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感覺雖然來過這裏許多回，但是跟您談話的次數卻不算多呢。」

    在走進德拉可公爵的房間時，我不禁如此感歎。以往每次拜訪這座邸宅都是以「找德拉可公爵咨詢」為借口，然而基本上都不會跟這位幌子說話。

    「畢竟殿下的謀主是我的女兒，不是我。請隨便坐吧。」

    乍看之下，德拉可公爵的房間格局跟他的女兒如出一轍。巨大的書櫃塞滿了書籍與資料，辦公桌靠着窗戶。細微差異在於睡床比莎朵奈的要大上許多、明顯是雙人床，然後牆上掛了一幅貴婦的肖像畫、那頭長長的黑髮與莎朵奈非常相似。為免勾起公爵傷心的回憶，我連忙別開視線。

    「我發現了關於治療忌子的線索，居住於我國與托莫愛爾王國之間的璃索利弗族可能持有由開國始祖贈送、具有使忌子失控發狂的古老聖具。在得知這個消息後，莎朵奈立刻自薦前往調查。我沒能勸阻她執行如此危險的任務，實在很抱歉。」

    「哈哈，我才應該道歉。把女兒養成了這種發現目標就如離弦之箭般飛出去的性格，多謝殿下這些年來一直忍讓她。」

    德拉可公爵發出苦笑時那滿臉疲憊的表情，讓我忍不住追問更多細節。

    「聽您的語氣，似乎以往沒少被莎朵奈折騰。」

    「我曾經嘗試就着許多事情阻止她，不過大部份情況都是以自己失敗告終。唯一成功的那次，大概就是我在接到陛下提出的婚約後女兒對殿下起了殺心。」

    「那時真的非常感謝！」

    如果不是德拉可公爵把莎朵奈勸服，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會變成一條口吐火焰的黑龍闖進王宮一口把我吞掉……那大概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對了，日前出使我國、現在正被自家通緝的那位托莫愛爾王國第一公主克理斯陶‧法佐伊提及自己的母后跟父王常有書信往來，我派索特前去詢問後發現確有其事。公爵跟那邊關係又如何？」

    「我不像陛下那樣跟托莫愛爾王國的貴族有特別深入的私交，只知道那邊也曾因為兩位王位繼承人的爭端爆發過內戰、時間恰好就和我們這邊的內戰差不多……陛下跟托莫愛爾王國先王在感情上有着共鳴這點我很理解，其實我自己也總會忍不住想，『當時是不是有更好的辦法？』」

    德拉可公爵此刻滿臉滄桑的模樣，彷彿一下子老了二十多歲似的。我等了一會才慢慢開口。

    「還是會為當年的事情感到懊悔嗎？」

    「當然會！尼斯特的母親、王后的族人、然後是被我殺掉的泰爾加公爵一家……我們在那時失去了太多太多了，換回來的事物真的值得如此做嗎？懷抱類似想法的人，也不止我與陛下。」

    我在過往以為德拉可公爵和莎朵奈都是同一類人，只要確定了目標就排除萬難不計代價去達成、而且會將對過往做的事情感到「懊悔」視為浪費時間的行為。可是若非如此，那麼……

    「剛才您說過『試圖阻止莎朵奈最終其失敗』的那些事情當中，也包括殺死狒安格侯爵一家、廢掉父王並將其軟禁、還有將費爾卡從家族中除名放逐到邊疆執行危險任務嗎？」

    德拉可公爵與父王是摯友一事並非甚麼秘密，我在最近有空時翻查狒安格侯爵——當年使我與父王決裂導火線的背景、才知道在母后全家被殺的那一天是狒安格侯爵冒死把父王母后與德拉可公爵救出來，狒安格侯爵所有兒子除了年紀最小的全都在那場戰鬥中犧牲了，也難怪父王拚命想要把他保下來。

    就算莎朵奈確實是我的謀主，然而在年長一輩的人當年德拉可公爵可謂我最為尊敬的對象之一、他要是提出意見我不可能不聽的。即使最終我把異議駁回，上述幾項大計劃若果沒有他參與也不可能如此順利地執行，而德拉可公爵每次都默默地全力在背後支持我們、甚至使我誤以為他與莎朵奈抱持完全相同的看法。

    「是啊……就算他們真的做錯了，我也不忍心對多年的友人、自己的兒子把事情做絕。換我來作主的話，利比斯‧狒安格確實應該處死，而庇護自己兒子的拉斯達‧狒安格受點懲處即可。陛下那邊最好以年紀和身體健康為由逐步把權力移交給殿下，至於費爾卡……革除王家騎士團團長一職後，送回去自家領地和一般平民腳踏實地勞動、讓他明白基層人民的難處就好。」

    這些折衷的方案我不曾一次從德拉可公爵口中聽過，恐怕莎朵奈也是同樣情況。眼前被稱為國家邸柱的男人在重重地歎息了後向我解釋當年為何沒有對我說出來。

    「每當看到殿下和女兒一起商量事情時，就彷彿看到當年滿腔熱血為國家拚搏的自身那樣。然後，每次希望提出換個溫和一點的手段時……過去的自己都會跳出來嘲諷『當年為了扶持斯庇達爾殿下上位你在那場內戰中都殺了多少人了？把如今這個爛攤子留給下一代的你有資格教訓他們嗎？還是說你嫌自己沒拖夠他們的後腿？』」

    就算意見不合，嘲諷勞苦功高又沒犯下嚴重錯誤的國家重臣甚麼的，我在外人眼中的形象應該不至於如此刻薄吧……啊，倒是輕易能想像到莎朵奈這麼做，哪怕是對自己的親人。

    「而另一個原因，其實包含了一點私心在內。殿下也知道女兒之前一直都抱持着自殺傾向，我心想如果她能夠成為殿下心腹重臣、讓她產生『假若殿下沒了自己會有點不妙』，也許她就會改變心意也說不定，所以女兒提出的方案我基本上都會支持的。」

    「這些年辛苦您了。不管怎麼說，我都覺得您是一位偉大的父親與貴族。莎朵奈一定也是仰慕着公爵大人並且以超越您為目標奮鬥着。」

    在我由衷地表達感激之情後，德拉可公爵再度苦笑起來。

    「難為殿下去安慰一個多愁善感的男人了。殿下和女兒採取的行動對國家帶來的好處肯定是最大的，剛剛當成戲言忘記即可。」

    「……也許確實如此，然而即使所作的決定沒有錯誤，我們在過程當中所捨棄的事物也並非毫無份量。當初急於拯救人民於水深火熱當中沒有時間細想，現在能緩口氣的當下我們也開始反省這一點。公爵大人，如果您能毫無保留地跟女兒分享這些想法，我相信她也會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