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9 樓閣中空斷

    「應議會的要求讓宮廷醫師向議員交代國王的健康狀況後,支持由我代替國王攝政的人數增加了不少。」


    宮廷醫師在議會上鉅細無遺地交代國王是如何偏執地認定我殺害了狒安格侯爵一家以及密謀推翻他的管治、於晚上獨自一人的房間裏聽到不知哪來的耳語、突然倍增的暴力傾向後,本來觀望中的貴族都紛紛表態支持在國王康復前由三大公爵輔助我攝政。


    「我本來只是想激怒國王,好讓議員知道他無法控制情緒的失態後對國王的信任進一步下降。沒想到這麼一鬧國王居然真的出現了這麼多精神疾病的症狀,這會不會太巧了點?」


    而且當國王衝進議會裏時,那副模樣使我一度以為他被下了藥、就跟我們逗留在妥拉羅亞娜期間對塞巴托法所做的那樣。然而我實在不覺得宮廷醫師有這個膽,負責調查的監察御史以及替代費爾卡‧德拉可擔任國王護衛的暮星環盾也向我報告說無法找到任何異常。


    「殿下可否曾想過,自從王家騎士團被您親手廢掉後,陛下就一直繃緊着神經這個可能性呢?而當他認為是殿下殺死了狒安格侯爵一家時,這股刺激恰巧就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使陛下精神崩潰了。」


    坐在我面前的莎朵奈平靜地提出了我不曾考慮但卻是最合理的猜測。這麼說來,也許國王由很早開始就患有精神上的隱疾、只是一直都沒有人察覺到?意識到這一點後,我連忙以手掌遮蓋着發熱的眼眶。


    「殿下,又感到不舒服嗎?」


    「不,只是有一個瞬間想到國王在這兩年期間的總總失格表現可能也是精神疾病所造成,我那位為國為民而努力、讓人敬仰的父親是真實存在過的……這個可能性實在過於吸引,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


    然而,作為領導者不能擅自沉淪於美麗的幻象裏。不管多麼殘酷,自己都必須直面真相。


    「都是些沒有任何根據的妄想而已,此等戲言還是忘了吧。秘密吩咐王家騎士團建立關押忌子的監獄、被揭穿後立馬把責任全推到團長身上,這才是那個男人的本質。」


    「沒錯,殿下應該要認清這個事實了。陛下從來都沒有把人民放在心裏,要拯救森密特王國就只能靠殿下發奮圖強了、絕不可能指望您那讓人失望透頂的父親。」


    莎朵奈如同陳述事實般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對我這麼說,我也把剛剛冒起的感傷放下繼續與她討論。


    「妳說過要把國王徹底架空,首先得把他手下的人全部拔掉。那麼費爾卡等近衛是不可能放回去王宮了,妳打算把他們安置到哪裏?」


    「妥拉羅亞娜,由泰爾加公爵家嚴密監視。」


    原來如此,就像以前布拉德‧亞索與泰爾加公爵家的倒轉版處置,這次換作原王家騎士團被反過來鉗制了。


    「跟之前一樣,名義上派他們看守邊界嗎?」


    「不,國家內部安定下來以後也差不多該想想辦法解決無底暗牢這個潛在威脅。就把他們組成偵察部隊,去探查無底暗牢的地形以及分佈於各處的魔獸種類以及數量吧。」


    ……就這麼急着逼他們送死嗎?我的想法大概是浮現在臉上,只見莎朵奈微微一笑後又再開口。


    「誠然,這份工作對於其他人而言確實有點艱巨。但是兄長作為原王家騎士團長、曾經守護全國人民安全的勇士,若果不給賦予他以及一眾武技高超的手足較為挑戰性的任務,只怕他們在長久的放逐生活裏很快就會感到無聊。」


    「不用再編這種爛藉口啦,歸根究底妳還是對於原王家騎士團的所作所為餘慍未消是吧?先不說他們,國王手下的政務官又該如何處置?」


    那些政務官雖然是繼原王家騎士團國王最器重的心腹,但也一直勤勤懇懇地工作了至少二十年、從來沒有犯下重大過失,再怎麼說也不能為了把國王孤立起來而拿他們去餵魔獸吧?


    「這倒簡單,其中四位已經答應跳槽到德拉可公爵家,剩下的待殿下開始攝政後以協助復興工作為名義外調到泰爾加派系的領地即可。」


    「你們動作還是一如旣往的迅速啊。是說,如此輕鬆就被拉攏過來,他們本來就對國王沒甚麼忠誠心吧?」


    「忠誠心這種玩意,十分取決於報以忠誠的對象。在陛下暴露出真面目以後感到失望的可不只是您一個,政務官當中不乏抱有遠大理想、渴望為建立國家盡一分力的人,當前環境劇烈變動後,自然要重新考慮未來的方向。其實那些政務官對陛下是否忠誠根本就不重要,只要讓他們離開王都,陛下無法對他們下達指令、他們在失去陛下這個靠山被重重監視,那就兩邊都起不了風浪。」


    權力和身份這種玩意,要是周圍的人不承認就沒有任何意義。這是很久以前莎朵奈對我說過的話。只要再走幾步,國王能夠動用的棋子就寥寥無幾了……唯有一人,可能會直到最後都站在他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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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記得你擅自跑出去被罰禁閉時我特意過來探望,沒想到眨眼間四年過去,這次換你去懲罰父親去了。」


    當我回到自己書房時,心裏想着的那人已經在該處靜候。母后說話時仍然背對着我透過窗戶觀賞被夕陽染成一片紅色的天空,導致我無法察看她的表情。由於宮廷醫師認為國王的精神仍可能處於危險的狀態,他至今仍然單獨住在房間裏、一直都沒有和母后一起睡。


    「母后的關心兒臣一直都很感激,至於陛……父王,他工作實在太勞累了,應該趁此機會好好休息才對,國家的事務暫時交給兒臣還有幾位公爵就可以了。」


    「就連血脈相連的家人你也要騙嗎?說甚麼『暫時』,你可曾有打算把權力還給自己的父親?」


    雖然這道發問聽上去頗為嚴厲,然而母后的語調卻是旣輕柔又似乎強行忍耐着甚麼似的。我歎了一口氣,決定不再轉彎抹角了。


    「若果我能夠放心地相信父王不會繼續傷害人民,把權力交還他又何妨?假如不適合留在這個位置,強行待於其上不就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嗎?」


    母后終於轉過頭來,而且淚水果然不斷從眼中流出。


    「……你可知道,他與自己的哥哥爭鬥、一直坐在那個位置上,僅僅只是為了保護我們?」


    「作為兒子姑且道一聲謝吧。但是,這個王座、其肩負着的國民,不應該被利用來達致一己之私。」


    母后就這麼在我身邊走過、離開房間。在門被關上的一刻,我似乎隱約聽到了「真的成了一個好國王啊」此般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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