息毫不紊亂回答道。

「烏薩...聽起來莫名有種很強的感覺,這名字挺不錯耶!」

「夜你剛剛怎麼沒稱讚我取的名字!不公平!」方才被無視的塔倫抗議道,他再度無視把頭轉向另一邊。

「伊里的使役叫什麼?」

先是越過他看了看鼓起臉頰喊著「夜你好過份啊!」的塔倫一眼,伊里才無奈地笑笑,回答道:「我的使役叫圖爾,只是隨意取的名字沒什麼意義。」

「圖爾...感覺也很帥氣耶!」他真心稱讚道,不過塔倫果然立刻就不爽了。

「夜你是故意欺負我吧!一點都不像藍!」

「這只是單純的喜好問題,跟藍有什麼關係?」不過他倒是不否定自己的確有點故意。

「注意,沙鯨來了。」

契諾瓦突然道,伊里和塔倫立刻進入警戒狀態,只有他還一臉茫然。

「什、什麼東西來了?」

在剛才閒聊期間他們已經離開了那片長著大樹的區域,不知不覺地面從原本布滿碎石礫的乾土轉變為細沙,岩山也漸漸稀少,前方舉目所及皆是高低起伏的大片沙丘,而在他們前進的方向更前方,不知為何沙塵張狂飛揚,明明左右兩側都沒有這種情況,不像是被風吹的樣子很是奇怪。

「夜,把口鼻摀住,我們要衝進去。」

沒有人回答他的疑惑,契諾瓦簡短作出指示,雖然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但他還是趕緊把圍在脖子上的裝飾布拉高遮住半張臉,緊張地看著他們和那陣奇怪的沙暴距離越來越近,他緊緊閉上雙眼,環住契諾瓦脖子的雙手忍不住收得更緊。

幾乎就在他雙眼閉上的下一瞬間,無數細沙撲面而來,刮過皮膚的感覺有些刺痛,雖然用布遮住了口鼻,但仍有些細沙從縫隙鑽了進來,他立刻憋住呼吸,耳邊充斥的狂風呼嘯令人不由得感到恐懼。

然而這種恐懼才體會了短短幾秒鐘,周遭突兀地靜了下來,轉瞬間狂風停止了,刮人的沙也沒了,如果不是緊緊抱著身前人的觸感和自己過大的心跳聲過於清晰真實,他可能會以為自己暈倒了在作夢。

他滿頭霧水地緩緩睜開眼,觸目所及一片漆黑,以為自己眼睛其實沒睜開又眨了幾下,確定不是自己的問題後,小聲詢問當下他唯一確定存在的人。

「怎麼回事啊?為什麼這麼黑?」

「讓沙鯨送我們一程,我讓烏薩把我們包起來。」契諾瓦回答道,聲音沒了風聲妨礙,清晰了許多,但他仍聽得一頭霧水。

「什麼意思?沙鯨是什麼?」

「一種在沙子裡活動的生物,我們現在在牠背上,牠能把我們帶到沙漠另一端,可以少走很多路。」

聽了契諾瓦的回答,他興奮道:「就像搭便車對吧?好善良的生物,竟然願意載我們穿越沙漠,等到了之後一定要好好謝謝牠!」

「......」

契諾瓦沉默著沒回話,他兀自興奮了一會兒,冷靜下來才發現周遭太過安靜了,沒了伊里和塔倫的聲音,只有他和契諾瓦兩個人就突然好尷尬。

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也不知道穿過沙漠到底還要多久,他有點受不了繼續安靜下去,苦惱了一會兒決定由他開啟話題...雖然他對這種事非常不擅長,但是如果要和契諾瓦比賽「誰能裝啞巴最久」他覺得自己肯定贏不了。

「呃...那個,塔倫說綠洲刻意選在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是什麼意思?難道地點是可以選擇的嗎?」

他左思右想該說些什麼,腦袋裡首先冒出來的就是目前最感到疑惑的問題,也沒多想就問了,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回答,他疑惑地偏頭想看看契諾瓦是不是剛才發呆沒聽到,以他的位置卻怎麼也看不到對方的表情,而且這麼黑就算離得再近大概也看不到,正準備再問一次時,突然愣了下。

綠洲這件事當時伊里和塔倫特意隱瞞,可見不是能夠隨便告訴人的事,他怎麼這麼隨意就問了?

雖然他想過也許契諾瓦會告訴他,但那只是他自己這麼認為,眼下契諾瓦的沉默不就已經說明了,這件事不是他能知道的...

