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宮本的繭(2)

在意識浮出黑暗後,首當其衝的是來自全身的疼痛。


男孩睜開雙眼,忍受著如針扎體的不適,從稻草堆中爬起。


環視著身體上下,發現有不少相對堅硬的稻草,因為自己的入睡而插進了傷口當中。


為了不讓這影響到傷口的癒合,只得咬著牙,將其一根一根的拔出。


這些傷是昨日,自己母親的母親、也就是外祖母造成的,也是男孩這八年來的常態。


對宮本家而言,男孩的誕生並不是件有趣的事。


那不僅僅是因為,次女懷孕意味著那名男人、奇里歐的『背叛』,而是有著更深刻的,令宮本無法忽視的理由在。


男孩,是降生於宮本家的第二名麒麟兒。


沒錯,就如三百餘年前,引領眾人拋棄家名,宮本家恨之入骨的次等之子一樣。


那股恨意,由當代傳來,火焰不減反增。


代替不能夠對其出手的存在,將這股熊熊的烈火,傾注在男孩的身上。


男孩能活到這個歲數,只能以奇蹟形容……倒也不能這麼說。


一道光芒出現在房間之中。


男人、奇里歐推開破舊的木門,盯著坐在地上的男孩。


他沒有選擇踏步走進,只是靜靜站在原地,將手中的器皿放在腳前。


「這是你今日的食物。」


說完,他便轉身離去。


即便在血緣關系上,兩人有著父子這一層身份在。


但奇里歐展現的這份無情,連對待陌生人都顯得更加冷酷,更像是面對仇人一樣。


器皿之中,只有像是泥漿一般的白色液體,大概就是穀物打成泥後的食物吧。


食之無味,更因此難以下嚥。


可這是每日僅有的食物,再不情願也得將其吞下。


神奇的事情是,隨著食物被吞嚥入腹,男孩身上的傷口竟開始快速的癒合。


待器皿內的食物不見時,雖不能說是完全恢復,卻也已經到了不再淌血的地步。


確認身體能夠自由行動,男孩爬起身來。


而後,一成不變的一日,又開始了。


在道場之中,體態精練的男女站在一起,拿著竹刀進入戰鬥的態勢。


「喝!」


隨著一聲吆喝,其中一人率先衝出。


就這樣,男孩與男人的身影交錯而過。


沒有手中竹刀相撞的聲響,只有兩人相互背對著的寂靜。


彷彿時間慢了半拍才開始行動,男人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倒在了地上。


「可惡…!」


接著,第二人緊接著襲來。


僅僅一招,便將人制服於地。


男孩的一日,就是這樣,在道場當中度過。


自早晨開始,沒有一刻的休息時間,只是不斷的將襲來的人們擊退。


然後……


「二十七人,是嗎?」


直到那女人的到來。


宮本羽世,如同時間倒回昨日那樣,在同一時刻出現。


「來吧。」


一樣的話語。


一樣的眼神。


緊接而來的,一樣的遭遇。


「真是噁心。必須每一天都做一樣的事,才能讓你吃到教訓嗎?」


竹刀揮下。


皮膚破綻而開,鮮血四處飛濺。


又有新的傷痕,出現在男孩的身軀上。


「每一次看到你時,身上的傷口就近乎痊癒。這難道不是在嘲笑老身,說老身的管教毫無用處嗎?」


「到此為止吧,母親。」


直到宮本 • 奇里歐出言制止,老人才停下動作。


「哼,今天就到此為止。把這裡清理乾淨。」


沒有多餘的眼神,宮本羽世帶著奇里歐離開了道場。


「每一天都被打的這麼慘啊。」


「明明也算是宮本的孩子,待遇卻這麼可憐。」


望著努力撐起身體的男孩,二天一流的門徒們也只是站在一旁。


嘴裡雖掛著如同憐憫的話,臉上顯露的卻都是嘲諷的笑容。


作為名門流派的門徒,掌握著《二天一流》的人而言,輸給一名不滿十歲的孩子想必很不是滋味吧。


即便如此,他們也不敢在輸的當下說什麼,更別說在前任當家的眼下做小動作,於是就有了現在的場面。


「喂,趕快起來!羽世大人不是要你把這裡清乾淨嗎!」


其中一人大聲催促,拿起一旁的清掃用具丟到男孩的身前。


有的人看著男孩落魄的樣子,打從心底做出嘲笑,有的人冷眼旁觀、有的人悻悻然的離去,就算有以擔憂之色望向男孩的人,也沒有上前幫忙。


因為他,是被宮本拒絕的孩子。


因此將未來寄託在宮本的門徒,不可能會對排斥之物示好。


這樣的情形也已經持續了三、四年,早以不會有人插手。


對他們而言,沒有在這種時刻直接出手,已經是保住了最後的底線。


