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試圖歸鄉的罪人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我必須遭到這種事情。


家人、村莊、鄰居,什麼都不見了。


房子化成了滿地的焦炭,父母不但被殺死,頭顱還被割下來刺在長槍上,身體更是作為飼料被分食著。


到底是為什麼!


是因為我們跟人族不一樣嗎?


還是因為我們信奉這父神呢?


我不明白,不明白為何會淪落於此…


「!」


「呼、呼、呼。」


如往常一樣,惡夢將我從睡眠中喚醒,嘴裡不斷喘著粗氣,身上也都是冷汗。


「來去洗澡好了…」


走到外面,此時天空的星辰依舊明亮,從媽媽聽到的故事裡講過,星辰是那些早已被遺忘與消逝神明的碎片,祂們化做閃耀的星星在夜晚指引著迷路的旅人。


我低頭像祂們表示了敬意,隨後來到一旁的井取水。


我是一名奴隸,一名獸人的奴隸,一名被認為是罪惡的存在。


將桶中的水從自上倒下,將自身的冷汗沖掉,自從來到這裡後,每個晚上我都會不斷地重複這行為。


想忘也忘不掉啊…


「什麼狗屁神明。」


要是這話被聽到大概又會被那些神官毆打吧,我撫摸著背部,雖然看起來毫髮無傷,但實際是因為被他們給治癒好了,因為是虔誠的教徒,而聖地之內不允許有不潔的骯髒之物,所以內部的人不允許有殘疾與外傷,每當他們鞭打我們後,就會用恢復的魔法將傷口修復,此外也是受教義的影響,正常奴隸所不允許的自殺也被他們許可了,說什麼這是給我們的自由,真是可笑。


因為對潔淨的要求,比起其他的奴隸,我們的確在某方面比他們活的更好了,但這是在外人看來。有的神官會刻意將我們打成殘廢後扔到奴隸市場;又或者將人帶到外面,再說我們試圖逃跑而將我們一陣玩弄後殺掉。


擦乾身體,將水桶放回原位後,我回到了我的床上,說是床但也就只是個棺材似的木板而已,僅有的也是一件毫無保暖作用的毯子,弄髒了還得受罰。


「好想回家,可是他們都不再了…」


我的家已經被摧毀了,被人族所摧毀了,他們的士兵燒毀了整個村莊,屠殺了村裡的居民,又或者當玩具玩到壞掉後喂給了猛獸吃掉。


就像是過去的無數夜晚般,我再次帶著贈恨進入夢鄉。


黎明時分,太陽即將從水平面的令一頭緩緩爬起,其散發出的光芒已經先行微微照亮了大地。


「呃…」


醒來了,又必須面對這一切令人厭煩的世界。


一如往常的將放著神官垃圾的推車推到樓下,今天的垃圾特別的重,從其他的奴隸抱怨來推測,好像每隔一陣子他們有的人就會扔掉這些重型的垃圾,而丟的人主要都是固定的那幾位。


汗流浹背的回到井水旁做過簡單盥洗後,我來到了廚房裡面,神殿內所有神職人員的三餐都是由我們奴隸負責準備,這周輪到我負責伙食,先將食材放入鍋中,並點燃底下的柴火等待鍋中的水煮沸。


一段時間後,裏面的東西都已經被煮熟,將它們從鍋裡倒入神官的碗中,隨後由負責的其他奴隸放到他們的桌前。


哎~


我嘆了口氣,短暫的安寧已經結束了,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他們如同小孩的無理取鬧。


脫下圍裙走到外側,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以整齊的站到了門旁,我站到了我的位置上,此時太陽已經完全的升起,交談的聲音從另一側的門外傳來,隨著開門的聲音想起,神官們三三兩兩的走入室內。


