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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陳家的往事。

人物提要:

阿巍= 郭脩巍,蓮華的朋友,外表像是不良少年

阿歷山大= 蘭宮阿歷山大,想要成為琉璃宮家家主的蘭宮家主

卡西米爾= 蘭宮卡西米爾,蘭宮家繼承人,蓮華的追求者之一?

坎比西斯= 坎比西斯,謎一般的人,大慈善家,被蘭宮家脅迫的人?


(以下內容或令人感到不適,敬請注意)




從村子後方的農地一路前走,翻過小山便可抵達葵花田。


回鄉第五天,晴空萬里,不見一絲浮雲,綠色、藍色、棕色,各種顏色都鮮明躍動於眼前。


我穩健地走在山路上,深深吸入鄉郊帶有燥熱味道的清新空氣,嘒嘒的蟬聲此起彼落倍盈於耳。山路乾燥的土地,完全看不出來幾天前有一場豪雨降臨此地。


「你為甚麼之前就想帶我來這裡啊?」


「女生不都喜歡一大片的花田嗎?」


不過密密麻麻的向日葵全都面向太陽,感覺壯觀且怪異。夏天在向日葵間奔跑,像是電影中的情節,這我倒是有點嚮往。在開滿小野花的草原上打滾,滑草坡更加使我憧憬。滑雪也不錯呢,但是會很冷吧,更何況我不會滑雪。


在藤院先生和林舒小姐的陪同下,我倒是有爬過雪山,滑雪嘛~還真沒嘗試過。


「說不定你小時候也和蘭宮卡西米爾來過這裡。」


沒錯,或許花田中有開啟我的記憶之扉的鑰匙......這種說法感覺很中二,我渾身打冷顫。難道封印在我體內的力量要爆發了嗎?


「蘭宮卡西米爾?不是蘭哥了嗎?」


阿巍對我顯而易見的揶揄冷哼一聲,更用力地蹬上山,片刻之間便走到了遠處。自從得知更多蘭宮家的秘密,他對這個話題持有的怒意同時不斷攀升。能控制情緒已經出乎我意料了。


哈哈,其實無法控制情緒暴走的應該是我。


緊跟著阿巍,我們輕鬆地走到小山峰上,往下望去正是一大片黃綠交雜的葵花田,陽光在活潑的光澤上鍍了一抹金,我心情愉快地嘆氣。


金燦燦的真漂亮呢。


靈活跑下山的我們在小道的入口處與花農打招呼,今天上午還沒有遊客到來,阿巍又開始與花農們閒聊,我懷著激動的心情獨自走入花田中。


這裡的陽光果然充沛,不少向日葵高度達至我的肩膀。當然,並非所有向日葵都是朝向陽光,那僅限於年輕的花朵,更成熟的會呈下垂姿態。


知了的叫聲在不遠處的山上傳來,被花吸收並且模糊。一路輕輕掃過高低不同的嫩黃花瓣,手感不錯。當然,倘若被在花間飛舞的蜜蜂螫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站在花田間環顧四周,要說有沒有熟悉的感覺......好像甚麼也沒有呢。腦後只傳來空洞的迴響。不對啊,這裡應該會使我靈光一閃的啊。


漫無目的地行走,漸漸有種被遺留在野外的孤獨感,以及些許焦慮。


這樣下去我的好奇心就不能被滿足了。讓我想想,喚醒記憶究竟有甚麼先決條件?回到家鄉也沒有半點頭緒......


我看著無辜綻放的向日葵花芯。啊,是了。視野不對啊。我小的時候,視角自然是從下往上看向日葵,怎麼可能會比向日葵高?能看到的應該只有綠色的莖,而非一朵朵向日葵吧。


心跳緩緩加快,我舔舔微干的嘴唇,左右打量——怎麼像是在做賊。偷花賊嗎。我矮下身子,乾脆蹲在地上,抬頭仰望。


刺目的陽光從上方射進花葉間,我頭暈目眩,心臟被莫名的恐懼緊攥。這不是陽光造成的不適,蹲下來後甚麼外來的聲音都聽不清,唯有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要從口中躍出。


這裡有反應呢......難道是騷靈現象,哈哈哈。不知為何害怕得蹲在地上的腿也在顫抖,大概是緊張吧?


