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的慘況

「屍體都處理完了嗎?」


帳篷內,弗里德里希向一旁的副官問道。


「目測是已經完全燒毀了,雖然途中有幾個又突然爬了起來偷襲了工作中的士兵,但都沒有傷亡。」


「那就好。」


弗里德里希轉回身子,若有所思的看著手上的匕首。


「那個…」


「怎麼了?」


「大人,您還好嗎?」


「喔、沒事,我很好,你先回去休息吧。」


「感謝。」


說完,副官原本緊繃的表情放鬆了下來,踏著有些疲倦的身姿離開了帳篷。


此時的帳篷內僅剩弗里德里希一人。


「怎樣都清不掉…真是夠了…」


說完弗里德里希將手裡的水一飲而盡。


在從前線下來後,原本亢奮的精神開始回歸正常,隨著心靈的冷卻,弗里德里希逐漸意識到了他剛剛的所作所為。


燒焦味與鐵銹味充斥在弗里德里希的鼻腔之中,將對手喉嚨切開的手感依然留存。


一想到這裡,嚴重的反胃感就從弗里德里希的腹中湧起,以至於他從剛剛到現在就一直灌著水來消除這份不快,可效果只能說差強人意。


桌上,上百把與弗里德里希手中相似的匕首被堆成了一座小丘置於正中央。


「太奇怪了…」


弗里德里希轉著手上的匕首喃喃自語道。


戰鬥結束後,弗里德里希就命人將敵人身上的武器進行了回收並進行了測試,看起來粗製濫造與落後的匕首居然能如同熱刀切黃油般將板甲輕易刺穿與割開,這讓當時在場的人都有些難以置信。


雖然感到十分詫異,但這並非不可能,就拿防具來說,有些用竜或者特殊魔物製成的皮甲在輕便之餘,還能擁有在板甲之上的防禦力,因此有能夠打穿鋼鐵的黑色玻璃也不是不可能,可想到這裡,又有第二個問題浮現在眼前。


這些武器從何而來?


弗里德里希首先排除了挖到的可能,如果這裡能夠挖到,那麼這附近因該就會出產以這些玻璃為材的工藝品或是武器,然而,這裡什麼都沒有,到達這裡前經過的數個村子都沒有與之相關的商品或用具。


那只能猜測是某人從別地帶過來的,可又為何會將如此珍貴的東西交給一群村民呢?弗里德里希猜測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這種玻璃本身的價值對「某人」而言十分廉價,即使交給這群村民也無所謂的地步。


想到這裡時,弗里德里希再度拿起一旁被填滿的水杯將其一飲而盡。


還有太多的問題困擾著他,這些東西使得弗里德里希有些心神不寧。


在一番毫無進展的思索後,弗里德里希決定離開帳篷出去走走。


來到帳篷外側,弗里德里希看著剛才的戰場,原本悶熱的空氣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乾燥。


石匠與士兵正忙著修理破損的部分,這場戰鬥的人員損失並沒有想像中的多,可即便如此,還是有相當多的人員無法戰鬥需要送回後方。


一般的傷口用藥水或是恢復魔法就可以解決,可失去肢體就不一樣了,雖然並非沒有解決辦法,但不是代價太過於昂貴,就是後續復健時間太長,完全無法達到快速回員的作用。


走到臨時的戰地醫院時,門口的守衛伸手試圖阻止弗里德里希的進入。


「裡面的情況不適合大人進入,請您回去吧。」


「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我想進去裡面慰問他們。」


「這種事情找副官代為傳達就好了,不需用您如此大費周章。」


弗里德里希有些懊惱的撓著頭,他能理解士兵的顧慮,染血的繃帶與滿地的血漬,這都是他來之前就有心裡準備的,可他並不想以命令的口吻叫眼前的士兵讓開。


「我想要親自去聽聽那些士兵的聲音,能夠拜託你讓我過去嗎?」


說完弗里德里希準備低下頭,但士兵制止了他的行為。


「大人,大家都在看,身為指揮官與的您別為此低下頭。」


「那麼你們願意讓我進去嗎?」


「痾…」


守衛有些不知所措的呆在了原地,在與另位守衛交換了一下眼神後,擋住門口的長槍被移了開來。


「謝謝你。」


正當弗里德里希又準備低頭時,守衛欄下了他,在對著守衛露出尷尬的笑容後,弗里德里希終於走了進去。


嗚嗚嗚嗚…


好痛、好痛!