男孩拖著殘破的身軀,整理著濺在地上的血滴。


他深知,明天也會像今日一樣。


後天也會像明天一樣。


日復一日、永無止境的重複著。


因為從他有自我意識以來,每一天都過著這樣的生活。


這種生活沒有盡頭,只會一直持續著……


持續著……


持續著……


直到這一天。


「……」


隨著眼前的人倒下,在道場內還站著的除男孩外再無一人。


從男孩踏入道場,已經過去了五年。


宮本 • 奇里歐無言地站在門外,內心感到不敢置信。


雖然早有預感,隨著天數過去,男孩擊倒門徒的速度與日俱增。


可讓人萬萬沒有想到,這還未滿十歲的孩童,只用了五年便將《二天一流》所有的門徒擊倒。


不僅如此,奇里歐還從男孩的動作上,看到了《二天一流》的影子。


不完全,卻近乎完美。


宮本家歷史中第二名誕生的麒麟兒,是相對於前代的,『武的怪物』。


「怎麼樣了?」


「母親…大人。」


五年來,老人、宮本羽世都在每一天的同個時間點來到道場。


本來的話早已是生活的一部分,卻見到奇里歐如此慌張,像是沒有察覺到時間一樣。


「原來如此。」


原因一目了然。


老人走向男孩,來到他的面前。


「你打倒所有的人了阿。」


「……是。」


見其回應,宮本羽世挑了挑眉。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男孩說話。


這也是正常的,畢竟男孩出生至此,從未接受過任何的教育,一般而言根本無法正常對話。


只不過在這幾年中,發育完全的腦袋也讓他可以在與門徒的短暫接觸中,認知到所謂的話語。


「讓我看看你的手。」


「!?」


那是與昨日、與前日、與以往的日子都不一樣的行動。


如今的宮本羽世,收起了每次來到這裡都會有的暴戾之氣,以平靜的雙眼看著男孩。


首次遭遇到這樣的宮本羽世,讓男孩一時間轉不過腦袋,反射性的照著她的話伸出雙手。


「很好。」


與這句話同一時間,男孩感到一陣暈眩。


待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趴在地上,左臉頰傳來一陣陣的灼熱感。


看著右手尚未收回的老人,男孩很直覺的知道是她打了自己。


可是,為什麼?


「看你一臉疑惑的。」


老人撿起直到剛才還由男孩握著的竹刀,光是這個動作,就讓男孩明白了自己接下來的處境。


「沒有接受過訓練的小鬼,將老身的《二天一流》的門徒給打倒,簡直就是在抹黑老身的流派!」


憤怒呈現在手中的武器之上。


即便有著將所有《二天一流》門徒一一打倒的力量,男孩卻只能忍受著老人的攻擊,任由她在自己身上烙下傷痕。


「不過是不請自來的生命,下賤的傢伙!竟膽敢瞧不起老身!」


行刑。


只能以此形容的行徑,持續了比往常還要久兩倍之餘的時間。


其激烈的程度,就連醒來的門徒們,都不敢多吭一聲。


「哼……要是這種程度,就能讓你再也爬不起來,老身也樂得輕鬆。」


待兩把竹刀都破爛不堪,老人才終於停下這個酷刑。


男孩的傷已經不只停留在表面,更是傷及裡頭的筋骨。不用說,這絕對是他受過最為嚴重的一次傷害。


「你們這些人也是,給老身振作一點。」


見矛頭已經轉向,門徒們繃緊神經,在老人的催促向趕緊的要離開道場。


隨著他們的動作,宮本羽世也將手中扭曲的竹刀丟到一旁。


「把這裡清乾淨。」


說出了與過往一模一樣的命令後,轉身準備離去……


「……」


「嗯?」


就在這時,她察覺到了異狀。


宮本羽世看著滿身瘡痍的男孩,雙手努力的要將身體撐起。


這一點倒是沒有問題,但重點在於男孩的雙眼,正在盯著自己。


「你,這是什麼意思?」


光是一句話,就讓整個空間陷入壓迫之中。


無論是原本打算離開的門徒,亦或是始終在門口的奇里歐,都被老人散發出的氣魄震懾住。


面對能讓人窒息的壓力感,男孩只是默默地,將宮本羽世的身影映照在自己的雙眼之中……




以此,第一場災難,降臨到了宮本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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