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进展

时间再往后移一天,清晨我如往常般前往治安所找杰瑞尔时,发现他身边多了三个人影。

「……是母亲大人动用了特权,赦免了他们。」

定睛看时发现正是曾试图绑架我的三人,记得是叫罗宾什么的……而说出这句话的杰瑞尔神色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扭曲。

我使劲忍着才没当场笑出来,死守着规矩不放却被亲娘背刺的你感觉如何感觉如何呀。

「事情我们已经听说了。真的非常对不起,丽兹菲儿大小姐!」

三个家伙一见我便跪倒在地,扣头谢罪,「感谢您宽宏大量!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唉,事到如今我也无意追究,你们好好辅佐格兰小弟弟的工作就行。」

「明白!必定不会让您失望!」

闻言起身的三人庆幸之色溢于言表。我稍许打量了下,实际上他们的年纪和杰瑞尔相仿,只是被精气神和脏乱的仪容拉开了观感上的巨大差距。

……若能提供合适的条件,他们也能成为如杰瑞尔般出色的人物吗?

有了先前的经历,现在我也会开始不自觉地思考这样的问题。

「道歉完了的话,就跟随在下走一趟吧。」

「哎!?不是说要放了我们的吗!?」

「……是去维斯洛公爵家的贸易办事处,母亲大人赦免你们是为了干正事的。」

但无论如何当下的他们一惊一乍的样子仍然满载着平民的俗气。「泽兰小姐是千金之躯,我则需要负责她的护卫。」杰瑞尔怨气十足地补充道,「搬运炼金术原料的工作自然得由你们来。赶紧跟上。」

…………

「虽然列妲夫人是答应过要支援……」

原本我还有些纳闷她为何要以此为理由赦免那三人,此时却只能目瞪口呆。

「——也太夸张了点吧,这个量!?」

我怔怔地望着气喘吁吁的罗宾、约翰和乔治(姑且是记下了他们的名字),他们每个人肩上都扛着只装得满满的袋子,一路跟随我们进了赫尔南婆婆的药铺,「噗」地发出沉重的声响把袋子放下——原先放硫磺的角落甚至不够用,还得额外占掉一片地。转头一瞧,格兰和赫尔南婆婆果然也沉浸在震惊当中。「贵重的硫磺一下子拿那么多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办事处那边的人没特别的表示,可能对他们而言的确不算什么吧。」杰瑞尔稍加思索答道。

「真的假的……维斯洛公爵家,恐怖如斯……」

或许以炼金术师的消耗量去与整个公爵领的产业比较就是会差距得如此夸张。「话,话是这么说……这真的用得完吗?」犹记得先前在给我们演示制药过程时,格兰还是以他那只小手的把为单位取用硫磺的。

「现在还很难说。」

回过神来的赫尔南婆婆经过我们身边,打开袋口确认着内容,「如果按照那位夫人的意思,真打算净化整个贫民窟的用水的话,这些量还不一定够用。」她捻指掐算着,「差不多该叫老相识们也来出把力了……」

「咦!?除了你,还存在别的炼金术师的吗?」

「像老身这样不得志的手艺人,贫民窟里可藏着不少呢。」

仿佛听见婆婆不经意间笑了声,是作为「手艺人」对自身手腕的信心吗,我大概能明白。「不过这么一来就该轮到矿石这边不够了。约翰!」她转回柜台后,从某处拿出块矿石丢到那个叫约翰的青年手里,「你带着乔治去西边的矿山去,就找我给你的这种矿石,被工人丢掉的矿渣里应该就有很多,记得要找够这些硫磺五倍的量!汤姆你负责去收集稻草灰,把事情讲清楚,人家会给你的。」

