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熔炼soul

「叮。」


「铛。」


老爹的锻打声总是这么悦耳。

随着风箱轰鸣,煅炉中掀起热浪,老爹将耀眼的金属夹到铁砧上,用锻锤有节奏的敲打着。

每天练完剑,做完日课,我都会跑到烘炉旁看着他铸剑,有时伴着鸟鸣,有时吹着飞雪,叮当作响的铁锤不知不觉就窃走了我一整天的时间。

我们虽然是贵族,但铁匠出身的祖上使我们的家庭充满了烟火气息,老爹也会在不忙的时候教给我们打铁的技巧。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聚精会神的听。我那个沉迷于冒险故事的大姐,则会隔三岔五的翘掉,跟公会的猎人们混在一起。


「伊姆,今天要讲的是熔炼金属。」


「熔炼?」


「对,就是将不同的金属,与不同的材料融合,让它带有新的性质。」


「?」


「嗯,有些复杂吗?这样,你认这把铁剑是用什么铸造的?」

老爹手中拿着的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粗糙的剑身还未经过研磨。


「铁喽?」


「很合理的回答,但缺乏思考。」

老爹转过身,从背后的箱子里依次拿出东西,摆在面前的铁砧上。


「我们需要铁矿来提炼纯铁,如今就是用最低级的提纯魔法都可以轻松搞定。」


随后放在上面的是一把炭灰。


「纯铁的强度并不够高,我们需要将其补强,融入草木的炭灰可以使其硬度提高,但过量则会不够坚韧。」


之后是与铁块颜色相近的金属。


「少量的科洛铁可以让剑身更难生锈,因为你不能指望每个使用者都会好好的保养武器。」


最后是在火光下闪着星光的粉末。


「任何人的体内都存在着魔力源,不管你掌握与否,在你做出动作,挥剑,用力,身体都会自然的散发出微量魔力。水晶是最为廉价的优质魔导体,水晶粉末的涂层可以让那微弱的魔力来保护剑刃。」


「会不可思议吗?平日一枚星之银就能买到的铁剑也需要多种材料才能制成。这是最为基础,毫无特点的普通长剑,如果是定制的剑,则需要更多的要求,以及更多不同的材料。」


「这就是熔炼?」


「没错,将不同性质的材料熔炼到一起,就可以发挥更甚原本的效力,然如果没有掌握用量,则反而会使其更加脆弱。这不止是指锻冶,身为领主也是如此,你要学会判断,什么可以『熔炼』,什么不可以。伊姆,总有一天你或艾琳也会站在我的位置,到那时,聪慧的你们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老爹虽然和蔼,但从来不会说谎,甚至不会开玩笑。

也正因此,我的恩惠对老爹从未产生作用,老爹的『灵魂』散发着银色的光芒,如同钢铁般坚韧。


「嗯,我记住了。」


那时懵懂而自信的我,一定想不到,直到老爹在他国被圣教军所杀害,我都没有真正理解他所说的话。








城市沃鲁坎,伊姆·法纳斯宅邸



已经有我的手下目击二人从大姐的宅邸走来,所以我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惊讶。

但我也没想到两名A级猎人是这么年轻的孩子,而且还是双胞胎。


「我的部下看到你们从艾琳·法纳斯的宅邸方向过来。我可以认为你们和我那大姐有关系吗?」


「没错。」

双子中的少年毫无顾虑的回答了我。


「我不喜欢多余的试探,就看门见山的跟你们说吧。如果你们真是大姐那边的人,现在离开,我不会为难你们。」

如果他们真的是A级的猎人,战斗力理应与大姐持平,甚至更强,如果在这开战对我的损失太大,必须要注意应对的方式。


「很遗憾,我们被艾琳大人以可疑为理由拒绝,所以才会来到伊姆大人这里。」

少年面无表情,好似只是陈述事实一般,语气平缓。

「使用恩惠也没有关系,我们对此早有耳闻。」


那是,自信?

不明白,少年的语气多变,表情上却流露不出任何情感。

只能用恩惠了吗……


「呼——」

深呼吸。

集中精神,仿佛是『灵魂』的虚影就会出现在他人的身后,用着他们的样貌,诉说着他们内心所想的话语。

我血脉相通的大姐,艾琳·法纳斯,我们有着相同的恩惠——『荷鲁斯』,却因为不同的使用方式,展现了完全不同的效果。

我不知道我的恩惠为何以这种方式显现,但我确实的能通过它辨别谎言。

现在,就让我……





「唔!」



本能的用手捂住了嘴,不让自己惊叫。


那是……什么?


