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嗯————」

又是一个新的清晨，初春的阳光透过雾气朦胧地照进屋内。我没有和杰瑞尔一起去贫民窟，而是在自家宅内对着一堆玻璃器材苦思冥想。

一方面是参考他的劝告，天天出入未免太显眼，另一方面也出于自己的动机。

「……炼金术。」

长期隐藏在异端的神秘帷幕下，实则完全可以借助炼药的器材来使用的奇妙技术。

我有种预感，其潜藏在于药学共通之处表象下的秘密，或许远超人们的想象。

好奇归好奇，现在我对它几乎一无所知，更何况还有贵族身份这道坎。不过千里之行始于跬步，从解决困扰我的一个具体问题开始也未尝不可。

「要是没那股刺鼻的味道该多好……」

——臭味，的问题。

之前确认过，制作灵药时散发的刺激气味和点燃硫磺产生的大概是同一种东西。那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说躲到屋外的我们，格兰和赫尔南婆婆也都表示时间长会头晕恶心，因而没法一下子做太久。但根据推测，这股味道偏偏又是让灵药生效的关键成分所在。

「这下可难办了啊……」

喃喃自语着，我端详着摆在桌上的玻璃器材。

很多贵族会在宅邸中保留一个炼药室，或是供专属药师使用，或是撑起脸面，所谓「别人都有自己不能没有」，泽兰家也不例外。面前这堆东西实际上比赫尔南奶奶那边更齐全，品质也更好，不过真拿来捣鼓炼金术就是另一回事了。父亲近日似乎忙于某项工作，经常不见人影，虽然庆幸他无暇顾及我忤逆他的行程，但我总归没胆大到在他眼皮底下搞事。

……说好的「第二课」，究竟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上啊？

摇摇头抛来杂念，我重新思考起气味的事来。

炼金术和炼药术在技术上的共通性……绝对是个非常重要的点。

追溯到前世修过的药学，使用草药制药的过程虽也有些会产生难闻的，闻久了会令人不适的气味，却从来都是视为废气通风处理掉的，从来没有过气味本身是重要原料之一的情况。研究炼金术时得摆脱这种定式。

但另一些方法和技巧应该还能拿来用。继续琢磨了一会，我拿出纸笔试图整理思绪。

「把硫磺直接丢进混合液体里不行」，而「单独拿出来通气就行」。——「让硫磺接触空气是必要的条件」。

那股味道和直接把硫磺点燃发出的一样，但是硫磺本身并不臭。空气当然也。——被点燃、被放在瓶子里加热的硫磺和空气结合产生了某种新的东西吗？大概吧。

我停下笔，意识到这种源自药学的思维方式已经在向炼金术的未知领域进发。炼药大部分情况下追求的是「将有药效的成分从药材中提炼萃取出来」，很少会去考虑「产生新的东西」这样的事。而炼金术则从一开始就要面临这样的猜测，也难怪，毕竟其名称就源于想将各种物质变成黄金这种完全不同的东西这一企图呢。

那么按照这个思路，制作灵药的材料与其说是硫磺、草灰、矿石，不如说是「硫磺和空气结合的产物」、草灰、矿石吗？参照吹气的步骤，应该不会有错，但似乎还留着不少漏洞。

对硫磺的理解尚不完全准确的话……对后两样原料的理解是否同样存在着问题？

继续回忆着灵药制作的过程，在硫磺耗尽后，赫尔南婆婆会把后两个瓶子里的残渣过滤掉，再把液体混到一起蒸腾浓缩……我突然注意到过滤这一步和药学中的处理药渣类似，草灰和矿石中的「有效成分」也被提取到水里了吗？