手!我的手!


嗚嗚嗚…眼睛…在哪…眼前一片黑暗…


戰地醫院裡充斥著哀嚎,正如預想中的那樣,地上到處都是染血的紗布與血漬。


護士與負責醫療的人員低頭處理著手頭那沉重的工作,在場沒有一人去注意到弗里德里希的到來。


「請問…」


弗里德里希伸手試圖叫住了一名身旁路過的一名工作人員。


「我現在很忙,如果只是小傷給我自己去處理,那邊有止血的草藥,中毒去旁邊的木牌底下填寫症狀,如果沒事就給我滾!」


「我想知道目前的傷員人數。」


弗里德里希平靜的像他問道。


「蛤?就為了這種破事害我停下手邊的工作,你知不知…」


正當他轉頭欲破口大罵時,對方認出了弗里德里希的身份。


「十分抱歉!」


有些淒涼與顫抖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戰地醫院,眾人都被這個聲音所嚇到,紛紛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看到這情形弗里德里希有些難以危情的發出兩聲苦笑。


「我不知道是大人您來了,請您原諒小人的過錯。」


說完對方差點跪了下來,所幸被弗里德里希所阻止。


對著一位貴族以及前線指揮官出言不遜,不管是哪一條都足以讓他家破人亡,因此當他看到來者正是弗里德里希時,才會想是這般嚇破膽的狀態。


「沒關係,是我在這個繁忙的時候沒通知就進來了。」


「可是剛剛我居然對您如此咆哮,請您放過我的家人吧。」


說完他立刻拔出匕首準備割破自己的喉嚨以死謝罪,但立馬被周遭的同事給阻止。


「放開我,不這樣我的家人…」


「別這樣,大家現在都在看,我不會傷害你的家人的。」


「真、真的嗎?您不會追究我的無禮?」


「這是真的,在場的人都可以作證,還有,這裡是休息的地方,稍微安靜點。」


在聽到弗里德里希的保證後,對方才總算放棄了自殺的念頭。


「所以大人您是想要知道目前在這的傷亡有誰對吧?」


「沒錯,有清單嗎?」


「這裡。」


一旁的護士將一份清單遞給了弗里德里希。


看著這些名單,弗里德里希皺起了眉頭。


「只有這些嗎?」


「稍早在還有一些,只是他們傷的太重沒撐過去。」


「藥水來不及嗎?」


「我們帶的大部分都是強化恢復力的居多,還需要評估傷員的體力,少部分的已經全使用在那些十分緊急的傷員了。」


「沒有會使用恢復魔法的嗎?」


「很遺憾…」


聽到這裡弗里德里希不僅嘖舌,雖然提前預判到了敵人的進攻,可沒想到還是造成了這麼多的傷員。


士兵的傷亡率近四成,這數值足以讓部分士氣低落的軍隊紀律崩潰,要是戰鬥再繼續拖下去,可能就會出現潰敗的危險,到時候別說是指揮了,都有可能出現嘩變將上級領導殺死逃命的情況。


