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多拉可尼爾的視角）

    「太讓我意外了，沒想到客人真的這麼快就把宰魚的活掌握得如此純熟。」

     當我表示自己已經把二十多條去掉鱗片與內臟切割好的魚放到木桶裏時，露娜發出了驚歎。雖然自己的手法和速度仍然不及她，現在的技術好歹能有點貢獻了。

    「妳一開始說宰魚是一項簡單工作，其實是在騙我對吧？」

    「不好意思，因為我感覺客人並非真心希望給我們幫上忙，於是就故意這麼安排、希望客人能夠知難而退專心休養了。現在看來也是錯有錯着呢，我們當中能夠應付這種精細活的人才可不多。」

    對於一開始就洞悉了我不是純粹抱着報恩的心態提出想要幫忙，還有故意使心眼給我安排困難工作這兩事，露娜都毫不猶豫落落大方地坦承，她這直爽的態度反倒讓我感到挺佩服。送飯、替我在傷口上敷藥草以及更換繃帶、然後一邊宰魚一邊討論光之民與闇之民停戰的事宜，這種流程逐漸變得恆常化。

    「光之民那邊有甚麼動靜嗎？」

    「安妮莫娜經過上次的激戰後似乎仍未恢復行動能力，只不過光之民那邊好像又出現了另一次超常者。名字叫戴亞蒙達，他繼續沿用着安妮莫娜的方針，重點攻擊闇之民用以進攻的軍事據點並且盡量留對手活口。闇之民也並未發動強硬地發起反攻，僅僅是一味把戰線拉後。」

    偏偏在我陷於此處無法行動時又出現了這麼棘手的敵人，再放任他們囂張下去，我升任為四勇將兼全軍統帥後取得的戰略成果可能就要歸於虛無了。我仔細打量着露娜平靜的臉龐，思索是否該冒險提出把自己送回去的請求……不行，哪怕她得知我的真實身份後能度不改，對我懷抱怨恨的那些逃兵也不會無動於衷。就算露娜在這個庇護所的威望很高，在被仇恨沖昏頭腦的闇之民面前她一個瞎眼的女子根本手無縛雞之力。

    「如果我對客人的理解沒錯，現在你應該為當前形勢憂心如焚吧？只不過客人還是不信任我們這邊的同族，那最好保持心境平靜才能盡快痊癒靠自力回去。」

    面對露娜看穿自己心思的勸說，我不禁歎息一聲，然後就把注意力放回手上的小刀和漁獲上。是啊，空着急除了加重自己的身體負擔外甚麼好處也沒有，乾脆放空心思繼續休養生息好了。只不過理智雖然明白，但我仍然為自己能夠如此輕易放下而感到驚訝，放在過去的自己是不可能這麼輕描淡寫地對闇之民陷入不利局面一事置若罔聞的。

    「戰事演變成這樣，史特加尼亞陛下可能會向光之民那邊尋求和談呢。客人對此怎麼看？」

    「作為爭取喘息機會待日後反攻的權宜之計沒甚麼不妥的，雖然戰況佔優的光之民大概不會開出甚麼好條件就是了。」

    聽到我的回答後，露娜淺淺一笑。

    「權宜之計啊……客人還是堅信着兩邊民族不可能友好相處。」

    「這不是當然嗎？怎麼可能跟一度相互廝殺的敵人握手言和。只有把光之民全部殺死，我們才能高枕無憂。」

    「那麼當客人恢復健康又成功殲滅光之民的主力以後，會回來這裏殺死我嗎？」

    露娜問出這道問題時其語氣輕鬆到彷彿在說的並非生死相關的話題、而只是晚上吃甚麼一類的無聊事情，反倒是我感到躊躇不確定了。

    並不是害怕自己說實話會惹她不悅，或者說謊會引被她拆穿。跟她相處的這段時間我自問對她的個性已經了解不少，不管自己如何回答她也只會一笑置之。無論我作出甚麼應對，眼前這個女子是旣不會氣憤亦不會失望、僅是淡淡地一笑置之。之所以會遲疑不回答，是因為答案似乎跟自己人生至今為止的信念相悖。

    「……你們就這樣一直躲着不對闇之民構成威脅的話，我也不必特意費勁把你們收拾掉。」

    「那真是讓人高興呢，要是客人的這份寬容也能稍微分一點給光之民本部——」

    「別得寸進尺。剛才也說過了，曾經刀刃相向的人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建立信任？妳能拿出甚麼確據保證這種脆弱的關係能夠保持長久不變嗎？」

     被我冷冷打斷後，露娜微微歪着頭、一片濁白的瞳孔彷彿能夠看到我那樣定睛不動。

    「我們這裏的住民也不都是由一開始就抱持徹底反戰立場啊。倒不如說，在漫長的戰爭裏忍受不了當中的殘酷繼而逃走的人還比較多、也沒是少手上沾過血的。即使如此也聚集於此處形成了和諧的社群。為甚麼客人會堅持兩邊無法和解呢？」

     在我一時無話可說之際，露娜又徑自悠悠地分析下去。

    「再說，要論不確定性的話，主張抗戰到底也不是萬全的方案啊。在沒有必勝的把握下，要是輸了不就全完蛋嗎？事實上闇之民現在就是於戰況處於劣勢吧？我不覺得主戰與主和兩種方案孰優孰劣有客人說的那麼明顯啦，不過你好像打一開始就抱着這種一廂情願的想法呢。」

    像是要給我留下思考空間那般，接下來露娜就再也沒有就這個話題多說一句話。我們就在這個小房間裏靜靜地把餘下的漁獲全部處理掉。當最後一條魚也變為肉片後，露娜提起木桶輕聲地對我道謝，然後就掩上房門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