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善後


一到港口,全員下了馬,夜晚即將結束。

剛到達時,一行人只能看著那撞上山壁,船頭都給撞沒的郵輪發楞。


郵輪以只差數百米就會撞上港口的距離,鑲嵌進了一旁的懸崖。撞擊時產生的飛石與碎片波及到整個港口,數十艘漁船和木製的平台被砸得坑坑疤疤,不少船隻是直接被擊沉了。


損失不小,但總的來說,肯定是比直接撞上要來得好。


當他們緩過來時,密特拉已經拉著他的戰車從世界的海平面竄出來。

曙光照在海面,耀眼得讓人幾乎睜不開眼。


一陣慌亂過後,將近百人的大部隊跟了上來,他們雖沒看見撞上的瞬間,但也感受到了那巨大的聲響與震盪。


「整隊!」


在支部長的號令下,全員跑起了隊形,雖沒有如軍隊那般整齊,但速度與效率能與其持平。

他們分成偵查,戰鬥,後勤,三個大分類,其中有著更多不同專長的人才在裡面。


經過一段時間的偵查,天已全亮,但仍沒人從郵輪裏出來。


「偵查組,後勤組以及一個近戰小隊跟我來。其餘派兩個小隊去附近看著有沒有人出船,如果有一般民眾,依敵人人數與現時情況搶救。」


支部長大致分配了戰力,連戰術都沒討論就這麼帶人去架橋,準備上船。


反正有什麼問題就用蠻力莽過去,莽不過就叫增援,增援來了還打不過就落跑。


經典的冒險者風格。


架好橋,確認退路後,負責支援的人用能融化鐵的火鋸子魔道具鋸開船倉。

一開孔,有幾人立刻皺起眉頭,打開一個人能進去的洞時,他們的表情更是扭曲了起來。


跳過那融化的鐵漿,一踩進去,一股濃濃的血腥味迎面而來,水滴滴答答的聲音不絕於耳,原來頭上有水滴在滴著。


「喂…開什麼玩笑………」

「怎麼了?」

「這是血水吧?」

「在樓上!」


決定目的地,他們以最短距離,全力沖了上樓。心臟響得發疼,沒人敢疏忽大意。


「我靠………」


一上樓,除了血腥味,還混雜了野獸與魔物的騷臭,要不是平時習慣了這味道,可能早就暈死過去。


「這........」


肝腦塗地,雖說這詞不是這意思,但它非常適合形容眼前的景象。

地面,牆上,天花板都是白,紅,黑的肉末。

有不少只剩半顆,腦漿消失的頭顱睜大眼睛,那些頭顱上的五官扭曲,恐懼得彷彿看見怪物一般。


看向四周被壓扁的鐵籠以及坑洞,彷彿貝西摩斯曾在這邊發過瘋。

而除了由屍體所製成的裝置藝術"外,還有一面金屬牆上有個人臉,怪滲人的。


「別看了......除非你想幫後勤隊一起處理。」


其中一人掃描了比較完整的屍體,魔力紋已經被打散,無法識別身份。


一旁籠子裏有不少稀有魔物,牠們失神地萎縮在角落,似乎在恐懼著什麼。


支部長整理了隊伍,往內部走去。


經過長廊,寂靜得彷彿身於深海,什麼聲音都沒有。這裡雖沒了野獸的騷臭,但鮮血味變得更加明顯。


走著走著,紅色的絨地毯開始變黑,鞋底也變得有點沾黏,不好的預感湧上喉頭。


一步一步,啪撘的踩水聲更顯得空間寂靜,理應聽見的清晨鳥鳴和朝陽遠得彷彿不存在一般。


光源只有頭上稀少的魔石燈。昏暗的環境,沁入鼻腔的血腥,與鞋子踩踏血汁的聲音讓氣氛變得十分壓抑,所有人瞪大眼睛,生怕有什麼東西突然出來了結自己。


「停下!」


一瞬,架好架式,有數人遁入陰影中,要是遇敵他們就會立即出去尋求增援。


但,轉角的人影,一動不動。而且,似乎少了些什麼。


定睛一看,少了頭,沒有頭。


一動不動,因為那是一具屍體。


與先前破爛不堪,如同野獸般褻瀆的死亡不同。切口平整得彷彿頭身本就分離著。


"靠,老子為什麼要親自來這種來路不明委託的最前線呢?"