乾巴巴地胡思亂想著。其實想不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吧?如同在晚上對著鏡子強逼自己回想靈異故事,幻想鏡子中的倒影會變成厲鬼。絕對會因為一點風吹草動就把自己嚇個半死。


琉璃宮蓮華!給我勇敢點!不能打退堂鼓!你能做到的就只有不斷前進!


囉哩叭嗦的搞什麼啦!為了避免自己發瘋或者被強制力之類的東西附身(?),雖然我不信鬼神,但誰知道呢,畢竟連轉生這種事也發生了......


無論如何,我先呼叫阿巍,以防萬一。喉嚨被卡住般,所以重新喊了一遍。


然後,我看著四周彷彿在竊竊私語、偷窺我的棕色花托,如同一雙雙迷幻的大眼睛,默默開口。


「坎比西斯。」


我想這是鑰匙。


我果然沒猜錯。


原來是雙重結構啊,還是俄羅斯套娃?上鎖的盒子裡還有一個上鎖的盒子,時至今日我才找到正確的鑰匙。


蓮華,你還記得坎比西斯嗎?


「我記得。」


那熟悉又陌生,我絕對不想再經歷第三次的頭痛感,隨著大量兒時回憶瘋湧而出、與其他清晰的記憶在腦內呼嘯旋轉,那一幀幀掠現卻烙印在腦海中的影像,駭人之餘還深深叩問心靈。


無暇顧他。我是不是跪在地上,還是在哭叫,打開潘朵拉盒子、喚醒深埋的記憶:如同在懲罰我不該揭起那模糊不清的紗幕,不該回想起那些該死的記憶。


「蓮華,你的名字是琉璃宮蓮華喔~」「蓮華,以後你媽媽不在了,你也要好好長大,好嗎?」「蓮華,好孩子,到外公家後要記得打電話給爸爸喔?」「那孩子好像有點陰沉......」「你覺得自己值得被大家喜愛嗎?」「你知道你的母親是怎麼死的嗎?」「你和我很相似......」「沒錯,這就是愛。」「蓮華,你還記得坎比西斯嗎?」「約定了喔,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乖孩子,我們下次再一起玩吧。」


悲傷驚訝懼怕麻木憂愁滿足混雜攪爛融化砸碎撕裂溢出紅紅紅紅紅


ROUGE


混沌中我好像掉落在堅硬冰冷的平滑地板上,朦朧間又被人狠狠彈額頭回到現實。


「…華…琉璃宮蓮華!」


一道著急呼喚我的聲音由遠至近傳入耳中,我搖搖頭,使勁眨動疲憊的眼皮,伴隨著這動作腦後傳來一陣陣痛意。


腦子裡重構的記憶還是很混亂。大腦真是未知的宇宙。該慶幸自己的意識還算清醒,能夠運作和吐槽嗎?記憶帶給我的衝擊和恐懼仍舊使我久久不能平復。


我好不容易看見眼前的一片狼藉。喔,所以阿巍是因為我吐了才不敢隨意碰我啊,否則他肯定會搖晃著問我有沒有事。明明吐他一身挺具喜劇效果啊。


「我...我有癲癇發作嗎?」


「甚麼?我替你叫人過來?」


「我剛才很可怕嗎?有像殭屍般抽搐嗎?」


我發現自己雙臂顫抖著撐在乾土上,感受到阿巍不可置信的目光。


「你是在開玩笑?我搞不懂你開玩笑的時機!喂!你剛才嚇死我了!」


他好像一屁股跌坐在我身旁,給我遞來一張紙巾。我跪著接過紙巾,擦乾淨嘴角,阿巍不自在地別過目光。


……好累。心臟仍然一下一下地緊揪著,悲傷的情緒一波一波沖刷無力的精神。


甚麼都不想思考。


我搖搖晃晃站起來,行屍走肉般離開散發著陣陣惡臭的地方,阿巍緊張地站起來,過了一會兒才亦步亦趨跟上我。老實說,我不太在意他究竟會不會跟上來,但內心深處,我仍然很感激他對我的關心。