印象中的人类虚影并没有出现,浮现在双子背后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无法理解,我一时无法用准确的预言表达。


给我几秒时间,就几秒。


即便是这几秒,『那东西』也在有规律的蠕动,滴下仿佛鲜血般腥臭的粘液。


我不禁为自己毫不犹豫使用恩惠而后悔,我设想过这个恩惠会给我带来麻烦,但我是如何都没想到后悔会来的这么快。


我捂着口鼻,抑制着涌到喉咙的胃酸,全力的翻找着脑中的词库,企图用易懂的词汇来描述我看到的东西。


红色,鲜红,血肉模糊。


不可名状的形态,亵渎神明的存在方式。


如同没有皮肤的畸形人体,如同粘连般扭曲的纠缠在一起。


没错,他们二人的『灵魂』,在他们之间融为一体。


不,『融为一体』这个词汇可能太过委婉。


他们的灵魂,两个可怖的人形个体,如同被钳子钳紧的钢丝一般被拧成一团。


等等,那真的算人形吗?


不再像手的手十指紧扣,不再像腿的腿相互交叉,不留原型的身躯与头颅像连体婴儿一样生长在一起。


满是血污锈斑的铁索紧紧缠绕,让他们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我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灵魂,也从未想象过世间存在过这般事物。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双腿不禁颤栗,因为我能从那像是融化粘合的头颅上,感受到指向我的视线。


我的内心在尖啸,但我的理性在阻止我发出悲鸣。


恐惧。


我在恐惧吗?


我在恐惧,我作为人类无法不去害怕眼前的东西。

即使是现在,我也在脑中构思着如何从这双子面前仓皇逃走。


我能逃吗?


……


很遗憾,我不能逃,就算我已经像初生的小鹿一样无法站稳,我也不能从这里逃脱。


这次的争夺关系着沃鲁坎的未来,还有我那蠢货老姐是否能清醒过来。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没关系,能看见『那个』的只有我,只要我能忍耐,就不会影响到这次行动。


而且还少了一份担忧。

至少他们不是圣教会的同伙。

『那个』不可能是圣教会的同伴。


重复着愚蠢的自言自语,我只能靠这种方式让自己不至于陷入恐慌。


至少还要弄清楚他们的目的是否对我们有危害,为此我还不能停下我的恩惠。

鼓起全身的勇气不去停止我的『荷鲁斯』,尽力的无视双子背后的『那个』,将视线指向双子本身。


「伊姆大人……」

巴多拉老爷子有些担忧的看着我。


「我没事。」

不知道我的样子看上去是不是真的没事。

但能保持这样我已经尽力了。


「看来您的状态不是很好。」

少年用完全不带担忧的语气诉说着担心的话语。


「没关系,继续吧。你们的名字是什么?」


「卡斯,她是蕾斯。」

少年用手搂了一下昏昏欲睡的少女,让她侧躺在自己的腿上。


「卡s@$%iTa——是le%#@s——」

背后的『那个』随着他的话语,也开始发出可怖的声音。

就好像男人和女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佐以血浆般粘稠滑腻的声响,侵犯着我的鼓膜。


不要看,将注意力集中在语言上。


「你们对沃鲁坎的现状了解多少?」


「为了保护城市的长子与为圣教会效命的长女,围绕着被发现的神器进行的愚蠢争端。我只知道这些大致的情况,细节上我并没有得到说明。」


「我在沃鲁坎从未听过你们的名字,是什么让你们不惜登上峭壁也要来趟这塘混水。」


「这场纷争本身。」

少年将背靠在沙发上,左手轻轻抚摸着膝上的少女。

「我们对纷争的目的,理由,结果,都不感兴趣。但以血洗血的厮杀中,会诞生我们无比向往的事物。」


「向往的事物?」


少年抬起空闲的右手,在嘴前做出噤声的手势。

「这是只属于我和蕾斯的小乐趣,所以不会分享。不用担心,这对你夺得熔炉不会有影响。」


……没有说谎,我勉强从噪音中听到了与双子相同的话语。


「作为帮助我的代价,你们想要什么报酬?」


「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报酬,用正常猎人的雇佣费用就好。如果硬要说的话,我和蕾斯会两人一组行动,不会和大部队同行。」


「不习惯团体作战吗?」


「嗯,我们在战斗时不是很能区分敌我,要是让您宝贵的战力有所损失就不好了。」


没有说谎,战斗狂类型的猎人吗,单独行动的效率确实更高。


「我明白了,我会雇佣你们,但至少先在其他人面前先露个脸说明一下,之后就随便你们。」

我必须快点结束对话,不然……


「这么快决定真的好吗……也没差就是了,其他佣兵和猎人在哪?」


「他们在西方的林地扎营,我会让下人给你们带路。」

拜托了,快点离开吧。


「好吧,那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名为卡斯的少年熟练的将睡着的少女背起,走向了门外。


