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0 澆悔揭歷頁

    (雷歐列斯‧德拉可的視角)


    「雖然近來陛下的情況有所好轉,但是喝多了始終會傷身,還望公爵大人能夠適量斟酌、見好就收。」


    「放心,我們會克制的。」


    被宮廷醫師送別以後,我帶着一瓶紅酒以及兩個玻璃杯在王宮的走廊裏昂首闊步。看守在目的地的護衛不久之前還是費爾卡,現在已經換成了暮星環盾的團員。


    「打擾了,陛下。」


    在外面喊了一聲後,我推門進入房間。森密特王國的君主、我追隨了一生的國王,正隔着窗戶抬頭仰望月光。


    「我不是說過,如果沒有別人的場合、朋友就該以名字相稱嗎?」


    「恕臣冒昧,陛下仍然把我當作朋友嗎?」


    一陣笑聲如微風般掠過整個房間,到現在他仍然能開懷地笑出來,這點讓我放心不少。


    「我一直都把雷歐列斯當成最好的朋友、這一點從來沒有改變過。現在的問題是,你仍然把我當作朋友嗎?」


    「……失禮了,斯庇達爾。」


    我把酒以及杯子放到小桌子上,兩人面對面坐下開始對酎。過了三杯後,斯庇達爾開口。


    「在新主子手下辦事,感覺如何?」


    「非常美妙。恩普利昂殿下關愛人民、虛心納諫、自身也很有才幹、深得一眾能臣信任。在殿下的管治下,森密特王國走向遠比現在更為光輝燦爛的未來已經是確定事項。」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跟隨他走向這個光輝燦爛的未來是吧?比如說你那位已經形同被流放的兒子、還有全國人民都等待她被破棄婚約的女兒。」


    斯庇達爾諷刺地回了兩句後,我放下酒杯輕輕歎息。


    「很遺憾,我似乎沒有教導下一代的才能、跟斯庇達爾您不一樣呢。若果沒有背起人民的胸懷與才智,我是不會承認他們作為德拉可公爵家的一員。這種兒女我早就當成不存在之人。」


    「哈哈哈哈!真巧啊,恩普利昂看向我的眼神也是老早就沒把我視為父親了!你們也真夠狠心的……不對,該說那個崽子被你教壞了嗎?」


    斯庇達爾大笑着把一杯紅酒乾了後,放下杯子復又露出了愁容。


    「……你是怎麼做到的?這麼多年來堅持國事為先、家人第二,就不會寂寞、就不會心痛嗎?」


    「從坐上高位的那一刻起,就必須擁有覺悟、要對底下的人民負責。不然自己還有被自己所管理的人都會很危險。」


    這也不是甚麼新鮮事了,這麼多年來我也沒少對斯庇達爾說過類似的話。再一次簡潔地表達自己的信念後,斯庇達爾搖晃着杯子凝視於其內翻騰的紅色液體。


    「我嘗試過了……真的,努力過成為你所期望、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國王,只是……我婚禮當天的情景,你還記得嗎?」


    怎麼可能忘記?當時還未成為王后的莫安‧迪西斯特身受重傷、其家人被忌子撕成碎片。鮮血紛飛四濺的會場、絕望無助的慘叫聲四起,那一天到死都是我最為恐怖的夢魘。這一點對斯庇達爾也一樣,過去的內戰裏實在發生太多跨不過去的坎了。


    「當時,是拉斯達‧狒安格和布拉德‧亞索浴血奮戰,我們才得以拚死逃出來。在那場襲擊裏,拉斯達的三個兒子英勇戰死……我只是希望保住他剩下的兒子,使狒安格家不至於斷後而已。真的未曾想過,那個兔崽子居然會把他們滅口後笑着說拿狒安格家的屍體去餵狗!!明明若果不是他們忠心耿耿,根本連降生於這個世上都做不到!!」


    氣憤的斯庇達爾直接把酒杯摔碎在地上,這也好,宮廷醫師說過別喝太多。我把杯裏的酒灑到地上,就當是祭奠故友。


    「拉斯達對我而言也等同救命恩人,可是一事歸一事,斯庇達爾應該明白恩普利昂殿下要求取消特赦才是公正的處置。正如他當初廢掉那座忌子監獄一樣,你心裏也清楚自己其實只是把悲憤發洩在無辜的民眾上、所以才沒有積極阻撓殿下的行動不是嗎?」


    斯庇達爾沉默了半晌,然後才緩緩發問。


    「你當初也是站到我這邊跟使用忌子作為戰鬥員的兄長對抗、抱持着忌子應該被嚴格管理的意見,為甚麼到後來改變心意?」


    「……發生了不少事情讓我改觀,況且現在看來恩普利昂殿下的處理手法才是最為合適。」


    此乃謊言。我會改變立場絕對不是為了國家或人民,這其中僅僅只有私情……可是這個秘密不但無法告訴斯庇達爾,亦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我的多年好友再一次抬頭凝望月光,眼中盛載的滿是這些年月中的滄桑。


    「我的時代要落幕了,很抱歉在各方面都未盡人意。你要是覺得恩普利昂值得追隨,那就輔助他吧……呵,看我說了甚麼廢話,把我架空的行動當中雷歐列斯你就出了不少力啊!算了,我不在意。但是相對的,如果其他老朋友將來跟那個崽子起衝突,還望你能從中周旋調解、盡量保住他們的性命。」


    「臣遵旨。儘管這十多年的統治裏也有不少詬病的地方,可是我也清楚你確實是努力了。在不適合的位置上勉強地維持着各方平衡辛苦你了。再見,斯庇達爾,我永遠的朋友。」


    我恭敬地向斯庇達爾行禮,然後輕輕掩上房門。走到暮星環盾守衛的視線之外後,我全身脫力地倚在牆上、以右手掩着雙眼、喉嚨不爭氣的嗚咽起來。


    作為公爵,我或許能算合格。可是作為朋友、作為父親……或許我也該引退了。這個新時代,不應該由活在過去痛苦之人來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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