「喂,你要不喝一口水?還是我們到那邊吃點東西?」


「腦子很亂。」


「你想起來了?那些,四歲後的記憶?怎麼就像是失憶的人受到重擊?你拿石頭敲打自己的頭了?」


不是失憶,只是記憶被鎖起來了。你可以用催眠比喻,或者潛意識為了保護自我,把不願觸碰的記憶鎖起來。


我垂著手臂站在陽光底下,望向虛空,梳理混亂的記憶。黯淡無光。


「阿...阿巍。你這幾天一直想告訴我的事。」


「啊?啊啊,那個啊。」


「是不是,與蘭宮卡西米爾有關?他...在你回來參加你的祖父喪禮後,便出現在這裡,並且,請你成為他的左右手?」


阿巍激動地撥開向日葵走到我身前。


「是那樣沒錯!你怎麼知道的?這件事我可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啊!?」


說完,他就心虛地摸著耳釘搖擺不定。我微微抽動嘴角,想露出一個笑容,卻因為沉重的心情,以失敗告終。我想這應該是悲傷的微笑。


「你、你沒事吧?要不回去休息?我背你回去?」


阿巍眉頭緊皺,還真的轉身背對我蹲下來,雙手放在背後。


「不用啦,我還沒有那麼虛弱,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謝謝你沒有選擇他。」


他摸著耳釘站起來。


「沒什麼啦,不是說了嗎,我只是為了錢才選擇你!別誤會了!」


我可不那麼認為。現在,我只想好好休息。葵花田野餐以掃興而歸為結,我建議阿巍找表姐一起把野餐食物吃掉,我想她會很樂意。阿巍觀察著我的臉色答應下來。


踏著半虛的腳步回到陳家,沿途風景依舊,我卻覺得世界變了樣,處處透著悲傷。我想沒有甚麼是睡一覺解決不了的,洗完澡後,便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進入正午的夢鄉。


在夢裡,記憶自覺排序,變得鮮明,如幻燈片在我眼前上映。


故事從母親去世後,父親把蓮華送到陳家暫住開始說起。


蓮華性情大變(雖然我不確定小孩子能否用上性情大變這個形容詞)的源頭始於一人。


「蓮華,好孩子,到外公家後要記得打電話給爸爸喔?」


蓮華按照和父親約定那般做一個乖巧的好孩子,因為漢語仍然生疏,和陳家人交流也有所難度。蓮華經常自己玩耍,不時會由外公帶著在村子跑來跑去。


「那孩子好像有點陰沉......」


有一名比蓮華大上幾歲的男生也住在陳家,我自然知道這看起來比同齡人瘦弱、營養不良、眼底抑氣沉沉的男生是蘭宮卡西米爾。現在外表溫文紳士的卡西米爾身上完全沒有年少的影子啊,把慾望好好隱藏起來。


蓮華經常偷偷跟著卡西米爾,對方對她愛理不理。對大男孩感到好奇的原因,大半是他的頭髮和眼睛顏色很罕見。


好奇是會招來不幸的。


卡西米爾大部分時間都一臉興致缺缺,不同於悶騷冰山臉的冷淡,他對身邊一切的態度帶著熊熊燃燒的藐視。


與其說滿身戾氣,倒不如說是古怪的陰氣......那種感覺我和蓮華都不曉得該如何形容。風雨欲來的讓人喘不過氣的滯悶。


卡西米爾突然看了過來,銀灰色的眼睛穩穩定住蓮華,腳下生風居高臨下俯視蓮華。


【你為甚麼總是跟著我?】


真貼心,用的是英語呢。


【因為...我想和你玩。】


卡西米爾眯起冰冷燃燒著的眼睛,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雖然蓮華的主觀記憶可能會有偏差,但我認為卡西米爾應該是在嘲笑蓮華。按照重獲的記憶,我推測,卡西米爾恐怕深知蘭宮家與琉璃宮家間的恩怨,或者說他父親的陰謀。


