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第二天早上，我、索特、父王和母后這些王室成員坐在佈置得精致異常餐桌前，周圍的侍從則熟練地把餐具和熱騰騰的早餐端放到各人面前。這幅由小看到現在、不變的熟悉光景，大概早已刻進我和索特的腦中。

    作為一家之主的父王給出許可後，我們就開始動起餐具。這也是每天例行不變的過程了，可是在今日卻出現了異音。我們開始進餐沒多久，父王就停下手上的動作、皺起眉頭瞪着索特。

    「怎麼了，索特？食物的味道不對勁嗎？還是說身體不舒服？」

    弟弟由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有拿起餐具，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看着自己盤子上的食物。

    「父王，我沒事。只是今天我不會吃任何食物而已。」

    父王聽到索特的回答後交替看着我和母后，我向他微微點頭然後繼續進餐，母后則臉露難色猶豫好一會、最終也只是無奈地歎息不發一言。

    沒甚麼，只是絕食一天不會出問題的。我當初在礦洞裏不也是僅僅靠着發霉的黑麵包活了一週嗎？

    吃完早餐後，我回到自己房間去開始哈列迪的每日授課。不管是例行的講課還是向我解釋德拉可千金書上的註解他都會不厭其煩盡力地為我解惑，作為私人教師沒有比他更優秀的人選了。為了答謝他為我這個學生鞠躬盡瘁，我特意從領地向王都上貢的禮品中挑了兩箱蜜桃作為謝禮。哈列迪一臉歡喜地收下，並且承諾會繼續作為我的老師努力地向我傳授知識以及思考方法。

    授課結束與午飯時間之間有一個小時的空閒時間。考慮到其他領地也可能會像泰道爾領地那樣因為突如其來的自然災害而緊急地向我求救，我開始閱讀從德拉可千金那裏借來關於戴達地區的書本。大概是地理位置相近的緣故，這兩個領地面對的問題基本上大同小異。之後把這些相鄰地區的書本一口氣借來好了。如果沒有甚麼需要特別注意的事項，我可以開始嘗試去了解以往不太熟悉的東邊地區。

    當我們家庭四人再度圍坐在餐桌前時，索特的樣子沒有甚麼變化。然而我們還未來得及開口，一陣巨大的「咕咕」聲就從他肚子那裏傳出來。

    即使如此，在侍從把餐點端上來以後，他仍然堅持着碰都不碰餐具一下。父王見狀乾咳了兩聲，這次神情嚴厲地盯向我這裏。

    「恩普利昂，朕不知道你和索特是吵架、賭氣還是怎樣了，可是你作為長子理應擁有更大的氣度才對。別再把弟弟的身體健康搭在無聊的意氣之爭上，趕緊結束這場鬧劇。」

    「父王明鑒，這並不是吵架或賭氣之類的無聊鬧劇。只是，有些事情不做到這個地步是無法傳達出去的。索特只是想更了解我，而不管結果如何他的絕食也只會持續到今晚為止，懇請父王諒解。」

    父王失望地搖搖頭後就不再說甚麼。這之後我跟亞歷克斯進行訓練、然後去找這半年裏混熟了的一眾議會代理人討論各種治理領地的政策和措施，直到太陽下山後我才回到王宮去。

    當父王看到全身軟癱、臉色極其蒼白的弟弟被兩名侍衛抬到餐桌前時，他猛力地拍打桌面並朝着我高聲怒吼。

    「恩普利昂，朕不管你跟索特之間發生了甚麼，現在馬上勸弟弟停止絕食！要不然你也休想能吃飯！」

    「兒臣遵命。來吧索特，我們換個地方談談。」

    侍衛把弟弟搬到最近的會客室、恰巧就是半年前關押德拉可千金的房間。他們輕輕地讓索特橫躺在沙發上以後，我就示意這兩名侍衛退到房間外待命。

    「那麼索特，一整天甚麼都沒有吃的感覺如何？」

    聽到我的聲音，索特勉強地轉動頭顱、以半睜開的眼睛直視着我。

    「好難受……肚子痛得很、全身使不上力……可是，我……還是不明白啊。這……和哥哥不陪我玩有甚麼關系？哥哥……不會感受這股痛楚吧？只要餓了的時候吃點東西……就不會有事……」

    「你說得沒錯，作為王族成員，想吃甚麼就能吃甚麼、絕對不會缺乏食物。但是有些人不是這樣，他們哪怕像索特你此刻那麼飢餓，仍然無法獲得食物。他們只能繼續捱餓，隨着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承受着更大的痛苦……直到身體終於承受不住死亡。」

    索特的身體就那麼僵住一動不動、眼睛睜得老大，大概是在想象若果將他現在因為飢餓感受到的苦楚放大兩三倍那是甚麼樣的滋味。過了良久，他才低聲向我詢問。

    「哥哥……死亡究竟是甚麼？」

    啊這……該怎麼向一個七歲小孩解釋死亡的概念？說到底，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死亡是怎麼一回事，這世上有沒有這方面的專家也很值得懷疑……沒辦法，唯有盡最大努力解釋自己的看法了。

    「死亡，就是一個人獨自去到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永遠也無法再見到其他人。不管是家人、朋友或者別的都不會再相遇。如果索特現在死亡，那你就再也不會被父王稱讚、再也不會與母后擁抱、再也不會跟我一起玩耍。」

    索特的臉色變得越發慘白、手指用力地抓住沙發邊緣的同時全身開始發抖。

    「哥哥說有些人會捱餓、甚至死亡，那是多少人？十個？」

    聽到他這個提問，我不禁苦笑起來。十個，如果只需要拯救十個人，德拉可千金就用不着往那麼多本書上寫下密密麻麻的註解、我也可以把時間花在與索特玩耍而不是埋頭苦讀裏。

    「恐怕不止如此。」

    「一百個？」

    「恐怕不止如此。」

    「……一千個？」

    「恐怕不止如此。」

    索特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取而代之他雙手搖搖晃晃地撐着身子、似乎想要站起來。當我因為擔心他體力不支摔在地上而急忙趨前時，他渾身散發着哀求之情緊緊拉着我的袖子。

    「哥哥……對不起……對不起……！！」

    看着弟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往他的頭頂伸手輕輕摸着那柔軟的金髮。

    「沒關係的，我也曾經像你那樣甚麼都不知道。」

    「我……我要幫助哥哥……竭盡、所能！……哥哥……請、請告訴我……我應該……做甚麼？」

    明天去找弟弟的私人教師和哈列迪商量一下課程綱要的改動吧，在內心作出了這個決定後我直視着索特的眼睛慢慢開口。

    「不用焦急，現在你只要認真上課學習知識。唯有如此，你才能看清現實、察覺問題所在、以及摸索出解決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