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斯迪‧普拉姆的視角）

    有甚麼……在拍打自己的身體。我奮力地甩頭讓模糊的意識變得清醒起來，嘗試掌握當前現狀。

    「……起來、快給我起來！接下來換你帶路了！」

    被送過來充當人質的希碧‧法佐伊公主正握起粉拳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她的雙眼不知為何相當紅腫。我正納悶為甚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時，失去意識前的記憶一下子就湧上來。突然出現的黑影、族人一個接一個被打倒、自己也未能倖免……

    意識到自己正身處於背靠着法亞理森林的雪山山腳下，我猛然回頭。由出生起就長居於此、被我們所有族人稱之為家的森林，此刻正在熊熊燃燒。

    「父親還有大家都怎麼了？！」

    「在我逃出去之前有很多人都死了，然後剩下的人狀況如何我也看不到啊。」

    聽到她這句彷彿完全不關心族人死活的回答，我忍不住憤怒地回瞪這位公主。然而在看到她的眼睛仍然沒有睜開來時，怒火就被不祥的預感取代。

    「……妳說看不到是甚麼意思？」

    「看不到就是看不到啊，在拖着你逃到這裏期間一團黑煙迎面噴過來、然後就甚麼都看不到了，眼睛直到現在還是好像被針刺着陣陣發痛，不過——啊！你在幹甚麼？！」

    我顧不得公主失聲尖叫，一把抓緊她的手臂拽到最近的溪流、把頭按進水裏同時用力擦拭公主的眼睛。過了好一會，我才把她拉上來。

    「妳現在試試睜開眼睛，能看到任何東西嗎？」

    公主那雙比起剛才沒那麼紅腫眼睛總算睜開來了，只是本來如同嫩葉般翠綠的眼瞳此刻染成濛瀧的灰白色、瞳孔也處於失焦狀態不知看向何方。

    「感覺舒服一點，但還是甚麼都看不到。」

    「冷靜點聽我說，妳的眼睛大概在剛才的大火中被高熱的濃煙灼傷……可能今後永遠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了。」

    我此刻才注意到，不只是眼睛、公主的手臂還有腳踝都有大片肌膚一片紅一片黑的潰爛了，應該都是在救我出來期間被燒傷的。在聽完我解釋後，她低下頭呆立了一會、然後才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也罷，至少你的視力沒有受損是吧？那麼總算是避過了最壞的狀況。要是連你都變得甚麼都看不到就真的麻煩了。」

    ……眼前這個淡然地接受自己可能永久失明的人是誰？肯定不是那個一天到晚哭哭啼啼、嫌棄飯菜不好吃、一有空就辱罵族人的任性公主吧？

    「為甚麼妳要救我？」

    「因為你能分辨出哪些果實能吃哪些有毒、知道如何尋找水源、遇到野獸時也能將其擊退。如果我要活着抵達森密特王國尋求救援，你的存在是必須的。」

    居然連這種事情都已經考慮到了，雖然不知道小白那天具體說了甚麼，看來她在那番談話當中受益匪淺。可是……

    「如果要求援幫助我的族人，去找范諾文公爵應該比較快——」

    「不行！！是我救了你，所以你應該要聽我一次吧？不准回去托莫愛爾王國，要搬救兵就去森密特王國那邊！！」

    儘管眼前的少女聲色俱厲地否定我的意見，然而我卻注意到她緊握的拳頭在微微顫抖。她不惜弄瞎雙眼也要把我救出，賭的就是我會償還這份恩情把她帶到森密特王國去。如果我狠下心把她拋棄或者把她交給范諾文公爵，她就徹底完蛋了。

    只是，去找范諾文公爵真的能夠獲得幫助嗎？本來我就不信任托莫愛爾王國，只不過范諾文公爵擺出跟上一任統治者不同的友善態度、提案又看似對我方有利無害才接受而已。他明明說過只要拿這公主當護身符就不會再捲入這紛爭，如今我實在不肯定是否應該繼續相信這位公爵。

    我又想起在失去意識前，布拉達與斯莉特跟那些黑影怪物對峙的場面。他們的任務是保護曼荻卻仗義出手保護我們，也許到森密特王國對曼荻的家族訴之以情、獲得援助的可能性更大，至少應該不會在遭到拒絕後還被反手滅掉，這是前往托莫愛爾王國的風險。

    「我說，你跑哪裏去了，不要丟下我一個啊！！」

    看到眼前的少女突然伸出雙手往前方摸索同時高聲尖叫，害怕會引來追兵或者野獸注意的我急忙把她撲倒在地上摀着她的嘴。

    「妳找死嗎？！別無緣無故大吵大嚷啊！」

    話才剛說出口我就後悔了，我沒想起來她已經看不見。像剛才那樣默不作聲地思考、她大概是以為我扔下她離開了，這是我的錯。

    感覺手背被甚麼沾濕，只見淚水汨汨地從少女的眼睛流下來，恐怕不安的情緒早已超過了忍耐極限。看着她現在這副可憐的樣子，我不禁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旣然身受救命之恩，背叛拋棄她並不在選擇範圍之內，那麼該前往的地方只有一個。

    「別哭了，我帶妳去森密特王國就是。不過我只有大致的方向，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對。」

    「朝着燈塔前進就行了，那裏就是森密特王國。」

    少女在吸吸鼻子同時被我扶着站起來，而我持續緊握着她的手。對於已經失明的少女而言，這是唯一能夠確認我仍然待在她身邊的方法。

    「那麼我們出發吧，希碧。」

    「嗯……走吧，到森密特王國去。」

     對於希碧在回答時奇怪地停頓一下，我先是愣住、繼而露出微笑。

    「重新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斯迪‧普拉姆。這次，請妳好好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