甚麼都不知道的稚子。他恐怕是這樣想的。


興許時至今日仍然如此想著。那些好意、誠心與笑容背後全是濃稠的惡意。


冷意深刺脊椎。沒什麼比我知道他笑意背後的意思,當時的蓮華卻一無所知更使我心痛。


【你想要我陪你玩嗎?】


不不不不,我心臟亂跳——然而過去無法改變,只能追憶——蓮華笑著點頭。


臉無表情地低頭看著我的卡西米爾尋思了一會兒,如同得到新玩具的小孩般笑得燦爛,令我聯想到淬毒的天使。


【可以啊,以後就由我陪你玩吧。】


一起玩吧。


我默默唱起充滿嫉妒的一人捉迷藏。

註:《独りんぼエンヴィー》


卡西米爾倒是很有耐心地陪蓮華玩過家家、跳飛機之類適合小女生的遊戲。在和卡西米爾一起玩的過程中,他漸漸收起豎立的尖刺,慢慢變成我熟悉的那個卡西米爾,對任何人都帶著溫和的笑容。


如果是浪漫的純愛故事,那肯定是蓮華捂熱少年那冰冷的心;如果是悲情的羅曼蒂克,這便是兩家恩怨情仇下的悲劇情侶。


恐怖情人。


我現在深知卡西米爾是怎麼樣的人。


「你可以稱呼我為坎比西斯。」


與卡西米爾熟悉不久後,一天,蓮華來到葵花田。向日葵還未完全成長的季節,坎比西斯出現了。在一片綠色花莖間,螞蟻在泥土上列隊爬過,然後被他踩在腳下。


「你覺得自己值得被大家喜愛嗎?」


「你甚麼都沒做,怎麼可能會被任何人喜愛?大人都是那幅噁心的嘴臉,只喜歡聽話、唯命是從、乖巧的孩子。因為那樣很方便畜養。只要甚麼都不做,甚麼都只按照大人期望的去做,那你就是乖巧的好孩子。」


坎比西斯說的話,他一隻一隻在蓮華面前輾壓的螞蟻,對蓮華來說刺激過深。聽不懂,不明白,蓮華的腦子照單全收,那些淬毒的話語。


「乖孩子?我看,那只是豬玀。聽聽話話地被養著。」


「你是豬玀嗎,琉璃宮蓮華?」


當然不是。


當晚,蓮華打翻了自己不愛吃的菜。她不想聽話地吃下難吃的食物。陳家對蓮華的「突發頑皮行為」感到驚喜。換句話說,之前蓮華乖巧的表現使他們擔心:母親去世後變得早熟、無法暢快表達自己真實情感的孩子。


他們錯估了蓮華作為小孩子的思想。


蓮華對母親真的沒有特別深刻的情感。只是擁有「陳袁奕是我的母親,她不在了」這一簡單的基礎概念。


【你怎麼不當好孩子了?】


卡西米爾根本是火上加油。


一個孩子要變壞,就如把白紙染黑般簡單。


「蓮華,你還記得坎比西斯嗎?」


「你想讓大家都喜歡你嗎?」


蓮華點頭。


「你真是貪心。那是不可能的。為甚麼當有了一個人喜歡你,你還不滿足呢?一個不足夠,非得許多嗎?」


坎比西斯看著天空自問自答。蓮華默不作聲。


「不過,女性、不,雌性就是這樣的生物。天生的、沒辦法。真是醜陋,但我喜歡這種想法。像是流著膿的傷口,唯有痛才能感覺到愛。」


他在說甚麼鬼,我不禁想起前世讀過的《惡之華》。

註:法國詩人夏爾・波德萊爾(Charles Baudelaire)以象徵主義創作的作品《惡之華(Les Fleurs du mal)》。


「啊,你不懂吧。雌性都是貪婪的,貪婪成性,永不滿足。雌性螳螂會吃掉自己的雄性,雌性鳥類會任由雄性在自己跟前花枝招展,女人會享受一群男人的擁戴與追求。明明說著「有你就足夠了」,轉過頭卻會渴求更多人的愛。」