消瘦的支部長因眼前的景象而如此想著,但也只是想想,他骨子仍是個冒險者,而且他也無法將同儕獨自放去前線。

但,就算是冒險者,也沒辦法不對眼前的景象感到恐懼,真的太詭異了。


一條數十米的走道,燈光照在地毯上,但燈照的設計使得地毯以外的位置被陰影籠罩。


燈光之下,被半乾血液染黑的地毯上,排列著數十個人頭。

臉上的表情各異,有著恐懼,無助,迷茫,絕望......各種各樣。除了不會動以外,表情鮮明得彷彿他們還活著一般。


"身體在哪裡?"這麼想著時,才發現陰影下那些無頭的屍體。

距離自己近的幾個都朝向兩側牆壁,遠一些的屍體,只有一兩具是面朝內側。


「支部長,掃描結果出來了。」


「是傷疤的人?」


「其中有四人是字級懸賞犯,其餘也有在定期追蹤的人物在內。支部長,這次又是哪個S級出山了?都這麼浮誇的嗎?這刀法要是去"神代城"開料理店肯定會大火吧。啊哈哈…...」


「是我也不認識的傢伙。」


雖說有著輝騎士這樣的例外,但S級冒險者基本上都是怪人這點可謂人盡皆知。

雖說仍有些害怕,可這是自己人做的事,這讓大夥兒稍稍緩了一下,其中一個平時比較活潑的斥侯也開了個玩笑。


可,他們仍沒有放鬆警戒,畢竟腳下是一條沾滿鮮血,用頭顱裝飾的康莊大道。


牆上還貼著新鮮的立體壁紙呢。


支部長心中的警鈴越響越大聲,這傢伙和他的同伴絕對很不妙。

像野獸一樣破壞,撕裂,咬碎爆裂的戰鬥方式。狂戰士般的冒險者到也不是沒有,但狂暴到能將人類與魔物都像螞蟻一樣碾碎,還在地上磨成漿糊的,縱觀整個大陸,也只有邪道才會如此誇張。


眼前的畫面,雖血腥味刺鼻得要流出眼淚,但卻能讓人感到一絲優雅。


和那信的字跡一樣,是出自尊貴之人的手筆。


看這血跡與屍體的方向,支部長腦補出當時的戰鬥。

不,不能說是戰鬥,應當說是當時的畫面。


走廊底端,應該是那人過來的方向,那人不知名叫利昂還是安娜,但信上的署名是利昂,那大概是個男人吧。


有兩人向名叫利昂的男人發起攻擊,但一瞬就被斬首,於是屍體倒向與血漬噴灑的方向和其他屍體不一樣。


眼前的屍體,與其他屍體一樣是往兩側,或是往自己來的方向逃去。

破艙進入時,這方向有著類似逃生通道的地方,他們是想逃去那邊避難的吧。


但,無一例外的,被無情地斬首了。


血液噴灑,頭顱落在地毯的燈光下,像個彩色的雕塑。失去意識的身體則向著左右倒去。


切口沒有任何不同,分毫不差的軌跡平等地給與每個人相同的死亡,彷彿沒有情感一般。


其中不乏能夠單獨與大型魔物作戰的強者,但仍是毫無抵抗地死去。


其中也有著表情絕望到扭曲,渴求生存的傢伙,你不會猶豫嗎?利昂,你沒有慈悲心嗎?