全數就座後,一位神官首先嚐了一口。


「今天是誰負責煮飯的?」


「是我。」


剛說完,那位神官的木碗就砸到了我的頭上,裡面的食物與我的頭髮沾黏在了一起,液體從上方流了下來。


「煮這麼淡是要給誰吃啊,混帳東西!」


神官朝我怒吼道,他的臉有些泛紅,頸根處還有著清晰可見的咬痕,想必昨晚是跑去酒店逍遙了。


「實在對不起,下次會改進的。」


我面無表情的低頭道歉,事實上即使特地改變味道的濃與淡,也會被他們另一套說詞所數落,但當下只能這樣回覆,如果沉默不語只會被當心懷不滿而再遭罪。


「算了吧,每次都吃這麼重口味對身體也不好。」


另一名身材肥胖的神官勸說道,他這麼做並非為了我們,僅僅是不想要一大早就大吵大鬧。


這位神官平時最愛的事情就是吃,早上除了一般替信眾服務外,就是叫我們下去幫他買吃的,回來之後還會故意在我們面前吃的津津有味。


在胖神官的勸說下,其餘人總算開始用餐了,一旁的奴隸也替朝我丟木碗的神官放上了新的早餐。


此時那些飯菜依然在我的頭上,沒有他們的允許在收拾前我們都不被允許行動。


在這期間,他們一邊吃飯一邊聊著天。


「你去過那家店嗎,那裡的…」


「有啊,我今晚打算再去…」


「然後啊,那個女的居然…」


「那東西扔下水道不就好了,等下雨時一同…」


粗鄙不堪的話語從這群衣冠禽獸裡說出,每次來到這裡不是討論哪間酒店小姐比較好看,就是那家的妓院服務比較好,明明教義裡就沒有限制神職人員的婚姻,卻要像這樣發洩自己的慾望,有的傢伙甚至拿我們當作對象。


飯後的現場一片杯盤狼藉,在最後一位神官離開後,我與身邊的人才終於稍稍放鬆吐了口氣。


趁其他人收拾餐具的同時我拿下頭上的食物,原本還有些溫度的內容物此時早已變得冰冷,用布擦去,只見除了食材以外,其中還有明顯的紅色液體。


剛剛木碗砸破了我的頭。


我進行簡單的處理之後繼續做著收拾的工作。


回到廚房將他們的餐具扔入水槽後,我再度來到井旁清洗自己的頭髮。


凝固的血塊因水的沖刷而剝落,傷口隨之與空氣接觸,刺痛感再度從上方傳來。


「不想吃就不要吃啊,一群垃圾。」


我低頭咒罵著他們,整個個早飯下來,不少人是只吃了幾口就不吃了,整鍋的食物吃不到一半,而這些剩飯他們又不允許我們拿去享用,寧願餵豬也不肯給我們,受身上的手環影響,我們無法做出違抗命令的行為,在剛被帶來這裡時就已經被植入了相關的指令,也因此即使想偷吃也無法。


回到餐廳內,其他的奴隸們已經在啃著每日配給的黑麵包了,吃完這個後我們直到明天早上前都沒有東西吃。


這陣子神殿的外圍特別熱鬧。


由於祭典的影響,許多的神官都不得不進行著準備,各式酬神儀式彩排也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所謂的祭典,是指每六年一度,與其餘神明信徒的一場聯合競賽,彼此派出各自培養的戰士互相競爭,向神明展示他們的成長。


今年的主辦方由我所在的神殿負責,也因此上頭的正忙的焦頭爛額,就連我們這些內勤人員也不得不進入神殿來輔助這些該死的神官們。


配水將麵包一口塞進嘴後,我快走離開餐廳,今天我被分配到了一位神官身邊作為輔助。


「來了啊,有什麼地方有傷口嗎?」


神官問道。


「剛才頭部受到傷害有流血。」


「嘖…」


神官有些不耐煩的咋舌道,很顯然他並不願意幫我治療,但礙於規矩他不得不使用以維持形象。


溫暖的舒適感從傷口處傳來,原本的刺痛感也逐漸消失的無影無蹤,就是這麼令人安心的感覺,卻是由這群可恨的神官們所發出的。


我的家被毀了,原本是一個位於國境有些距離的村莊,但在那一天,被一群胸甲上印有代表這神殿神明標記的士兵所摧毀,大人們被全數殺光,當時只有十歲的我則是被抓進來作為奴隸,美其名曰洗刷我們誕生下來的罪孽。


一群自圓其說的混帳,每次想到這裡怒火都不自覺的上來,但不能夠顯露出來,在之前的押送隊上我看見的太多了,試圖反抗的被一刀砍死,屍體被削首放在馬車裡面作為警示,到達目的地時早已腐爛不堪。


來到接待信眾的大廳,這裡人潮眾多,信徒們不斷地進入與離去,原本安靜的大殿也變得有些吵雜,神官們站在一旁,作為神的僕從,他們所要做的事就是替信徒解惑,因此會站在一旁等待人們的詢問。


一日下來,無數輕蔑的眼神不斷朝我投來,畢竟根據他們的教義,獸人是背叛神明的罪惡存在。


(到底誰才是罪惡的,是作為獸人的我,又或者是衣冠禽獸的他們……)


我忍不住小聲嘀咕。


神殿外的工作十分辛苦,身為奴隸的我們不僅要維護整座建築的整潔,一些固定時間所舉辦的儀式道具也要由我們擺放與回收。


到了晚上,整座神殿再度陷入了寂靜中,早上人來人往的大廳此刻也恢復了寧靜。


「那該死的女人!該死的異教徒!異端!」


燭光從縫隙射出的木門內,謾罵的聲音從裡面傳出。


神官們貌似因為被一位帶著沙漠諸邦髮夾的女子羞辱了一番,不過這是他們罪有應得,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敵視對方,結過反被搞的狼狽不堪,說不定她只是覺得好看就戴上去了,根本不是什麼異教徒。


只是一個髮夾而已,何必那麼嚴重呢。


房門被推開,一位神官從裡面走了出來,是早上把食物砸到我頭上的傢伙。


「死畜生,你這什麼眼神。」


說罷神官就朝著我揮了一拳。


「?」


(奇怪?)