「愛、愛、愛,更多更多的愛,捧在手心滿瀉到原本保有最純粹最該珍惜的愛也沒有了!」


坎比西斯憤恨地拔起附近的葉子,往上用力揮動手臂拋去,歇斯底里大笑。


甚麼紳士、長腿叔叔、慈善家、被脅迫的人,通通見鬼去吧!我一直的預感是正確的,坎比西斯這個人不怎麼正常。儘管我腦子也稱不上正常,在小孩子跟前我絕不會進行負面洗腦。蓮華不知所措地跟著笑了幾聲,我滿腦子只想著愛して愛して愛して。

註:きくお的《愛して愛して愛して》


「你覺得很好笑嗎?你不也是那種人。」


「想要別人說喜歡、想讓其他人把你捧在手心上——你也是這樣的人。」


「很有趣,不是嗎?這樣的想法很棒。」


蓮華嚇得開始打嗝,坎比西斯輕柔地撫上她的臉,蓋上雙眼。我真的對病嬌不太感冒,本來就不喜歡與人有肢體接觸,坎比西斯碰過的地方像是被蟲蛀。


「乖孩子,我們下次再聊吧。」


然後便來到下次。


「蓮華,你還記得坎比西斯嗎?」


「感到痛,才能知道甚麼是愛。」


【我不喜歡痛。】


蓮華嘟嚷著。


「那又怎樣?唯有痛才能感知到愛的存在。」


「不見了玩偶,你會覺得難過,這便是痛,這便是你喜歡那個玩偶的象徵。母親去世,感到痛苦不安,這也是愛的象徵。父親拋棄你到郊山野嶺,感到孤獨憤恨,這便是你愛他,被拋棄而疼痛的象徵。」


【不對!父親沒有拋棄我!他只是,要掃垃圾,家裡很臭而已!】


蓮華倒也沒有說錯啊......家裡確實很髒,得來趟大掃除,我現在是在接手清理深埋在底層的垃圾沼氣。哎呀,在夢裡也能吐槽,我還真是厲害。


但坎比西斯很快就震攝住蓮華和我。


「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他以安慰受傷小獸的輕柔聲音,瞬間安撫了激動的蓮華。坎比西斯有言語上的才能,這我無法否認。


「如果對他人的背叛毫無感覺,無動於衷,那對方就如同風中塵埃。愛會使人痛苦、被壓迫、卻甘之如飴。」


「當一個乖孩子沒辦法令你確認其他人對你的愛。」


我多麼想摀住小蓮華的耳朵。或者一拳揍向坎比西斯的下巴讓他滿地找牙。


「想要贏得其他人的喜歡,眾人的愛,世人的目光,那你就必須得贏。你的外祖父說得沒錯。屬於自己的東西,就得搶過來緊緊攥在手中。」


「不值得你擁有、不去搶奪贏取的話,那份所謂的愛也不過如是。只是廉價的、虛假的感情,不會痛的低等品,沒有任何價值。」


坎比西斯的眼睛空空如也直視蓮華和我,惡毒的種子深植在蓮華腦中,在主人的蠱催下唰地萌芽。


冰涼的五指輕輕環繞在纖弱的脖子上,蛇正吐著腐爛的香氣。


「如果對方愛你,那無論你做什麼、給予他何等痛苦,他也會陪伴在你身側,直到永遠。如果對方最終離開你......砰。」


蓮華瑟縮一躲,坎比西斯的大拇指仍溫柔摩擦著脖子的大動脈。撲通撲通。


「你就輸了。」


蓮華張大小嘴,不知道該尖叫還是嚎哭,坎比西斯用力拍手,笑咪咪的表情絲毫未變。


「記住了嗎?沒錯,這就是愛,這才是愛。害怕了嗎?那代表我說的是正確的。現在,去體驗世間的真諦吧!乖孩子,我們下次再聊。」


這個瘋子。


蓮華的行為開始偏激,出於愧疚或憐憫,陳家的各位完全不知道蓮華正在被洗腦。一再考驗眾人對她的喜愛,蓮華的虛榮心與自信慢慢被填滿。這還真的驗證了坎比西斯的說法,這是社會學習啊......