「綠洲就是藍的墳墓,地點是我們契決定的。」

就在他以為得不到回應,已經在想其他話題的時候,契諾瓦卻突然回答了他。

明明是必須隱瞞的事情卻告訴他了...雖然這點讓他很驚訝,但契諾瓦說的內容卻比這還要更讓人吃驚。

「綠洲是藍的墳墓?什麼意思?」

「藍死去之後埋葬的地方會成為水源地,持續有水湧出,一段時間後就會形成綠洲,大約能維持和被埋葬的藍在世的時間差不多,藍活得越久,綠洲也能存在越久。」

「...藍埋葬的地方,會變成綠洲...」

他呆愣道,過了一會兒消化資訊後,突然激動起來。「你說地點是你們決定的?既然能夠決定地點為什麼不選在更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刻意選那種隱蔽的地方是不讓別人發現嗎?太自私了!只有你們才知道綠洲的位置,如果能讓更多人知道的話,很多為缺水而苦的地方就能得救了!」

「那是人類自作自受!」

契諾瓦突然大聲發怒道,他被嚇得縮了縮手,契諾瓦大概是注意到了,沉默半晌後接著說明,音量又恢復到原本的大小。

「一開始我們就是選在無論是誰都很容易發現的地方,你知道人類做了什麼嗎?人類帶著大批人馬把綠洲包圍起來不讓其他種族靠近,然後就地蓋起了城鎮,築起高聳的圍牆,佔據整個綠洲,要論自私,沒有任何種族比得上人類。」

「......」他不知道竟然發生過這種事情,一下子啞口無言。

「現在人類的前三大城都是以前佔據綠洲發展起來的,為了不讓這種事情再度發生,我們才會改變做法,選擇在不容易被人類發現的地方埋葬藍,讓綠洲能被除了人類以外的其他種族共享。」

「...原來是這樣...抱歉,我剛剛不應該說你們自私...」

前面的人重重嘆了口氣,相當受不了的樣子。

「算了,我大概明白你為什麼老是說些沒大腦的話了,因為你太無知,以後我會講清楚一點。」

「......」被人說無知還沒辦法反駁(因為真的是事實),他一臉憋屈,鼓起臉生悶氣。

兩人之間又沉默了一陣子,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他果然還是受不了沉默的氣氛,又接續之前的話題。

「被埋葬的藍會成為綠洲這件事,應該是不能講的事對吧?告訴我沒關係嗎?」

「當然不能講,這種事被更多人知道的話,絕對會發生戰爭的。」契諾瓦停頓半晌,又接著道:「伊里想隱瞞的意圖那麼明顯,你不可能沒發現吧?怎麼還會問我?」

沒想到契諾瓦會問起這個,他愣了下。「呃...想說如果是你說不定會告訴我...因為我們現在不是那啥...命、命運共同體嗎...」

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他萬分慶幸自己是在契諾瓦背後,尷尬得滿臉通紅的表情如果被看到他真的會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兩個大男人是命運共同體什麼的,聽起來就超羞恥!

他說完後契諾瓦就沉默了,對方的沉默讓他更尷尬,果然男人對男人說這種話很奇怪對吧!他幹嘛那麼老實回答啊?如果時間能倒退二十秒就好了...

他很想摀住臉,無奈雙手抱著契諾瓦的脖子沒辦法做到,只好把臉埋在對方的頸窩裡兀自尷尬。

「...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我可不想再收到警告了。」

沉默許久後再度開口的契諾瓦聲音低了一階,聽到內容他不禁呆住了。

「才不會...我才不會再給你警告!絕對不會了!」

他激動地大喊起來,方才的尷尬一下子通通拋諸腦後了。「你也知道我很無知,我根本不曉得那樣子會害你受傷,甚至危及生命...我很後悔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在我耳邊大喊...」大概是沒想到他會突然激動起來,契諾瓦制止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絲慌亂,但是他情緒正激動,雖然努力克制了一點音量,還是忍不住把煩惱了一路的想法一鼓作氣全吐出來。

「我們兩個以後會一直在一起吧?既然這樣就不要勉強壓抑自己本來的個性,彼此坦誠一點,不然不是很難過嗎?明明還要相處很久還顧慮東顧慮西的...我不想這樣!你有什麼話想說就直說啊!我發誓絕對不會再給你警告了!絕對!」

明明有注意要克制音量的,說到後面又忍不住大聲起來,他把想說的話一口氣全說了,心中那股鬱悶頓時痛快不少。

沉默再度在兩人間蔓延,寂靜的黑暗中只剩他大口喘氣的聲音和因為情緒激動而加速的心跳聲,耳邊只充斥著這兩種聲音讓他感覺更尷尬了,但是又不知道還要說什麼來緩和這氣氛,是說他想講的都已經講了,契諾瓦你好歹也回個話啊...他在心裡小小抱怨道。

像是聽到了他的心聲,契諾瓦終於開口說話。

「...你真的不會再給我警告?」

「絕對不會!我可以向翠兒坦發誓!」他用力點頭做出保證,雖然身前的人看不到。

「誰是翠兒坦......算了,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需要有所顧慮了對吧,你可別出爾反爾。」

「我才不會!反倒是你可別說一套做一套,好幾次看到你要說什麼又把話吞回去的樣子,讓人超煩躁的!」

「...越來越敢說了嘛?你昨晚想添飯又磨磨蹭蹭的那副沒用樣子,才真的令人煩躁。」

「什麼沒用樣子?我那叫作客氣好嗎!」

他和契諾瓦你一言我一句進行著低層次的爭執,之前的尷尬沉默就好像假的,這樣直來直去的對話好像很久沒有過了,一種懷念感油然而生。

翠兒坦...妳看著吧,雖然我救不了妳,但是我會努力成為藍,去拯救像過去的妳一樣為缺水而苦惱的人們。

和前面這個叫契諾瓦、嘴巴不饒人的惡劣守護者一起。

他在心中偷偷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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