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虽说打定主意要解决贫民窟的难题，但实施又是另一回事。

父亲原本的迁徙计划眼看着陷入困境，不采取点过激手段不行的样子。就算想再点上一把火，那边恐怕也没剩多少能烧起来的东西了。再怎么折腾，我也使不动超出公爵千金这身份的力量来。

没关系，不懂的话照着学就是。

先前的列妲夫人，不也没有动用公爵夫人之外的权力吗。

「……真惨。」

于是次日，我带着迪马尔科踏入贫民窟内。

经受大火摧残后的这里变得更惨不忍睹，本就破败不堪的低矮建筑直接塌了大半，到处都是焦黑残垣断壁，乍看之下犹如姿态诡异的烧焦人形，配合呜呜的风声直叫人心里发毛。原先走在路上无处不在的阴森感觉，统统变成了萧瑟，视野中少数在废墟中翻找的身影也都无精打采的，连显眼如出现在贫民窟里的贵族千金都无暇来关注的样子。

属于弱者们的墓地。

不论他们生前有过多少努力，怀抱着怎样的梦想希望，都统统在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的阴谋下灰飞烟灭。

我努力辨识着路线，磕磕绊绊前进着。没走多少路程就停下了，记忆中的路线不是面目全非就是被废墟堵死。

联想起之前格兰的话，我接近了附近的一个家伙：「喂，你们剩下来的人，现在都聚集在那里？」说着掏出一枚银币晃晃，丢到那人怀里。跟着他，我们寻到了某个姑且可以称之为临时避难所的地方。

坐落于靠近市场位置的一片区域，看得出受火灾程度较轻，很多房子尚完好，空地都被各种临时搭建的棚子挤满，许多贫穷人家就把可怜的家当堆在下面过活。到了这里，贫民窟那种代表性的臭味又盖过了火灾的烟焦气，也不知这味道是源自肮脏的环境，还是其实出自这些同样脏兮兮的人身上。

不过我今天可既不是来研究底层生态又不是来抱怨的，注意力放在那些走动的人身上，我很快就循着他们找到了目标：一口水井。

「迪马尔科。」

一个眼神，迪马尔科就拦住了某个刚打起水的人，我凑过去观察，桶里的水果然如我所料……弥漫着病恹恹的浅绿色和浓烈的土腥味。

「这里应该有个叫格兰的小男孩吧？去把他叫过来。」

再一个银币出手，我满意地望着此人飞奔而去的背影。这种支配感与我曾专情的靠自己努力截然不同，不过不算坏，或许这才是更适合我等贵族的身份。

等待期间我也没闲着，环视观察着周围的状况。

经历了一场火灾的难民们自然是没好脸色，许多人在平日的面黄肌瘦基础上更添了大小伤势，一些或缩或躺在地上的伤患呻吟惨叫更是没停过，听得人心酸烦躁兼有。浓浓的绝望氛围在空气中蔓延着，面有菜色的行人、清理着废墟的男人、忙碌家务的妇人们，神态中都肉眼可见麻木和茫然的成分，徒劳地等待着未知且注定不可能好的命运。

这方面的预感倒是没错。

远处的路口赫然停上了一辆运尸车，上面堆着几具新鲜的尸体，收尸人百无聊赖地靠在车边等待后续的「货物」送到。默然间，我想象起堆满了尸体的运尸车来往忙碌不停的状况。

毕竟那正是我可能将要造就的景象之一。我再度环视着这些不知是否会参演当中的贫民。

侥幸于阴谋中幸存，无辜、无助且无能的弱者们。

不论如何挣扎，他们所有的努力都只会在强者的一念之下轰然崩塌，先是经由列妲夫人之手，接下来大概是我。

然而同样被列妲夫人玩弄于股掌中的我决然算不得什么强者，与他们无冤无仇仅仅出于利益考量才这么做罢了……如此想来，列妲夫人是否也同样不过是弱者的一员呢？让陛下的赏识落到泽兰家说不定对她而言就是惨痛的失败，为了家族利益，她在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中不知有几分身不由己。

……太讽刺了，事到如今我居然自作多情地理解起那个毒妇来了。

但倘若超越她的前提就是必须先成为她，那我便会去做，为了在这满是互相撕咬的弱者的世界上生存，为了在当中抢得更多失得更少。

「大姐姐！你怎么来了？」

又一个幼稚的弱者朝我奔来，疑惑也盖不住他喜形于色。「格兰。」于是我关爱地摸摸他的头顶。

「唔，大姐姐还是想要我去你们家吗？可是我实在……」

「不是的，我不会强求你的。」

我露出一个微笑：「但是想帮你的忙可是真的哦。既然你不肯动身，大姐姐就只好连带你那些朋友们一块帮了。」

「帮忙……？」

「我问你，之前制作灵药时用的那种白色矿石，你还认得出来吗？记得说是从西山的矿场那边来的。」

「我，我其实不太懂……」格兰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不过那种矿石，其他用炼金术的人应该也有在用的，之前我去串门时看到过。」

「那就好。」

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关，我松了口气。「大姐姐问矿石的事干什么呀？」格兰眨巴着眼睛问我。

「当然是为了确认药方的事啊。」我点了点格兰的额头，「制作净水灵药的办法，之前就只剩白色矿石这最后一样东西我还不清楚了，这么一来药方就齐备了。」

「原来如此……可是，赫尔南奶奶都已经不在了……」

说着格兰低下了头，失去亲爱之人毫无疑问是个重大的打击，他大概以为再也没法像之前那样做药了吧。但我需要把他的头重新撑起来。

「不是说过了吗，我是来帮你们的。」

我不动声色地抛出早设计好的诱饵，「格兰你想过吗，现在你和朋友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需要，什么？」

「说出来可能五花八门，但都可以归结为一个字，钱，不是吗？」我接着故作困扰道，「但太大笔的钱哪怕是姐姐也拿不出来，好在还有我们之前研究出来的灵药药方。」

「咦？为什么啊？」

「这种『净水的灵药』，价值可根本不止『能让大家喝上干净的水』而已哦。格兰你可能不懂，但姐姐敢打包票，那些商会绝对肯出一大笔钱来买这份药方的！」

「真，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所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药方完成，好尽可能卖出高价。」

看着格兰快要跳起来的兴奋劲，我明白自己的话起效了，心底涌起了一股奇异而并不如往常般令人享受的成就感。「你还记不记得，先前姐姐我还有一些猜想没有验证，现在要做的就是那些工作。」我拍着他肩膀鼓励道，「所以现在得再找一位能做那些工作的炼金术师帮忙，器材的话可以由我来提供，可以拜托你吗？」

「嗯，我知道了！大姐姐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喜笑颜开的格兰刚说完就一溜烟地跑走了。呼出一口气，我望向他离开的方向。

胸口的难受劲始终没有过缓解的迹象。这就是所谓的良心不安吗，即使到这里为止我其实尚未沾手任何伤天害理行径，不过是将自己的目的混在某件理所当然的事当中，并小小推了一把而已。

学着当初列妲夫人与我见面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