「蓮華,你還記得坎比西斯嗎?」


「你知道你的母親是怎麼死的嗎?」


「她是在車禍意外中死去的。」


坎比西斯淡漠的笑容中亮著詭譎的光。


「死亡或許是神唯一公平賜於所有生物的禮物。無論你是手握王權的王者,還是一灘臭蛆,死亡都是公平的。多麼美好。」


他又踩死幾隻螞蟻。蓮華看著他的動作,已經麻木了。


「愛是不平等的。」


閉嘴吧,你是愛的邪教傳教士嗎,整天把愛掛在嘴邊。


「情侶間的愛不平等,夫妻間的愛不平等,有了孩子後,分均的愛不平等。」


「你的父母是商業聯婚,知道甚麼是商業聯婚嗎?只有利益沒有愛。」


說完他好像想到甚麼非常有趣的事,自顧自咯咯笑起來。


「你的母親不愛你的父親,所以她出軌了。這麼說她也不愛你,你出生時就已經輸了啊。」


他愣愣望入遠方,悲傷包裹著他。


「這麼說,你和我很相似......」


蓮華和我只是冷漠地看著他。


「你的母親不愛你。你只剩你的父親了。你母親的死......或許是因為她的價值已經被榨乾,或者她擋住其他人的道路......多麼可憐。」


完全感受不到他語氣中的憐憫。


「這些人都很可憐、很可恨,他想要的我偏偏就不會讓他得到,憑什麼......一切都毀掉就最好不過了。如果是毀在我手上就更好了。」


坎比西斯盯住自己的雙手,蓮華突然有了動作,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上。


這是甚麼發展。黑暗頹廢戀愛故事嗎。


坎比西斯握住蓮華的手,舉到唇邊落下一吻。戀童癖啊!來人啊!


「你只剩你的父親了。他必須得愛你,不是嗎?否則你就沒有半點存在價值。」


蓮華和我都被坎比西斯的話狠狠地擊倒了。我的軟肋不就是自身的歸屬與存在價值嗎?蓮華的弱點不就是年紀小小就沒有母親?悲傷漫燃全身,眼前的男生的火燒到我身上了。


但他根本沒有資格對我和蓮華的價值說三道四。


「你是誰?」


【我是琉璃宮蓮華。】


「不,如果你沒有你的父母,你便甚麼都不是。你現在沒有了母親......」


【我只剩、父親了......】


說完,蓮華開始嚎啕大哭。坎比西斯只是坐在一旁看著這場鬧劇。


「沒錯,你只剩你的父親了。如果他也不愛你......」


【不會的!我每天都有和父親打電話聊天!】


「愛是不平等的。他只不過分了那麼一點愛給你,你便滿足了?太無聊了,你想要大家都喜歡你的慾望去哪了?」


坎比西斯黏起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把指尖小小的距離給蓮華看清楚。


「這麼一點,並不是全部。但你父親的愛不該全是你的嗎?他可是你唯一的父親,你是他唯一的女兒。現在你的母親不在了,不就只剩你們兩人了?你也沒有姐姐......那你們對彼此的愛就該傾盡全部,不是嗎?」


啊......小蓮華,現在沒有黛理這位朋友啊。所以小說中,另一位唯一的朋友黛理轉校後......蓮華因此絕對恨上林檎了。


一切都是起源於眼前這個男的。


恐懼植入腦髓。


蓮華對父親的異樣執著,在多重因素下,越演越烈......


這是狗血八點檔嗎!這是甚麼命運多舛的人生啊!