三人迅速领命出门,另一边,赫尔南婆婆升起了火,格兰也已经开始麻利地帮忙组装器材,看得出他们也相当兴奋。

「啊,说起来——」

「有什么事吗,大小姐?」

「……不,没什么,继续吧。」

我看了一眼角落的硫磺,心想干了那么多年药师的人不会连这点事都不懂,是我多心了。

制造灵药会产生刺激性的气味,我和杰瑞尔早早就退到屋外的位置旁观。视线所及处的桌上,前边的步骤与过去看到的一样,格兰和赫尔南轮流进行着扇风通气和将加热硫磺的空气通入两种悬浊液体里。重点要从第一个瓶子里的硫磺耗尽开始:并非如之前般立刻撤掉,两人这次保持原样继续往里面吹气,吹了有大概和之前一样长的时间,以检验我「加入更多空气」的猜想。

该到见证成果的时候了,赫尔南婆婆将两杯液体过滤后倒在一起加热蒸腾,我也进了屋近距离观察起来。

不一会儿瓶底便开始析出晶体……看上去并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改变。

「赶紧来试试吧!」

急性子的格兰这回提前把脏水准备好了,他迫不及待地伸进夹子夹起晶体丢入水中。刚想说会不会太少,便注意到脏水开始起了变化。

晶体迅速溶解消失,就几个呼吸的空隙,原本漂浮水中的固体颗粒就沉下去了不少。

「喔喔……!」

连我都情不自禁惊呼起来。

如此神奇景象仿佛看几次,看多久都不会腻,稍一搅动,水里的颗粒就似众星拱月一般聚到一起纷纷坠落,再过一段时间连原来那股诡异的浅绿色都逐渐不见踪影,一杯散发着难闻气息的脏水不一会就化作了清澈可鉴的净水。

赫尔南婆婆松口气坐下,我与杰瑞尔相视一笑。毫无疑问——

「成,成功了!真的成功了啊!」

格兰兴高采烈地扑了过来。「这办法真的有用哎,起效的速度比之前都要快!大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啊……嗯,嗯哼!那是自然,本小姐的判断怎么可能会出错!」

我昂首挺胸接受他的敬仰,反正本来就都是我刻苦修来的知识,也没打算谦虚……虽然没想到要等死亡回归后才有用武之地,也不是由我最想要的那个人来表示赞誉,但感觉也挺不错的。「别急着掉以轻心,也有可能是偶然成了一次而已。」赫尔南奶奶补了一句,不过她随后也取下老花眼镜,心满意足地擦拭着,「……但能有这等效果,老身也觉得大概真的行得通。」

房里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格兰又开始转着圈活蹦乱跳。炭火之上的玻璃瓶里,制作成功的灵药晶体正在徐徐积多。这一切都化作充实的成就感注入我的胸膛。

「那接下来就是按这个办法继续制作灵药咯?」

「暂且这样吧,老身过会就去联络熟人们,让他们也一起动手。」

「——那可不成哦,把人家的地盘搞的乌烟瘴气的。」

所有人都闻声朝门外看去,某个蓄着一圈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揉着太阳穴现了身,随即被这里的气味熏得一退步。「光这一个地方的味道都够传过好几条街了。」他皱起眉头环视着房内,「要再多几个地方同时开工,这日子还怎么过。」

这是哪位?一丝既视感划过脑海,这圈络腮胡好像在哪里见过。「嚯嚯~」他也发现了我,投来的视线瞬间变得耐人寻味。

「贾科莫,你来干什么?」

赫尔南奶奶厉声问道,我注意到哪怕训斥格兰的时候,她都没用过如此不客气的态度。「这间药铺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哎呀,这原来是间药铺吗?」

男人用夸张的架势表示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是哪位炼金术师的秘密作坊呢。」

「没事的话就赶紧滚出去!」

「唉,好吧好吧,玩笑就开到这里。」

他在赫尔南婆婆动怒前刹住了车,注意力又转到了屋里的东西上,以及角落那三个袋子。「听说手下有三个小子被放出来了,还带了几大包东西回来,当老大的自然得来看看情况啊。」说着他探头过去细看,还试着踢了脚,「所以就是这些玩意?硫磺?」