我在『那个』也动起来之前,取消了我的恩惠。

虚假的血腥从室内消失,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在那之前,我能问你们一下吗?」


「嗯?」


「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不,你们真的是人类吗?」


「……」

少年听到我失礼的疑问,却没有任何困扰与恼怒。

他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就似笑非笑的回答道。

「不要去探究猎人的过去,猎人公会是这么规定的。虽然我觉得说出来也无妨,但是那既不有趣也不精彩,况且对我来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


「蕾斯困了,我得找个安稳的地方让她睡个好觉。」


「……」


双子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这句话我没有用恩惠去辨别真伪。

想必我也不会有勇气用『荷鲁斯』再看他们一次。

但我明白,我方的人数与猎人等级都逊于大姐。

这对让人琢磨不透的双子是这场争夺战的最大变数。


熔炼,没错,如果用现有的材料无法制胜,就只能挑战新的材料了。

这是一场豪赌,我不知道这次『熔炼』是否会带来正面的影响,但除此之外我胜算渺茫。


「伊姆大人,您的脸色不太好,请问您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巴多拉为我倒上红茶,担心的问道。


「抱歉,巴多拉。只有这个不要问我,也不要提起。」

那个赤色的异形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我甚至怀疑我是否能再次毫无顾忌的使用我的恩惠。

但是赌注已经下了,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


「哈……」

长叹一口气,我放弃了思考。

要处理的事还有很多,总是纠结这一件事可受不了。

将烦心事赶出脑外,放松……

「咳!!咳咳咳咳!!!——」


「伊姆大人!」


剧烈的咳嗽将喉中的鲜血泼溅在桌子上,撕裂般的疼痛布满胸腔。

该死,在这种时候……

「咳!咳咳!——咳咳!!」


「快!叫医师来!」


我看到巴多拉扶住我的身体,向背后大喊。

视线开始模糊,直至黑暗,漂浮感充斥四肢,我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嗯……呼嗯?」

感觉身体被什么托起,有规律的晃动着。

像儿时的摇篮一样,温暖,又散发着熟悉的味道。

卡斯,的味道。


我睁开了双眼。

看来困倦的我被卡斯背在身上,离开了宅邸。


快速的掌握了状况,我重新将下巴放在了卡斯的肩膀上。

我现在姑且清醒了过来,理应自己走路,但这份摇晃实在太过舒适,让我一时无法割舍。


嗯,那么要怎么办呢。

为了再在卡斯的背上呆一会,我该做些什么呢?

我该做些什么,来让我再享受一会卡斯的后背呢?

怠惰的脑子开始全力思考。

我此时可能陷入了我人生中数一数二的巨大难题之中……


「蕾斯,醒了的话就下来吧。」


「再一会。」


「……好吧。」


所幸卡斯总能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我们的问题。

我环在卡斯脖子上的双臂不禁收紧了一些。


「蕾斯,怎么了?笑得那么开心。」


「我,在笑吗?」


「不,我看不到,但感觉你心情很好。」


我也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既然卡斯这么说了,那一定没错吧。


「卡斯和那个领主都说了什么?」

我打一开始困得要死,完全没有在听。


「嗯……感觉没说什么特别的内容。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领主一副着急结束对话的样子。」

卡斯歪了歪头。

「而且从中途开始就用见了鬼的眼神看着我,我的脸有那么可怕吗?」


「一如既往,是蕾斯会喜欢的脸。」


「……,从哪学的。」

卡斯用头磕了我的头一下。

啊,卡斯害羞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


「去林地的佣兵营地报个到,然后就是自由时间,我们也要做些准备。」


「佣兵营地?」


「啊,好像在西方的林地。收钱杀人的佣兵啊……看来没法指望能好好说话了。」

卡斯叹了口气,全权负责『外交』好像很累的样子。

总觉得很抱歉。


「有人找卡斯茬的话,我就杀了他吧。」


「不,再怎么说也不能直接……嗯?好像也可以。」

刚刚还欲吐槽的卡斯,突然自顾自的沉思起来。

「如果难以交流,考虑到杀鸡儆猴的作用,适当的杀伤也是不错的选择。但是对千人左右的佣兵做到威慑,要杀多少?十人?百人?一半?不,干脆把团长干掉会比较好吗?但是没人指挥也是问题,我和蕾斯没有指挥的能力,交给领主的话……」


然后沉思变成了只有我能听到的碎碎念。


「哈啊——」

糟糕,听着卡斯的低语,又困了起来。

卡斯摇摇晃晃的后背太过助眠了,看来卡斯的状态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我就趁现在……再睡……一会……



「喂,蕾斯,快要到了,先下………………还是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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