幻燈片可不會理會我這個觀劇人,繼續隨著時間線滑動。


向日葵燦爛盛放,這天,蓮華在和卡西米爾玩。


【蓮華,我的父親想讓我和你結婚的。】


閉嘴滾開。讓蓮華獨美。


【你喜歡我嗎?】


【我不認識你。】


被坎比西斯的洗腦玩壞了。卡西米爾你活該。


【嗯。】


他開始說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位仙女,她是神的女兒,生來甚麼都有,卻不知足。她愛上太陽神,但太陽神後來情移別戀......仙女怒火沖天,做了許多折磨太陽神新戀人的事。最後第三者死了。】


【太陽神很生氣,再也不理會仙女。仙女太蠢了,每天都看著太陽神在天空上的神行,每天每天,日復一日,直到她變向日葵......】


卡西米爾折下一株向日葵,遞給蓮華把玩。


【要不惜一切代價,才能得到太陽神的愛!】


蓮華大聲說到。卡西米爾把手放在蓮華頭上,卻被小蓮華一手拍開。


古希臘的神,其實性情和人一樣:會動怒、多情、善忌......但不代表人類能成為神。


再說了,我不信神鬼之說。


【蓮華真聰明。但我覺得......必須讓太陽失去一切,他才會知道仙女的好吧。人類只有受傷時才珍惜健康,只有失去時才緬懷,只有形單影隻才會感到孤獨。】


我該為你點播一首Let Her Go嗎。

註:Passenger的《Let Her Go》。


【蓮華,你不喜歡我......那你還記得坎比西斯嗎?】


這該死的問題。


「蓮華,你要和我約定好喔。以後我來找你的時候,你才可以想起我。約定了喔,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坎比西斯得到蓮華遲緩的點頭答應。


「好孩子。記得我告訴過你的一切,牢記在心,深刻入腦。」


他再度以手掌蓋住蓮華的視線。


「然後,乖孩子,我們下次再聊吧。以後還要一起玩喔。」


我想退出這爛遊戲。


蓮華很快就回到琉璃宮家。那之後開始評選能承受自身「愛意」的人。我傷心地看著蓮華目中無人,只專注於伊森,把其他人的關心視作無物。


因為那是蓮華早已根深蒂固的認知。


對外事漠不關心,因為那些是劣質品。傷害其他人時不會痛也不會傷心,由此證明自己對其他人毫無感覺。


我捲縮在記憶一角,倘若轉生到蓮華小時候,就能撥亂反正......雖然我的力量很微小,但起碼......不,我現在才知道過去發生的事,說不定早已無補於事......


蓮華對獨佔父親的愛的所有動作宣言,終於來到尾聲。


因為鈴奈母子的登場,蓮華腦內深植的怨恨與戾氣噴薄而出。


對方會佔有父親的愛。愛是不平等的。分割分割分割,來玩過家家吧。父親,我的那份是最大的嗎?父親笑著說,乖孩子,你想當個乖孩子嗎?


