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4 斷刃煥然焠

    「殿下,未能在最危急的關頭守在您身旁保護您,屬下等人實在罪該萬死!」


    才剛從天台爬下樓梯回到閣樓,就發現兩名護衛以及亞歷克斯已經在等待自己。幸好不是跟莎朵奈一起下來,不然肯定會被他們驚訝地追問各樣的事情。我極力控制自己別回頭看向梯口,一邊安撫自己的護衛。


    「別在意,是我擅自溜出去,責任在這邊。倒是你們,沒有被那個隊長做了甚麼吧?」


    「似乎除了禁閉在房間裏就真的沒有進一步行動了,再怎麼說也是直屬於殿下的護衛、就區區騎士團隊長也不敢幹甚麼更過份的事情。另外靴霍伯爵——」


    我揮揮手打斷了亞歷克斯,然後提醒他們這裏究竟是誰的房間外面。


    「我們換個地方談吧,不要打擾德拉可公爵休息。」


    領會到我意思的三人跟隨我到馬廄,兩名近衛靠在入口守着、而我和亞歷克斯則來到好幾個小時前一起乘上馬匹疾馳而去的場所。


    「靴霍伯爵本來是想立刻向殿下表達謝意的,可是他看到殿下徑直地走回臥房後誤以為您累到恨不得直接倒在床上大睡,於是就和麗陶到外面去進行各種善後。希望殿下能見諒。」


    「這種小事我怎麼可能介意呢?道謝又不是甚麼緊急的事情。倒是你,之前我還以為跟靴霍伯爵千金鬧僵了,實際上亞歷克斯是怎麼想的?」


    聽到我的提問,亞歷克斯視線遊離尷尬地望天、過了好一會才再度開口。


    「殿下,當初我跟您說想要親手打倒塔拉結爾魔龍時,並沒有說出背後真正的理由。」


    我靜靜地繼續聽下去。連亞歷克斯這麼爽朗的人都決定隱瞞的緣由,肯定事關重大。


    「其實我有一個姐姐,比我大幾歲。雖說在年齡上有優勢,我從來沒有一次在比試中贏過她。姐姐一直是王家騎士團裏實力數一數二的強者……直到三年前,發生了塔拉結爾魔龍襲擊事件。」


    「……三年前在那起襲擊事件當中並沒有任何死亡報告,難道說有人隱瞞了真相嗎?」


    我在這麼發問後,亞歷克斯搖頭否定了我的假設。


    「姐姐到現在仍然活着,只是內心被殺死了。在擊退塔拉結爾魔龍時,為了保護三個平民孩子半邊臉都被火焰燒熔。像黑羊大人那種能夠斷臂後還若無其事地把傷口按在烙鐵上的人可不多,姐姐直到現在仍然經常被噩夢驚醒後哭泣、一遇上魔獸就因為恐懼而全身動彈不得。這種狀態下自然無法繼續待在王家騎士團裏……也無法再為人民而舉劍戰鬥。」


    ……雖然直到現在仍然會夢到屍體遭到蛆蟲啃食,但是自己至少不會在跟莎朵奈碰面時嚇得不知所措。能在如此勇敢的戰士內心刻下難以磨滅的傷痕,這頭塔拉結爾魔龍看來比我想象中還要更為恐怖。


    「你那位姐姐,現在身處庇利特本家療養嗎?」


    「與其說療養,在父親的手下重新鍛煉身心更為準確。以武人世家為傲的庇利特不會饒恕逃兵,所以從姐姐退出王家騎士團開始她就被家族除名了,現在她在家裏的待遇就跟一個拜師的平民沒分別。」


    我內心驚駭莫名的情感想必是表露在臉上了,亞歷克斯苦笑着補充。


    「我們一族的家規就是如此,況且父母並沒有放棄姐姐……不過,殿下聽到這裏也應該明白,我決心親手討伐塔拉結爾魔龍,是希望能夠打倒姐姐恐懼的根源、讓她重拾勇氣。再不濟,也至少得為姐姐報一箭之仇、洗刷她的恥辱……本來,是這麼打算的……」