「那他們目前的情況怎麼樣?」


「不曉得能不能算樂觀,至少命是保住了,可是不少人或多或少都有肢體缺失的狀況。」


缺少肢體,意味著無法繼續戰鬥與生活,通常都會在給予一筆撫恤金後遣送回去,而他們日後的生活可謂是困難重重,不僅原本的工作困難,就連想要試圖尋找新工作也是難上加難。


「他們不可能再繼續待在前線了對吧。」


「那是當然的,畢竟他們已經沒有多大戰鬥能力了,工匠還好說,單純沒有技能的士兵的話完全沒有用處,放到方陣裡也只會變成敵人的突破口。」


「他們最快何時能夠被送回去?」


「明天,或是後天吧,這要看他們身體能否成撐住。」


「能多快就多快吧。」


說完,弗里德里希走到一病床前,只見士兵胸口白色的繃帶正逐漸被冒出的血所染紅,一隻眼睛被戳瞎,用剩餘的一隻眼看著他。


弗里德里希無視地面的血汙,單膝跪地,握著對方缺失手指的手說。


「對不起,讓你們受到這般遭遇,我會想辦法讓你們回去後的事,所以不要死了。」


不知是否聽到弗里德里希的話,士兵的眼角流出了眼淚,隨著瞳孔的放大,握住的手失去了力氣從弗里德里希手上滑落。


看到士兵死在了自己面前,弗里德里希沉重的低下了頭一語不發。


(是我害的嗎?是我的決策不夠好嗎?如果我當時…)


自責與懷疑壓在了弗里德里希的肩上,他大可以像是那些貴族一樣將生命僅僅看作數字去衡量,可他做不到,自從天災過後,曾經自以為是的傲慢被現實以最極端的方式所擊垮,死亡沒有仁慈與偏見的降臨在了那些遇難者的頭上,一視同仁的帶走了他們的靈魂。


放下死去士兵的手,弗里德里希站了起來,他的沉默使得現場的氣氛壓抑異常,即使是傷患痛苦的哀嚎聲也無法打破這份寂靜。


走出帳內,兩旁的守衛轉頭看向從中出來的弗里德里希,此刻的他表情雖然沒有剛才那麼的抑鬱,但依舊充滿著愁容。


「大人…」


「我很好,感謝你的關心。」


弗里德里希強忍著心情,露出笑容向守衛說道。


誠如蒙特艾莉所說,弗里德里希是位仁慈的人,但受過傳統貴族教育的他同樣能夠理解什麼場合該做什麼事,如果在這露出在帳內同樣的神情有可能會動搖整支部隊的士氣,為此,他必須將剛剛的傷痛埋藏於心,不能讓以外的人看見。


回到指揮的帳篷內,一名穿著與弗里德里希帶來的士兵迥然不同的陌生女子正站在堆滿匕首的桌前。


「來者何人。」


「失禮了,大人。」女子低著頭單膝跪地說「我是蒙特艾莉大人派來的信使,這裡有一封密信要交給您。」


女子從身上拿出了一封有些褶皺,被蠟所封口的信件。


「我收到了,妳先退下吧。」


「遵命。」


接過信後,女子站到了帳篷的一角,雙眼依舊緊緊盯著弗里德里希。


拆開封蠟後,裡面是一張由蒙特艾莉親筆所寫的信。


內容既令人感到驚訝,同時也在意料之中。


王國的主力軍完全戰敗,作為指揮官的侯爵戰死,他的腦袋被連同頭盔一起打爛,大量被強徵的士兵臨陣倒戈,其餘不少於中小貴族們也由於損耗巨大,不少已經回到領地修整,短時間內無法再度增援。


看著信件上的一切,弗里德里希長嘆了一口氣,隨後使用火魔法將之燒成灰燼。


「妳們那邊怎樣?」


「大人,跟他們相比毫髮無傷。」


弗里德里希點了點頭。


「所以她想要我去協助回防嗎?」


「做好隨時被陛下號召的準備,原本鎮守北方沒參加戰爭的各領可能也會如此,為此希望能夠提前架起良好的溝通橋樑。」


「我理解了,還有其它的事情需要報告嗎?」


「報告大人,沒有了。」


「那請妳替我傳達我確實收到了訊息,並且願意與之合作。」


「遵命。」


女子先是一個鞠躬,隨後倒退至門口後轉身離開,緊接著,弗里德里希的副官走了進來並快步走到他的身旁。


「大人,有新的指示嗎?」


「通知那些還能移動的人隨時準備離開,讓他們收拾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