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妳看上去似乎沒甚麼精神，發生了甚麼事嗎？」

    莎朵奈早已把那張如同猶如撲克臉般的標准微笑鍛煉得爐火純青，基本上很難從她的表情看出甚麼。只不過一些細微之處、例如現在眼簾比起平常垂得更低，還是會洩露出些許端倪。

    「……並非甚麼大事，不提也罷。比起那個，關於托莫愛爾王國我有事情要報告。」

    「那麼妳要報告的事情是需要緊急處理的那種嗎？」

    似乎沒料到我會如此反問，莎朵奈停頓了一拍才回答。

    「不，倒也沒必要急着採取相應行動。」

    「那就先把困擾妳的事情說出來，待心情平復然後才處理正事。再說，能讓妳產生動搖怎可能是小事？別人不特意去問就不會說出來，這是妳的壞毛病，把不愉快的感受憋在心裏可不健康哦。」

    一邊這麼說，我牽起莎朵奈的手把她拖到一張最舒服的沙發上並肩坐下來。亞歷克斯和璃忒恩見狀悄悄地移動到我們身後、曼荻跑去泡茶、而威伯爾則恍如對這一切都不聞不問般埋首於文件堆中。

    「這件事我有跟璃忒恩說的，恩普利昂你多慮了。」

    「哦？能跟璃忒恩傾訴的事情卻不願意向我透露嗎？稍微有點嫉妒呢。妳要是再不肯說我可要吃醋了。」

    我仍然緊握着莎朵奈的手掌沒有放開，她聞言噗嗤一笑、接着整個人放鬆地躺在柔軟的沙發上。

    「總覺得恩普利昂在不知不覺間掌握了奇怪的技能。其實昨晚我帶着兄長與父親大人見面了……」

    聽完莎朵奈敘述昨晚所發生的一切後，我不禁感歎原來他們兄妹二人當年在公爵夫人撒手人寰後過着這樣的生活。都不容易啊，獨力承擔教育子女責任的德拉可公爵、還有缺少父親陪伴的費爾卡與莎朵奈。

    「孩子——不，其實所有人都需要關愛與肯定。在剛剛認識莎朵奈那會，我也曾經差點跟索特大吵一架。那時我因為事務繁重而減少了許多跟他一起遊玩的時間，導致弟弟以為我把他冷落了。」

    「我知道。當我把兄長替換成璃忒恩或者暮星環盾的其他成員思考後也察覺到箇中的問題，只是當初……」

    「嗯，當初莎朵奈對於得天獨厚、身處優渥環境的人特別嚴格。費爾卡自不用說、當年被拖去礦洞體驗人間疾苦的我亦是如此、不惜自盡也要制止魔龍襲擊城鎮悲劇重演的妳自己也不例外。」

    現在想來，得虧當年招攬這些同伴時他們自身或多或少都有些難處、才會讓莎朵奈溫柔地對待。亞歷克斯的姐姐是魔龍襲擊事件中的受害者，本人作為騎士也非常盡忠、麗陶所屬的家族被商會孤立、威伯爾與曼荻不受原侯爵一家待見、塞巴托法一族則被王家猜忌圍困。

    等一下，如果當時莎朵奈認為費爾卡被這麼對待是理所當然，那就表示她自己也……

    「我猜也許在程度上有分別，不過莎朵奈在年幼時所受的教育方式跟費爾卡其實是一樣的吧？」

    「確實如此。父親大人會多花一點時間聆聽或者閱讀我對國家政策的意見、當我的提議取得他認可的成效後也不吝稱讚兩句。除此以外，我和兄長所受的待遇並無二致、在忌子的力量覺醒以前父親大人也不會刻意關照我的情緒。」

    「……說句不好聽的，在這種難以感受到親情與愛意的環境裏，妳到底是怎麼學會去愛護人民的？」

    即使後來因為理念上的嚴重分歧而推翻了父王的管治，在我幼年時確實是在父母關愛下成長起來、也是透過與他們還有索特的互動學會如何待人接物。因為有家人關懷自己，所以自己才能去關懷別人。

    那麼，缺乏這些感情栽灌的莎朵奈又是怎麼回事呢？她真的異於常人到單憑自己就能參透這一切嗎？我正想側頭打量她，卻從一直牽着的手掌感受到對方用力捏緊。

    「……我看到父親大人獨自坐在房間裏、一邊自酌一邊神色悲傷地望着母親大人生前的肖像。這是我懂事以來第一份記憶。」

    莎朵奈此刻眼神放空、在眺望上方的同時回憶起往事。我猜想現在聽到的這番話，過去她不曾跟別人傾訴過。

    「從邸宅的僕人日常的閒談中，我隱約明白母親大人是難產而死。但是在那一刻，我才無比强烈地感受到，是自己害得眼前這個人失去了無可取替的伴侶。」

    現在其他人全都紛紛停下了手邊的工作專心聆聽，於這個寂靜的房間裏唯有莎朵奈的嗓音迴盪着。

    「父親大人希望孩子能與他一樣憂國憂民，那我就扮演這個角色好了。當然，正如恩普利昂所言，不知何為愛與關懷的自己是不可能真心為國民着想。我只是以補償父親大人為動力、根據他的反應選出能夠討他歡心的言行而已。」

    「然而這個如意算盤落空了，就在妳的忌子之力覺醒那天。」

    莎朵奈聞言露出苦笑。

    「没錯。我為了尋找能夠抑制忌子變身的方法，使用新獲得的影潛能力走遍整個森密特王國。在探索期間，書本的知識化為眼前實際存在的景像、民眾從單純的數字化為能與自己交流的血肉之軀。這段無功而回的漫長旅途，反倒把自己從只會模彷的空殼真正轉化成近似於父親大人所期待的模範貴族，實在非常諷刺。」

    「結果即使學會了給予人民温情，妳在內心仍然認為德拉可公爵所施行的那套没有錯誤……不，在見識過底層人民的苦況後，莎朵奈就越發下定決心要把德不配位的貴族通通消滅。」

    總算明白為何倆兄妹的分歧如此之大。不管做甚麼都無法從德拉可公爵那裏獲得正面反饋的費爾卡，慢慢地轉向王家騎士團的同僚、從願意親近自己的那些人獲取父親不願意給予的認同。於是德拉可公爵和莎朵奈就決定與其白費氣力進行挽回，不如乾脆將其捨棄。

    「那麼，莎朵奈現在打算怎麼做？」

    「兄長作為王家騎士團團長可謂失格到極點，對於制裁他還有其部下一事我絲毫不後悔。」

    這麼斬釘截鐵地表示後，未婚妻在我耳畔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只是，兄長會變成這副模樣，作為家人卻沒有給予他親情與溫暖的我與父親大人都需要負上一定責任。就着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應該道歉的，即使已經明言不希望再跟我們扯上關係的兄長很可能會拒絕接受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