水是一种万能的溶剂，对某些不适合干制的药物而言就是保存的载体，也正因如此纯净度十分重要。但是在时时产生着新物质的炼金术中，这种认知也必须拓展。

原料并不仅是「硫磺气」、草灰、矿石，还得再加一样「水」？

最后制得的灵药晶体，外观的确与前面任何一种原料不同，有充足的理由这样猜测。

被赫尔南婆婆拿去浓缩结晶的混合液体显然有灵药溶解其中，才会在蒸发掉水后析出。灵药溶于水，草灰、矿石中含有的「有效成分」也溶于水——以此类推，剩下的「硫磺气」是否同样能溶于水呢？

「呼……这样说不定行得通？」

看着纸上模仿父亲的「情报网」写下的，用大量线条箭头连接起来的文字，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于是在下回拜访赫尔南婆婆的药铺时，我有了些新的任务。

「大姐姐提的办法真的有用！自那以来就没再失效过了哦！」

迎面而来的是欢腾的格兰带来的好消息，分别以来他们又试制了几次，据说灵药的效果大致稳定了下来。这使我平添了不少信心，能鼓起勇气去验证这个由大量假设堆叠而成的推论。

「在用这办法继续制作灵药之前，我还有些点子也想让你们试试。」

我抬手示意，接着将众人的视线导向放硫磺的角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要你们只烧硫磺。」

「只烧硫磺……？」

「对的，把制药过程里加热硫磺那部分切割出来，只做这一步，同时不断把里面的空气吹到水里。」我继续解释道，打手势描述着：「如果我猜得没错，那种『硫磺气』真的能溶进水里，或者更进一步和水结合产生了新的物质的话……这样应该是不会影响制药效果的。」

「咦，可是为什么要特意这么做呢？」

「因为这一步过程最单纯了呀，其实应该不需要小心翼翼盯着。」

我拍了拍格兰的小脑瓜，「你也不想整天窝在臭烘烘的房间里做灵药吧？」

「嗯。」

「我的猜想是，硫磺也好，加热硫磺产生的刺鼻『硫磺气』也好，都不是必需的原料，『溶解了硫磺气的水』才是。而我们其实完全可以单独准备这种东西，比如把烧硫磺的瓶子拿到屋外，无需弄得满屋子臭气。更进一步的话，使用更大的容器，或者直接点燃硫磺也可以试试看——反正最后要的都是「硫磺气水」，当然是越效率越好啦。」

听完我的话不光格兰和赫尔南婆婆，连杰瑞尔都用惊奇的眼光朝我看来：「泽兰小姐，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这都是简单的药学知识，杰瑞尔先生。」

才不是，没准连炼金术的知识也不算，不过这并不妨碍我装出得意洋洋的架势在他这赚面子。

「……老身做了一辈子药师，却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还会被这位大小姐惊到呢。」

幸好还不至于被赫尔南婆婆拆台，她的神情中混杂着惊异与赞许，「真能成功的话，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不论是药学，还是炼金术……格兰！」她起身招呼道，「去把约翰他们叫来，告诉他们有活干了！」

「马上就来！」

格兰立马一溜烟跑出去了。

我松了口气，注意到杰瑞尔似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意着我。「怎么了吗？」

「虽然当初是说不想让人家的努力付诸东流……」他沉吟了一阵，「不知不觉中，泽兰小姐亲身参与的部分也越来越多了啊。」

「……好像是那样。」

「这灵药，慢慢的也有泽兰小姐的那一份『努力』在其中了。」

「是啊，所以就更不能让它白费了不是吗。」

对我的笑容，杰瑞尔点头回应。

作为自学园毕业、有资格进入禁卫军服役的人，他也该能理解那种感觉才对。

那种学有所成、付出得到回报的感觉。

然而奇妙却又讽刺的是，前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代价的我最终得到的却是个悲惨的结局，要等到像这样回到三年前，曾苦学得来的东西才开始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开花结果。……并且我也像要弥补前生的缺憾般，无法自拔地陷进了这种成就感的不断反馈中去。

「……但那又如何，管它呢。」

有付出就有收获难道不该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这种感觉，真的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