「那个,贾科莫叔叔,那些都是准备用来做净水灵药的。」

格兰出来解释道,还得意洋洋地把那杯净化过的水拿了出来:「你看,这杯水本来是我从路口的井里打上来的哦!」

「是吗?哼……这还真是了不得啊……」

男人俯身接着眯眼瞧了那杯水好一会,抽出手来拍了拍格兰的头:「干得不错,是为了做这么厉害的灵药的话,那叔叔暂时忍一阵也不是不行吧。」接着他转身向了我们的位置,「所以,你就是那个传说中在背后提供支援的贵族大小姐?」

「啊……呜……」

我试着张嘴,却发不出声。实际上在他带着一道巨大伤疤的恐怖面容和那只独眼剑刃般锐利的视线前,我根本动弹不得。

这个男人从进屋开始就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某种掌控一切的威压,轻浮的言行不过是表象,连赫尔南婆婆对他也只能骂上几句做样子。也就数纯真如格兰那样的人还会傻乎乎地表示亲近了。「我们还真是缘分不浅啊。」他说着就要接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被杰瑞尔闪身挡在前面。

「……贾科莫·艾拉克斯。」

他沉声念道。

「外号『独眼贾科莫』,贫民窟地区帮派组织核心成员,据信与一系列抢劫、走私、盗窃等案件密切相关,但尚没有确凿证据……现为王都治安部门密切关注对象。」

不知是解释给我听的还是自言自语。他的手按着腰间的剑柄,而我的记忆也逐渐串联起来。

之前第一次来贫民窟并遇险时,在父亲身边的好像就是这个人?

「嗯?真是意外,没想到这位长公子会奉陪到这个地步。」

贾科莫试图继续靠近,但杰瑞尔不依不饶。

「劳烦让让,我跟齐亚尔家可没过节。」

「在下的任务是护卫泽兰小姐的人身安全。」

说着杰瑞尔真的将剑抽出些许,逼停了对方。这个时候他的背影尤其显得可靠。

「瞧你说的,唉……我又不打算拿那位大小姐怎么样,宰相大人给足了我面子,我自然也得给够才行啊。」

见状贾科莫只得耸耸肩,随后指了指那三个袋子,「我就是想知道,她是从哪里一下子搞来这么多硫磺的,这玩意价钱可不便宜吧?那位精打细算的宰相大人会舍得出血?」

「……要,要你管!我自有我的办法!」

我试着回几句话壮胆,却差点咬到舌头。

「嗯,这么说我就懂了,看来这都是瞒着爸爸做的啊。」

还被这男人一下子就戳穿了心事。我不由得更紧张地盯着他叉起双臂低头盘算起什么,时而看看硫磺的袋子,时而望向外面,才刚叹出一口气,却又莫名其妙地嘿嘿笑出声来。做完了这些他又开始直勾勾盯着我。「你,你想干嘛!」我只感觉一阵恶寒。

「不干嘛,放心吧,不会来打搅你们制作灵药的。我不过是有些感慨而已。」

「感慨,什么……?」

「感慨幸好你是生在富贵人家啊,而不是生在这种鬼地方。要真是那样的话——」

下个瞬间,他以出乎意料的速度靠近到我面前。

「——以你这德性,大概活不到成年吧?」

裂开嘴朝我笑道,露出一口斑驳的黄牙。

接着还没等杰瑞尔反应过来,他便同样迅速地抽身离开,一边大笑着一边出门远去。

……上次对父亲好像也是这样,这人是不是觉得这种告别方式很帅啊?

「你还好吧,泽兰小姐?」

「啊,嗯……我,我没事。」

我惊魂未定地回应杰瑞尔,乱糟糟的脑袋里还没理清刚才的一系列交流内容。

好端端的干嘛突然就咒人去死嘛,还好意思讲什么给父亲面子……

这么说来父亲当时就是去找他的?想起来他最近也总对我模煳其词……怎么老有那么些大人喜欢故弄玄虚啊,就不能都向列妲夫人学学吗?

唉……别被那副凶相吓到做噩梦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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