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怨纏失向旋

    (布蘿肯恩‧庇利特的視角)


    我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過去的傷痕。我以為自己已經有一個新的開始。


    然而當我連站都站不穩,全身禁不住顫抖,眼睜睜看着所有人離開自己爬上那雙漆黑巨翼時,我才明白自己跟過去比起來毫無改變。


    「布蘿肯恩,請振作一點!來,我扶妳去治療師那裏……」


    在殿下和弟弟、以及暮星環盾的眾人騎着魔龍離開後,麗陶衝過來照看我。她跟我弟弟關系親密,雖然沒有締結明面上的婚約但是照目前情況看來大概再過兩至三年就會成事。


    「呵、呵呵,這算甚麼?明知道是魔龍,到頭來大家還是向着公爵家的千金,都不用審判就直接放出來啦!」


    「請妳冷靜點聽我說,我們也是剛剛才知道,那位其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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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睜開眼,望見的是自己房間熟悉的天花板。以往夢到的都是在塔拉結爾那時自己被烈焰焚燒的場景,現在就偶然會夢回得知真相的那一夜。不管那邊都是糟糕的惡夢。


    看了眼時鐘,還是跟以往一樣清晨五時。哪怕此刻已經放下了所有職責,身體仍然自律地準點醒來。


    『作為戰士如果習慣了懈怠,那就已經完蛋了!無論何時都要保持警醒、能夠執起刀刃作戰!敵人可不會等你準備好才過來!』


    這是父親不變的教誨,由懂事開始我和亞歷克斯都必須在這個時間起床,如果那天沒有特別的要事就開始空揮練習。即使被趕出家門,刻印在骨子裏的習慣還是不會輕易改變。我拾起放在床頭上的武器,輕輕地歎了口氣。


    『殿下,真的覺得我有這個價值嗎?對這樣的我賦予機會,真的能夠幫助森密特王國的人民嗎?』


    『這不是當然嗎?妳早於很久以前就已經在幫助森密特王國的人民了。』


    當聽到恩普利昂殿下如此回答時,被父親捨棄、否定了一切價值的自己在那一刻宛如重獲新生;即使在本來的家裏受盡白眼,在暮星環盾也有尊重我的同伴……直到我得知一切背後都存在着那個女人的影子。


    一想起莎朵奈‧德拉可那張臉龐,心裏就會湧出一股連自己都難以理解、厭惡害怕混雜在一起的情感。確實,我在八年前塔拉結爾的事件中身受重傷、甚至喪失了戰鬥的勇氣,但是在聽完麗陶的解釋後自己理應予以諒解,為甚麼會放不下?


    根據麗陶的說明,八年前德拉可千金完全是身不由己、之後也一直為自身忌子體質所苦,甚至多次自殺不果。她深愛着這個國家和人民,是恩普利昂殿下近年推動種種改革的幕後最大功臣。雖說德拉可千金智謀百出城府極深、其驕橫跋扈的傲慢貴族偽裝幾乎騙過了所有人,但是現在我也能肯定,當她豁出去決心死在暮星環盾手中那會、對我的道歉應該是認真與誠摯。


    倒不是說這樣就能將她過去對我所造成的傷害一筆勾銷,但是明明讓德拉可千金替自己辦幾件事、比如說向父親施壓好讓我能夠重回家門權當賠罪就是了。為甚麼自己會對於「原諒」那個人的想法如此抗拒?我應該不是那種揪着過去事情不放、永遠對此耿耿於懷的怨婦才對。


    弟弟倒是對於那人跟恩普利昂殿下最初相識時所做的事情表達過不滿,但是我與殿下的交情自然不及常年伴隨左右的亞歷克斯那麼深,當得知她把一國王子拐到礦洞也只是略微驚訝而已。更何況受害者本人都表示自己已經不在意,我倒沒有為此感到憤慨或者別的。


    難道說,自己其實嫉妒那個人作為殿下的未婚妻……不,這就更不可能了。我只不過是一個邊境伯爵的女兒,這種事情跟我肯定無緣。雖然非常感激殿下給了我一個容身之所,但也僅此而已。倒不如說,明明德拉可千金也有運用黑羊的身份對我作出照顧,為甚麼在知道這個事實後不僅高興不起來,反而連帶對殿下也變得有點隔閡?我就如此憎恨這個誤傷自己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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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天想了許多,但是都沒能得出結論。感覺自己就像回到老家那段時間,好幾年都在原地踏步那樣。說不定離開暮星環盾理清自己思緒是一個錯誤的決定,至少那裏有斯莉特他們可以作為商量對象……不,就算我現在以朋友身份過去,他們應該也願意傾聽我的煩惱吧?為甚麼之前都沒想到這一點呢?可能過去我已經習慣了不會有人對自己伸出援手。


    「你把我賣了也沒關系,至少讓我替母親找個醫生啊!」


    「臭丫頭少在這裏添亂!我們能替妳安排一個歸宿就該感激涕零了!」


    ……好像聽到相當危險的對話。正在街上漫步的我循着聲音來源望過去,只見一名少女雙膝鮮血直流跪在馬車旁邊跟兩個男人爭執,其中一個男人在我看着時還直接給她兩巴掌。我眉頭一皺急忙走上前。


    「請問這裏究竟發生了甚麼?」


    「滾開!看不到我在管教孩子嗎?家族的內務輪不到外人說三道四!!」


    咆哮着回答的男人似乎是貴族,現時處於停職狀態的我確實沒有任何權限、而且本來我就不是負責巡邏街道的成員。可是總不能對眼前這狀況放任不管吧?沒辦法,只好硬着頭皮上了,幸好出於習慣我有帶着標示自己職銜的識別證。


    「暮星環盾所屬布蘿肯恩‧庇利特,請恕我無法單憑您一面之詞就當作甚麼都沒看見轉身離開、更何況這位少女所受的傷不輕。容我把她帶到總部接受治療,順便詢問她幾句以便確認事實。」


    剛才出手毆打少女的男人幾欲發作,但是被另一個男人拉住了。我隱約聽到他耳語「別跟暮星環盾槓上了」,然後他就向我低頭並且遞上一張紙條。


    「那麼有勞庇利特隊長照顧她了,還請在完事後把她送回此處的住宅。」


    待兩名男人乘上馬車離去後,我揹起受傷的少女往暮星環盾位於王宮旁邊的總部出發。


    「雖然現在才問好像有點晚了,但是妳該不會真的單純因為跟家人鬧別扭就從行走的馬車上跳下來吧?」


    「……真要概括起來確實是這樣,可是事情遠比妳所說的要複雜。不過先容我表達謝意,我叫蔻兒·勒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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