不只是我,連神官也是一臉疑惑的表情,原本因該把我打飛的拳頭,如今卻被我的手給接了下來。


雖然我的確是有這樣的想法,但受到奴隸手銬的影響下因該不可能有所行動。


正當我還在思考怎麼回事時,整個天空突然轉了個直角。


「准你還手的嗎,你這骯髒的畜生。」


好痛!不管事後腦還是臉。


剛剛接下他的拳頭後,他又用另一隻揍了我臉一拳,讓我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嗚...


脖子被他掐住了。


「既然你不願意為你自身贖罪,那就去死吧。」


不能呼吸了。

隨著神官的不斷出力腦袋的缺氧感就更加劇烈,感覺整個頭昏腦脹,眼前一片黑暗。


怎麼可能讓你殺死呢!


我抓住他的手。


「少在那...自以為是了!」


瞬間,灰色的皮毛覆蓋了我的手臂,原本的指甲變成了野獸般的利爪。


手指的末端傳來了骨頭碎裂的觸感。


啊啊啊啊啊!


因為骨頭的破碎,神官鬆開了勒住我脖子的手。


咳、咳、咳


我低頭並不停的咳嗽,而神官也因為痛楚而靠在了一旁的牆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奴隸手銬貌似失效了。」


必須殺了他,不然死的就是自己,我先是一技肩壯撞倒神官,接著伸出長滿獸毛的雙手握住他的脖頸。


「你這傢伙,不過是…」


咔嚓。


清脆的斷裂聲從後頸處發出,沒等他說完,我用力一捏就捏斷了他的頸椎。


結束了。


忍不住放鬆了身體


看著神官的屍體,先是一陣解脫的舒爽感,接著突然噁心感從胃裡湧了上來。


嘔~


我不斷的在原地乾嘔著。


殺人了,我竟然殺人了!


看著作案的雙手,它們正不斷顫抖著。


雖然他們的死我並不感到傷心,但當我意識到殺人這事時還是令我感到噁心,那柔軟的皮膚手感此刻依舊十分清晰。


不行,必須將他藏起來。


拖著他的手臂,我將其帶入了剛才的房間內。


嘔~


裡面的場景又讓我吐了出來。


裡面一個輪廓勉強能看出是獸人女性的皮被掛在了裡面。


在他們眼裡,我們就不是生命嗎!


不僅如此,在還未封口的袋子裡還有一隻手臂露在了外面。


雖然之前隱約有感覺到,可我一直逃避般不去思考,那些大型垃圾到底從何而來。


強烈的怒意壓過了剛才的恐懼,看著被拖行的屍體,我忍不住踢了一腳。


「簡直就像是把我們當畜生一般,不,在他們這些信徒眼裡我們就是牲畜吧。」


脫下手銬並拿走一些錢財後,我將那張皮給取了下來。


「最起碼,幫妳回到父親的身邊。」


剛好這裡的房間內有著一個背包,雖然有些不是很想用,但為了將她帶回去,還是只能用了。


「殺...」


正當我要離開時,細微的聲音從房間的角落傳來。


撥開擋在附近的雜物,一位獸人被鎖在了牆角,她的舌頭被割了下來,雙眼也被挖空,四肢無法動彈的她只能向一個任人擺佈的人偶般待在原地。


「殺...噁(了)、偶(我)...」


聽到她的請求,我雙眼的淚腺終於忍不住崩潰了,跪在她的面前,我帶著哭腔在將頭湊到她的耳邊。


「對不起,我什麼也做不到...」


手掌再次傳來柔軟的頸部觸感,與剛才不同,現在我的手不斷的顫抖,劇烈的心理壓力讓我無法順暢呼吸,如同一位溺水之人。


我像是自暴自棄一樣緊閉雙眼,瞬間,骨頭斷裂的手感又一次的出現,與第一次不同,這次我的雙手是如此沉重。


我看向她最後的表情,沒有一絲恐懼,而是一種終於結束的解脫感,一抹淡淡的微笑彷彿永恆般停在了那一剎那。


啊...啊...啊...


痛苦,好痛苦啊。


我不敢發出聲來只能將痛苦喊在心裡。


過了不知多久,一瞬間,又或著一小時,我站了起來。


整理好情緒,將愧疚收於心中,帶著房間內能拿走的物資,我穿過了巡邏的守衛,開始踏上返鄉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