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璃忒恩‧亞羅的視角）

    「很久以前，妾身做了一個夢。在夢裏妾身的身軀變得極為龐大、背上長有翅膀、氣息被火焰所纏繞。化身之物嚎叫聲響徹天際，踏腳則搖撼大地，擁有無可匹敵的毀滅性力量，所過之處如入無人之境。」

     我因為過於震驚而說不出話，而莎朵奈大人也不以為意、坐在床上將往事娓娓道來。

    「當然，醒過來後看到被火災摧毀的城鎮、哭喊受驚的民眾、膽裂魂飛的騎士，妾身就知道那並不是單單一場噩夢而已。傷害了如此多人、使他們一生辛苦積累的事物化為烏有、還讓本來前途無量的騎士失去了戰鬥的勇氣，妾身實在罪孽深重。」

    「就、就算這樣，光因為是忌子所以就要去死、這種事情太奇怪了吧？！殿下不就是為此推行忌子保護法案嗎？王立研究所也不斷鑽研着控制好忌子不讓他們在變身時傷人的技術！所以，莎朵奈大人只要接受他們的協助……」

     當我看到莎朵奈大人平靜的微笑沒有一絲動搖時，自己的聲調、以及一度懷抱的希望都隨之沉下去。

    「妾身也曾經如此祈願，待長大後就能夠控制好自己忌子的體質、甚至有機會把忌子這項特性消除。只可惜事與願違，由一年、半年、三個月、一個月、到兩星期，妾身的強制變身周期不斷縮短，而變身時湧起的憤怒與破壞衝動也一直有增無減。妳昨晚看到的就是最後一次徒勞無功的嘗試，哪怕是王立研究所的最尖端聖具也無法長時間把妾身拘束、而妾身也壓不住獸性出手攻擊暮星環盾的成員……再這麼下去，妾身早晚會喪失自我化為破壞眼前一切的怪物。與其如此，妾身寧可保持人類的身份結束這一生。」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如果想要安詳地辭世，方法多的是！為甚麼、為甚麼非要指定我來下殺手？！」

    明明我們如此憬仰您！任何暮星環盾的團員在知道黑羊的真身後被交代執行如此殘酷的任務肯定都會心如刀割！此刻我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如果能觸動莎朵奈大人的內心使她改變自殺的意向，不管要我哀求多久也——

    「璃忒恩，妳覺得妾身自己能夠完成的事情，還會特意找妳去執行嗎？」

    「咦？」

    在理解莎朵奈大人想表達的意思前，一股恐慌就從心底湧出。大概是直覺在發出警告，接下來的話語自己一定不會想聽。

    「三百二十七，這是妾身嘗試自殺的次數。割脈割喉斬首絞首捅穿心臟捅穿肺部捅穿腹部餓死渴死喝下毒藥喝下硫酸跳崖跳海跳進火裏跳進冰雪裏……所有方法都試過一遍，所有方法都無效。只要妾身一進入瀕死狀態，馬上就會強制變身成魔龍並且開始暴走、最後毫髮無傷地恢復成人形。」

    「可是！莎朵奈大人……您能夠記住所有的事情……」

    在我無力地跪在床邊時，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一想到眼前的少女在年幼時經歷了何等殘酷的遭遇，我就心如刀割。

    「沒甚麼，因為感覺的記憶會完全保留下來，在進行第一百四十九次時已經習慣了疼痛、到了第三百零四次就連絕望也一併適應過來。雖然人類狀態下受的傷在變身為魔龍後會被完全消除，但是你們昨晚已經證明了反過來則會保留傷勢，做得非常好。所以，能夠把魔龍殺死就等於能夠把妾身殺死，這項任務換作以前腐敗不堪的王家騎士團是絕對辦不到、只能靠暮星環盾去完成。」

    聽到這句話時，自己視野一瞬間變得腥紅、聲量也忍不住粗暴地提高。

    「莎朵奈大人……難道說，您當初招聚我們成立暮星環盾，就是為了把自己殺死嗎？！」

    「妳在生氣甚麼？與魔獸戰鬥、保衛人民，妾身一開始就跟你們說了組織的目的、而你們也是同意後才加入的。塔拉結爾魔龍並不是你們討伐的第一頭魔獸，也決不會是你們討伐的最後一頭魔獸。在妾身離開以後，這個國家以及殿下就由你們繼續守護了。」

    當莎朵奈大人說出這段話時，她的語氣是如此平靜、卻又如此堅定以及理所當然，彷彿……不，絕對是她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定好了的事情。我緊抓着床單，努力不讓自己的聲線因為抽泣而崩潰。

    「那麼……至少也跟大家……說明您的真實身份、真正的模樣。如、如果……連莎朵奈大人為這個國家、這些人民奉獻了多少都不為人知，就這麼帶着罵名……被人厭惡鄙視着離開人世……」

    「璃忒恩，別做多餘的事情。就算把妾身的事情說出去，也不會給任何人帶來好處、徒增悲傷而已。還不如當成刁蠻任性又一無是處的公爵千金不幸捲進暮星環盾與魔龍之間的戰鬥意外去世，對其他人的負擔就能減到最低。暮星環盾走上了軌道的現在，黑羊已經沒有存在必要。解釋黑羊消失這種小事，由威伯爾處理即可。所以，妳所知道關於妾身的一切、於王宮殿頂之上相認後與妾身的所有對話，通通都不准洩漏給任何人、尤其是殿下。這些全部，都要成為妳帶進墳墓裏的秘密，此乃妾身第二個請求。」

    有好一會，這個房間只剩下我的抽泣聲迴蕩着。在滾燙的淚水將床單打濕了不知第幾遍後，莎朵奈大人再度悠悠開口。

    「辦不到嗎？妾身記得當天問妳是否願意加入暮星環盾，妳說原生的村落被魔獸襲擊，鄰居、朋友、父母全都遇難，自己是為了杜絕這種悲劇再度重演才會跟隨妾身離開的。想想看擁有影潛能力的魔龍一旦失控轉移到兵力薄弱的村落會造成多少犧牲、會在多少人身上刻上相同的傷痕？妾身比妳更加無法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可是………可是……莎朵奈大人明明這麼努力、如此為他人着想，最後只能落得這種結局……這不公平、這不公平啊！！！」

    這已經不是在勸說莎朵奈大人放棄自盡的念頭了，僅僅是發洩內心無壓抑的悲憤而已。即使自己變得像個小孩般哭喊，莎朵奈大人也只是輕輕笑着。

    「說這些又有甚麼用呢？有人生下來後連第一個冬天都没撐過去、有人因為身體缺陷而永遠看不見自己父母的臉容、也有人終其一生也走不出自己的村落。若果硬要分類，妾身無疑算是幸運的一群。從古至今，人類所應該做的事情並没有任何變化，那就是背負與生俱來的一切、努力去為世界增添一絲温暖。僅此而已，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