小孩子才做選擇,我全都要。


不可以輸,我是琉璃宮蓮華,身有傲氣。如果輸了......那就甚麼都不是了。


恐懼、嫉妒、恨意、憤怒凌駕,亂作一團,最後被伊森拉住,嚴肅訓斥一頓。


坎比西斯的蠱惑纏繞在腦絲中。


如果對方愛你,那無論你做什麼、給予他何等痛苦,他也會陪伴在你身側,直到永遠。如果對方最終離開你......你就輸了。


蓮華在大宅內沉默地發瘋亂砸,是誰輸了!直到有人輕輕拍打她的肩膀。回過頭,卡西米爾帶著歉意的笑向蓮華問好。


「你是誰?」


卡西米爾露出無奈的微笑,我的肚子開始抽痛起來。終究還是到了這一幕。


「蓮華,你不記得我沒關係。但是,請跟我來。你還記得坎比西斯嗎?」


坎比西斯出現了。我悲憤地任由蓮華的大腦被詭計戲弄。


「坎比西斯!你說的沒錯,愛真的很痛苦!父親大人為了那種會搶走他的低俗的人,居然!」


「我知道的。我甚麼都知道,我說的一直都是正確的,不是嗎?」


蓮華遲緩地點頭。我哭得好痛。


「那麼,乖孩子,跟我來吧。」


走向死亡的暗巷。


坎比西斯帶著蓮華來到廚房外,拿出鑰匙打開儲存室的門。幽暗的房間打開燈光後,一切黑暗遁形無蹤,罪惡卻仍然暴露於燈光之下。


坎比西斯請蓮華坐在角落,拿出一把鋸齒餐刀,笑得人畜無害,瘋狂的火焰在眼底燃燒。


「蓮華,唯有痛才能感知到愛的存在。你現在痛苦嗎?」


絕望、傷心、憤怒、痛苦,各種負面情緒都充斥著大腦。


「我很痛苦。我不喜歡痛。」


「沒錯,好孩子才會逆來順受,只有他們會裝模作樣說「我沒事」。現在,是時候確認愛意......讓大人們嚐嚐愛的味道。」


「你想獨佔父親的愛嗎?那就得付出一切,利用一切,賭上公平的籌碼。」


蛇遞出禁果,蓮華接過刀。


「「只有死亡是公平的。」」


「沒錯。那麼,蓮華,是時候握緊不放手了。奪走他們的全部。」


餐刀鏡面上凸顯出蓮華的模樣,顯得荒誕驚悚。


「乖孩子,我們下次再聊吧。」


燈光關上,大門緊閉,隨著染上紅色的劇終落幕。


我仍在夢中,抓著左手腕靜靜流淚。


屬於我的記憶開始抽選播放。


剛轉生後的新年會,對卡西米爾毫無印象,是因為記憶被鎖住。(29話)


七夕會上開鎖咒語失效,是因為我不是被洗腦蠱惑的那個蓮華。(55話)


遇見鬼明找坎比西斯求助解決鬼明家「破產」問題時,卡西米爾突然出現在巷落並非巧合。(91話)


中二夏天在週年晚會遇上卡西米爾,他得知阿巍回鄉了;過幾天的瑪莉亞「綁架」事件,他卻已經出國,來到我現在身處的家鄉請阿巍成為他的手下。(132、134話)


甚麼琉璃宮家的反對派,由坎比西斯大慈善家友情贊助,坎比西斯、蘭宮家和西海家的關係,坎比西斯是一個被金錢誘惑再被威脅的人。繞了一大圈,最重要的線索始終在我的腦子裡!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原來我這麼笨啊!哈哈哈哈哈!


難怪聽完音樂會後,我威脅西海吐出線索時,她會說倘若我知道三者間的關係,我就不會這般游刃有餘。(194話)


哈哈哈,不希望我被其他人弄傷,裝出追求我的樣子,卡西米爾!最佳男演員!


岡比西斯二世(Cambyses II),公元前的波斯帝國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掌權者之一,以暴君之名聞名於世。(91話)


有二就有一。


根本沒有甚麼代言人,只是子承父業。蘭宮阿歷山大的產業中,有著Western Express。為了斷尾求生,便把西海旗下的西方特快報分割開來。


西海家與蘭宮家本就有關聯,光從姓氏稍微能看出一絲端倪。因此他們在多次事件中才能合作愉快,西海家本來就歸順於蘭宮家吧。


至於堪比西斯......


記憶中卡西米爾與坎比西斯的臉重合。哦,畢竟坎比西斯就是卡西米爾,卡西米爾就是坎比西斯。


沒有甚麼隱藏的外鄉人,外鄉人就是卡西米爾。告訴蓮華母親的意外與婚姻的人是卡西米爾,扭曲蓮華思想的就是卡西米爾,把刀子遞給蓮華的死神便是卡西米爾。


從小到大把我耍得團團轉,看著琉璃宮家亂成一團,不曾在小說中登場的卡西米爾。(54話)


我想,我知道的未免有些太多了。TMI。


一切的源頭......是因為蘭宮家的慾望嗎?抑或人類追求權力本就刻在DNA中,是自公元前便遺傳至今的念想?


我在淺眠中笑醒,然後在蓮華曾經待過的房間中泫然流涕。





歡迎任何形式的推敲,如果有邏輯繆誤,歡迎指正。感謝各位。


題外話:

寫文時還覺得挺悲傷的,結果潤色時聽了一首黑暗的歌,整個人都不好了,每一段都變得很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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