    亞歷克斯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視線也變得游移不定。當他再彎起嘴角時,展現出的並不是平常的爽朗笑容、而是充滿苦澀的自嘲。


    「伴隨着那份執念,『姐姐是被那些平民連累的。要是她當時把那幾個小孩丟下不管,就不會淪落如此淒慘的地步。』,這個念頭也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吐出這句話的亞歷克斯,聲音變得低沉混濁、臉上也掛着我從未見過的晦暗表情。


    「跟殿下一起知道騎士團的前輩的想法時、看到麗陶由始至終都拚命地守護着領民和流落至此的弱者時、還有聽到殿下義正詞嚴地斥責騎士團隊長時,我都彷彿被放到鏡子面前、把自己的醜陋看得一清二楚。昨晚出戰的其他騎士,擁有高潔心靈的他們才是配得上被殿下和麗陶稱為同伴,而我——」


    「召集了那些同伴、和我們一起死戰到最後一刻、不惜捨棄家傳之寶也要把我的部下救回來。亞歷克斯,要論貢獻你不比任何一人少、要論品格你也不比任何一人低劣。」


    對陷入了自我厭惡的亞歷克斯,我以堅決的語氣肯定他昨晚的英勇之舉。他茫然地望着我,然後垂下眼簾。


    「我只是,無法放任麗陶白白地送死而已,所以才想去保護她、還有她所珍視的人民。如果昨晚她沒有採取行動,我大概也只會服從命令坐視不管。到頭來,我和殿下所厭惡的那名騎士團隊長,是同一樣的貨色呢……一直以這雙髒手拿着殿下的劍真是抱歉了,請您收回吧。」


    冷眼看着亞歷克斯把我的佩劍雙手奉還,我抓住了劍鞘——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推回去。當亞歷克斯驚訝地抬起頭時,我指着他的鼻子開口。


    「我說啊,審查每名部下的內心甚麼的,我旣沒有那個能耐也沒有那個閒心去幹這種無聊事!『好可怕怎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的!』、『我都在殿下面前表現得這麼出色了事後肯定有獎賞吧?』,昨晚那些騎士當中肯定有人感到膽怯或者打着這種小算盤吧?那又怎樣!!你們幫助了我、成功保護麗陶以及萊塞爾裘領民,這才是最為重要的事實啊!!」


    我都放任一個當着自己面揚言會不斷撒謊欺騙所有人的傢伙自由行動了,這點糾葛和軟弱又算得上甚麼?本來正常人就是會在為善為惡之間掙扎下決定,如果只有善念或者只有邪念那種東西已經不算是人類了。


    「這劍送你了,因為你比我更為需要它。當你再次感到迷惘、不知道該如何做抉擇時,就望着這劍回想起你所侍奉的主人、是一個決心拯救民眾的王子。如果無法相信自己的判斷、自己的正義,那就遵循我的意志、去活出無愧於騎士之名的人生!」


    莎朵奈對於德不配位之徒深惡痛絕。如果亞歷克斯沒有遇到麗陶,一門心思放在討伐塔拉結爾魔龍和拯救姐姐的他很可能在某一天面臨抉擇時捨棄人民、背離自己的責任繼而成為莎朵奈的肅清對象。


    那麼,在事態演變成這樣之前,由我來阻止。由我來昭示這個國家、這裏的人民應該朝向何方、成為怎樣的存在。誠然,有些人確實無可救藥,可是也有很多人在為善與為惡之間只欠缺一點點助力、在其身後輕輕地推一把。畢竟,我自己也是過來人啊。


    亞歷克斯把我的佩劍重新別在腰側,然後雙膝跪下、淚水如雨般滴落在地上。


    「臣,誓死追隨殿下、矢志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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