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2 回淵亦難憶

    「明明、拿回、爵位、就好。非要、弄出、這麼、多、麻煩!」


    曼荻一邊勞叨着一邊替筋疲力盡橫躺在沙發上的威伯爾往大腿敷上消除酸痛和促進血液循環的膏藥貼,而後者則微微苦笑。


    「沒辦法,只要繼續為殿下效勞,今後必然需要參加類似的活動。所以還是早點習慣為痛痛痛痛痛!!」


    和我們一起出席慶祝威伯爾就任勒特侯爵晚宴的亞歷克斯和麗陶此刻走進房間裏,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莞爾。


    「我說啊威伯爾,之後有空還是跟我們親衛隊練一下紮馬、打好下盤基礎。反正身體本來的小毛病在曼荻悉心調養都差不多治好了,來點加強版體能訓練也能撐住吧?」


    「說得也是……為了繼續追隨殿下、創造一個所有正直善良的人都能擁有容身之所的國家,不管是政事還是身體鍛練不能落下。」


    能夠有這種部下,夫復何求?正當我感動之際,就聽到麗陶低聲輕喃。


    「追隨殿下……嗎……」


    察覺到我們的視線都集中到她身上,麗陶眼神閃躲語氣吞吞吐吐地開口。


    「那個……沒甚麼特別的意思……只是,剛才在宴會上,我跟幾位朋友聊得正歡……然後她們就問之後有沒有機會相約殿下出席茶會還有別的甚麼……」


     一陣沉默降臨在我們眾人之間。過了一會,仍然趴在沙發上的威伯爾亦揚聲。


    「和我接觸的菲尼克斯派系成員以及幾位權勢較高的貴族,也隱晦地表達了希望向殿下提出相親的意願。另外……在搜索我的兄長、皮埃斯‧勒特的罪證時,尋獲了好幾封情書。雖然上面沒有署名,但是不少目擊者都表示兄長密謀刺殺殿下期間,他跟莎朵奈‧德拉可非常親近,我推測那些情書很可能就是她寫的。」


    不用推測了,就是她本人書寫的。猶記得把那些信件帶回去自己房間閱讀,結果笑了一整晚差點喘不過氣來。之後得讓威伯爾把他保管的幾份情書也一併交出來才行。啊,不好,現在談的是嚴肅話題,嘴角不能往上勾。


    似乎是把我緊握拳頭不住顫抖的身體語言理解成怒火沸騰的表現,亞歷克斯直接憤慨地喊叫起來。


    「殿下,現在正是一個好時機重新審視婚約!以德拉可公爵的為人就算解除了兩家的婚約他也絕對不會就此放棄支持殿下的,成為國母的人選必須慎重考慮、德不配位者必須盡早排除啊!」


    「說得沒錯,這件事必須慎重考慮呢……我回去再好好想想。今天辛苦大家了,你們也早點休息吧。」


******


    「昨天跟他們有過這段對話,關於此事妳打算如何處理?」


    到了莎朵奈那裏,我把自己跟一眾近臣的談話內容全都覆述一遍。莎朵奈聽畢後展露出微笑。


    「相當合理的意見呢,殿下照着他們的建議去做不就可以了?」


    如此乾脆的回答使我不禁一愣。我實在沒想到她會如此輕描淡寫地表示願意解除婚約。


    「……妳由一開始已經預見了計劃進行到這個階段,妳會被貴族以至全國人民、特別是跟我最為親近的那些同伴唾棄吧?」


    「當然了。」


    「記得妳跟我第一見面那會,好像還說過關於結婚以及組建家庭最好擁有愛情基礎的話題來着?」


    「確實有說過。」


     我直視着面前少女那雙澄黃色的眼瞳,深深吸了一口氣。


    「莎朵奈,妳並不愛着我是吧?」


    「臣妾從來沒有愛過殿下,由始至終我們兩人的關系就只是君臣以及一起改革這個國家的志同道合者、絕對沒有在此之上的感情於其中。而計劃進展至這一步,臣妾已經不再需要第一王子未婚妻這個身份。殿下若果有事情希望借鑒臣妾的意見,就以拜訪父親為藉口作掩飾蒙混過去即可。」


    也是呢,她一直以來都表現出對於戀愛毫無興趣。


    「我明白了,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立刻解除婚約。」


    「殿下為何如此決定?」


    「現在解除婚約,之後為妳洗刷名聲會很麻煩。至少等到局勢平定,可以公開莎朵奈所做過的貢獻、特別是以黑羊的身份如何幫助廣大人民,然後再談這件事。」


    若果當下解除婚約,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我無法忍受莎朵奈品行不端而單方面拋棄她。之後過幾年再突然跳出來跟大家說「其實莎朵奈一直都為國家的前途忠心耿耿地奮鬥,只不過之前為了方便我尋找新對象才解除婚約」,這絕對很奇怪吧?就算維繫我們兩人最初的紐帶終有一天要剪斷,我也希望是在平和、對等的狀況下安然地結束。


    「名聲之類的臣妾並不在意——」


    「早就知道妳會這麼說了,但是我在意。為了國家盡心盡力地付出的人,我希望他能得到正當的評價。」


     在我斬釘截鐵地如此宣告後,莎朵奈凝視着我半晌。


    「殿下,我們最初的約定、雙方一致同意的事項,您還記得嗎?」


    「在萊塞爾裘領地的營救行動結束,我向妳許諾『只要是為了國家和人民、妳所有的欺瞞行為我都會允許』是吧?」


    「……沒錯,臣妾甚麼時候向整個國家坦白自己的真實樣貌、透露多少,這些早已安排在計劃裏。因此殿下不需要為臣妾的名聲問題操心,若您鍾情於別人嫌棄婚約礙事,直接將其破棄即可——」


    不對。有甚麼在腦內甦醒過來。被眾人包圍着羞辱虐待、發霉黑麵包如同泥沙般的口感、握着鶴嘴鋤潰爛的手掌、看着蛆蟲蠕動時那股絕望與恐懼……


    「殿下?」


     這一切一切,我都當成了解國家的真貌、與處於最底層地獄的人民感同身受所付出的學費。事到如今我早已不抱任何怨恨,旣然如此為甚麼……?


    在眼前一黑意識中斷前,我只剩下一個念頭。


    不對,我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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