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在宮殿前的廣場，由各地抵達至王都的馬車一列排開。從馬車下來的乘客交頭接耳低聲談話，他們的表情混雜着各種情緒，有着期待、不安、猜疑。待全部馬車上的乘客都下來後，我向王家騎士團的成員打出手勢示意他們開始。

    一個接一個，當過去被關押在秘密監獄裏的忌子被騎士領出來、與家人團聚時，這些情緒隨即轉化為無法置信的喜悅、已經因絕望而麻木的感情復甦帶來的震撼、被掩埋的傷口再次遭到勾起的劇痛，這些全都以淚水和吶喊發洩出來。

    根據那些的忌子的證言，他們當中有人被關了足足十多年。如今於廣場上，夫婦破鏡重圓、孩子重投於父母的懷抱、年邁的老人驚喜地發現自己的兒女已經成家立室。所有人都急不及待地向重返陽光底下的至親報告他們錯過了的片段、激動地訴說着離別期間那份不捨與寂寞。

    「太好了呢殿下。雖然我們的戰鬥還遠遠未結束，但是至少於此刻，我們能夠為這群忌子獲得救贖而感到欣慰。」

    「確實，但是不要忘記眼前的人民、無論是否忌子、都是因為終於從長年的折磨與痛苦中獲得解放所以才喜極而泣的。我不會容許這種悲劇再次發生，因此絕對要把至今仍然不知道躲在哪裏的幕後黑手揪出來！」

    在我這樣回答亞歷克斯後，一道人影突然衝向這邊。在親衛隊成員飛快地擋在我面前並且架起武器的同時，那道人影伏在地上開始磕頭。

    「殿下，懇求您大發慈悲！我現在只能倚靠您了！」

    「冷靜一點，你希望我為你做甚麼？站起來，慢慢說清楚。」

    那人依言站起來，他的年紀看上去不比亞歷克斯大多少、就是一個大約十六歲的青年。

    「我的妹妹，在四年前於大庭廣眾之下變成了一條黑蛇，然後第二天就被騎士抓去、就此音訊全無！我聽說殿下在今天會釋放那些一直被囚禁的忌子，所以拜托接獲邀請函的鄰居把我也帶過來。殿下，請告訴我妹妹在哪裏！」

    他現在這副拚命的樣子，和以前在礦洞遇到的那位對我照顧有加的少年非常相似。我非常希望自己能夠實現他的願望，然而在快速翻一遍威伯爾交給我的報告後，我最終也只是再確認一次自己無能為力。

    「我親自率領部下前往關押忌子的秘密監獄將所有囚犯解放，但是當中並沒有符合你描述的人物。從其他忌子的證詞裏也並沒有提及你或者疑似是你妹妹的存在。」

    少年再一次跪在地上開始抽泣起來，我越過親衛隊成員、蹲在少年身旁拍拍他的肩膀。

    「我會在那座監獄的周圍一帶發佈尋人令。也許你的妹妹憑自己的本事逃脫了，然後匿藏在附近的城鎮。只要她或者認識她的人得知尋人令的消息，我就能讓你們再次見面。」

    問過少年的聯絡資料、將仍然不斷流淚的他交託給好心將他帶來的鄰居後，我踏着沉重的步伐回頭。大概我們兩人都心知肚明，剛才給予他的希望實在是過於虛無縹渺。

    「哥哥，為甚麼這些人都在哭泣？」

    不知何時，我的弟弟索特‧錫塔以及保護他的侍衛已經站在王宮的大閘前眺望着廣場的這一幕。我走到他身邊開始解釋。

    「王家騎士團傷害了這群人、對他們做了非常過份的事情，所以我才要來修正錯誤。」

    「啊，這個我也聽母后說過，好像哥哥在議會對未婚妻小姐還有她的哥哥大發雷霆呢。但是我去問父王時，他卻只是說王家騎士團把可能會危害國民的危險人物關起來了。如果是這樣，那麼人民不應該為此感到開心嗎？但是哥哥卻說這是不對的。」

    索特微微歪着頭，打量着廣場上團聚的家庭慢慢步上馬車、準備回到各自的居所去。

    「哥哥，我在課堂上學到了不少森密特王國各個領地的事情、也知道了王都以外有許多跟這裏完全不同的地方……但是，我仍然不明白為甚麼他們會哭，也不像哥哥那樣知道如何去幫助他們、如何去修正錯誤。哥哥，我還要讀多少本書、上多少課，才能夠像你那麼思考、明白你的想法？」

    我把手放在努力地想要追上我、發憤圖強的弟弟肩膀上，回過頭看着王宮。這棟金碧輝煌的建築是我們熟悉不過的家、讓我們安心的堡壘、讓我們自豪滿有榮耀和力量的象徵，同時也是把我們與人民分隔得無比遙遠的牢籠。

    「索特，在我們看來世界是溫暖而且完美的。我們住在偌大的房間裏、被人服侍保護着、一天三餐吃得飽足、穿着能夠禦寒抵熱的衣服、睡在柔軟的床鋪之上。如果我們就這麼一直生活着，就永遠都不會知曉人民的需要和痛苦、看不到這個世界殘缺充滿痛苦的一面，無論看了多少本書也一樣。」

    「所以……要明白理解這一切，就要變得像人民那樣生活？」

    「我覺得這會對你有很大幫助，要試試看嗎？」

    索特聞言畏懼得地縮了縮身子，似乎是想起了上一次試圖去「理解」時所遭受的苦頭。

    「……又要餓肚子幾天都不吃飯嗎？」

    我噗嗤一笑，將手掌移動到他的頭上把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金髮稍微摸亂了一點。

    「倒不至於做到這麼極端，不過……是呢，住在小一點的房間裏、沒有那麼多僕人侍候、吃的食物份量和質素下降、床鋪也不是那麼舒服那種、平常的課業也變得辛苦一些。這樣索特就能稍微，從人民的眼睛去觀察這個世界。我的朋友即將出發到萊塞爾裘領地處理一些事情，趁此機會你跟隨在他身邊體驗一下吧。」

    「我要去，因為想追上哥哥。」

    那麼先跟麗陶說一聲，主要是別讓索特看到奧羅爾王國的偷渡者，剩下的交給威伯爾判斷就行了。我也很希望索特能夠與我站在同一個高度上看待這個國家，說不定不遠的將來就需要他來幫助我了，而且……

    萬一哪天我不在了，那就得由他接替自己未完成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