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多拉可尼爾的視角）

    聽到露娜臉不改色平靜地拋出如此荒謬的言論，就算是我也忍不住臉色一沉惡狠狠地瞪着她。雖然眼前的女子目不能視物，不過以她細膩的感官應該也察覺到我的怒火了。

    「客人，我剛才的話有說錯麼？即使安妮莫娜在戰爭當中以強大的實力蹍壓取勝，卻都是盡量避免痛下殺手。反之多拉可尼爾卻是頻繁地對於不聽號令或者持異議的族人施以極刑，像是特蘿瑪那孩子，僅僅只是因為父親主張應該休養生息不宜過度興兵，就舉家被同族追殺、只有她僅以身免逃到此處。就連剛剛那場大戰也是，闇之民傷亡慘重的原因不就是多拉可尼爾強令部下不惜一切代價展開追擊嗎？」

    「顛倒是非黑白的狡辯，難道我不殺一人把你們的糧食和水源都佔據後，你們就不會死嗎？安妮莫娜是站在闇之民的對立面、害我方損失大片土地的敵人，拿一軍統帥跟她來比較還說甚麼殺的人更少簡直不知所謂！」

    「旣然客人這麼說，那我倒想問問安妮莫娜至今有搶走過任何闇之民賴以維生的重要土地嗎？據我們這邊的斥候回報，安妮莫娜攻擊的重心大多是闇之民為了推進戰線而建立的軍事基地，別說是糧食生產區或者資源採集點了、就連防禦據點也算不上，光之民也並沒有乘勝將兵力駐紮到足以危及闇之民的位置上。」

    被露娜這麼反駁，我一時語塞，隨即為自己居然被她的話語迷惑、哪怕僅僅是稍縱即逝的一瞬間、而感到懊惱異常。說到底，問題的重點根本就不在於此。

    「安娜莫娜站在光之民一方，是我等的敵人。不管她的手段有多麼溫和、戰鬥時有多麼克制，敵人的最終目的還是把闇之民擊敗，將我等殺戮殆盡或者奴役。拿這種人跟保護一族持續奮戰的領袖比較根本毫無意義。」

    「說得真肯定，客人是問過光之民他們想這麼做嗎？」

     居然想要裝傻，我不禁發出冷笑。在這個小屋裏不時能聽到從外面傳來的對話，此處的光之民為何會流落到這種地方我可是很清楚的。

     「妳如果不清楚怎麼不去問問外面那些光之民同伴？會被同胞冷落排擠，還不是因為對於主張抗戰的方針表示不同意嗎？」

    「是呢，因為對方很危險，除了戰鬥就別無選擇。為甚麼會說他們很危險？因為對方是敵人啊。不管是多拉可尼爾還是光之民的領袖都在用循環論證把這種無可奈何套到人民身上、堵死了一切其他的可能性，甚至到最後連自己也給騙了。然而光之民與闇之民真的有非得打個你死我活不可的理由嗎？也許在悠久的紛爭開始之初有吧，不過到了雙方連理由都忘記的現在也沒有意義了。如今的狀況就是兩邊都在打一場不想持續下去的戰爭，還以為自己無法停下來。客人請設想一下，假若有一天真讓你們成功把所有光之民殺死，你會感到高興嗎？」

    「這還用問嗎？怎可能有人對這種事情感到高興……」

     就算可能被察覺到是謊言我也必須這麼回答，如果自己表現得像一個嗜血的殺人狂天曉得眼前這個女人會不會把自己拖到外面處決。然而在把話說出口後我試着想象自己站在小山丘上俯瞰散落一地的光之民屍體，確實並沒有多少自豪或者喜悅、內心反倒是空虛所充斥。

    「……所以，妳的計劃就是把剛才那番偉論告知雙方，促使光之民與闇之民停戰嗎？」

    「嗯，以這個庇護所作例子，告知他們除了戰爭還有別的路可走，差不多就是這樣吧。現在雙方都因為蒙受了巨大損失而按兵不動、一向旗幟鮮明地主張抗戰到底的多拉可尼爾又因為不明原因而沉寂，也許正是跟史特加尼亞陛下接觸的好時機。那位大人作風開明也樂於接納他人意見，先找他合作成功率比較高。」

    嘖，沒想到這傢伙居然真的打算趁此機會動手。該怎樣才能阻止她、至少把此事拖延到自己身體痊癒回去統率軍隊，正當我飛快地思索對策之際，露娜似乎感到有些困惑似的微微側頭。

    「客人對於我打算說服史特加尼亞陛下一事似乎不怎麼高興啊？這可奇怪了，明明你並非對光之民抱持怨恨，為甚麼會對於我們嘗試採取其他方法終結戰爭一事感到不滿？」

    「散播這種『其實不用戰鬥也可以』的軟弱言論擾亂軍心，最終只會害得我們無法跟光之民抗衡進而被殺，難道我還得支持你們不成？」

    聽到我這麼回答，露娜訝異地張大嘴巴。

    「咦？在雙方高層把這事談攏之前，我本來就沒打算將停戰一事大肆宣揚啊，應該說何時向你們一族公佈當然是由史特加尼亞陛下決定吧？論政治和軍事我實在說不上精通，但是客人難道不相信自己一族的領袖能夠審時度勢、作出決策的同時把對子民造成的損害降至最低嗎？」

    「說甚麼胡話，我對陛下當然是一片忠心——」

     確實，史特加尼亞陛下對於跟光之民的戰事不像我這麼熱心，但是我以前只當是他個性較為溫和、與我相比不夠決絕而作罷。反正有我作為四勇將從旁輔助，不會出甚麼亂子的。可是如果陛下真的決定與光之民停戰，我真的能夠繼續輔助他嗎？不知為何，想到此處一股冰冷的感覺就會從心底冒起。

    「客人，你的手停下來了。」

     一時間我不理解露娜在說甚麼，然後才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停止了宰魚的作業，剩下的漁獲全都被露娜一人處理了。

    「啊，請不用在意，我其實還挺高興的。此前從未有來客像你這般跟我據理力爭，如果真要實現雙方停戰想必要說服不少跟客人站在同一立場的人。跟客人討論着實讓我大開眼界、對另一方的想法增進了不少理解。所以客人真的沒有必要虛與委蛇承擔雜務去討好我，做回原本的你自己就好。」

    完全被看穿了。在這一刻感到懊惱與不氛的我反射性的回了一句。

    「別瞧不起人了，今天雖然也幫不上忙，但是再練習一兩天我也會變得熟練起來的。」

    露娜聞言後發出了如同銀鈴般的笑聲，收拾木桶起身告辭。

    「客人果然很有趣，那麼我明天再帶多一些漁獲過來，請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