就這麼輕易地殺死一個人,即便他是個罪人。


輕易的,平等的,斬下。


不,這也許是一種慈悲,是一種溫柔。被他所斬之人,都得到了毫無痛楚,安寧的永眠。

是啊,他們是罪人,無情地斬下他們是裡所以當。


但為何,能從這死亡之中嚐出嘆息與哀憐。


多麼優雅,多麼高尚,多麼尊貴,多麼....的矛盾。


支部長不知道為何腦中會浮現這樣的想法,但心臟在高鳴,彷彿是這輩子從未見過太陽的吸血鬼,第一次自地底的縫隙窺探到了光。


不過,這異樣的想法被他掃蕩出了腦海。肯定有哪裡不正常,有什麼自己無法察覺的東西在影響著自己。


而後,他感覺自己被盯上了。


身後,頭上,腳下,地面,天空,甚至於自己的身體裏,彷彿有巨大的眼眸在注視自己。

那是深遠的星空,也是極近的深淵,黑而混濁得無法用人眼見證之物。


「支部長?支部長!別發呆了。剛才偵查過,這層似乎都是這樣的情況。還有戰鬥能力的敵人是一個也沒有了。」


「啊?.....嗯.....是嗎?」


支部長的意識拉了回來,在意識回覆的瞬間,他就忘了方才那令人不適的感受。


「那代表船艙那慘狀是個女性所為嗎?真是.....」


「上層!樓上有活人!」


隊伍中一個比較年輕的大膽斥侯跑了過來,臉上的笑容彷彿在差點沉入沼澤時,有人丟了條粗繩給他。


聽聞這消息,所有人都歡快地動了起來,只想趕緊離開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


閃著寒光的刀切開血肉,熾烈的火焰燒出些許焦臭,金髮的男人面無表情地俯視這一切。


「嗯,這塊燒好了。小心燙。」


「謝謝。」


愛德華用他的多功能水手刀插起烤得焦黃的肉表,肉汁與牛肉的香氣滲了出來。一旁的男人接了過去,男人本來嚴峻的神情緩和了許多。


愛德華爽朗地笑了笑,從冰箱裏拿出另一塊牛排放上鐵板。


有數十人聚集在郵輪的餐廳裏,這些人大多是曾被掛上項圈,或是沒有戰鬥能力的商會成員。


目光掃過他們,雖然大家都破破爛爛的樣子,但即使是戴上項圈的奴僕都穿得比愛德華平時還高級。

也沒什麼骨瘦如柴的人,倒不如說他們身體外觀都還算是好看,因為他們要不是玩具就是性奴,或是準備用來替換的器官......


愛德華仍沒什麼實感,這與他的日常生活相差太遠了。


於是在經過一連串的事件,以及剛才的大撞擊後,他也打算來做一些他能做得到的事。

愛德華在愛琳用魔法將人們用水球包起,作為撞擊的緩衝後,將他們聚集在一起並帶到了劇場旁不算殘破的餐廳。


至少那邊沒有屍體。


大部分人都受了驚嚇,還泡了水,又冷又餓。

於是愛德華便在這豪船的餐廳上開始了烤肉派對。

想當然爾,他肯定完全不知道他的腳底下有人正在經歷san值檢定。


愛琳身體泡在水缸裏,肩膀浮出水面,拿著愛德華烤的牛排大口地啃著。

身上用餐廳的桌布稍微遮掩了起來。


雖經過了精神與身體上的折磨並經歷九死一生的险況,但經過一頓不算精緻的飯,也能讓人稍稍緩和下來。


「那個.....愛.....愛琳?」


「怎麼了?愛德華?」


「就是...那個....」


「你離太遠了,聽不見。座到水缸上吧。」


愛德華一愣,接著爬上水缸邊緣座了下來。

他們一瞬無言,雙方都想開口說些什麼,但總是扭扭捏捏。


空氣中除了肉香,還瀰漫著一股戀愛的魚腥.....酸臭味。


「其實,當初在海灘的那個洞窟,是愛德華你救......」


"哐啷"


一陣巨響,厚重的木質門板被物理破開,飛了進來,幾個面色凝重蒼白的黑衣人站在門口。

他們的表情從凝重變成發光,又變成了困惑。


愛德華覺得很淦,旗子又被人拔了,但他還是坐在水缸邊緣,用困惑的表情開口:


「要來塊牛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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