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刻轉動的齒輪

依照著自己的主人、毓的指示,武芳來到宮本家庭園內的道場。


盯著這冷清之處,武芳在心中嘆息一聲。


她身做毓的隨從,自然知道主人與宮本之間的隔閡。


即便如此,作為手握《二天一流》戰技之人,看到本家的流派道場是這副德行,難免會有些想法。


武芳推開道場的大門,往裡頭一看。


正如她所預料到的,裡頭的燈全數關閉、空無一人。


「原來如此。」


看著道場內的樣子,武芳露出了了解一切的笑容。


儘管被偽裝成廢棄的建築,人群使用過的跡象卻是隱藏不了的。


在武芳的眼中看來,直到數日前,一定還有眾多的人在這裡行動。


自己以及毓,兩人的預感是正確的,這裡一定有某種東西在。


「問題是…」


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武芳就將整間建築逛過一輪。


單棟、且只有一樓的設計,也不見哪面牆壁有暗門存在。


那麼問題就來了。


剛才在宮本家的庭園時,感受到的氣息又是自何處傳來的。


就算現在武芳試著去捕捉氣息,也已經抓不到那時候的感覺。


武芳閉上雙眼,煩惱著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嗯?」


就是這麼一個小動作,令武芳察覺到了異狀。


「這是什麼味道?」


武芳抽動鼻子,捕捉著飄散在道場內的細微異味。


武芳無法明確的解釋這股氣味究竟為何,但它卻能讓人自生理上產生不適感,光是這樣就足以證明這個地方果然有什麼問題。


從剛才開始,武芳都將注意力集中在視覺之上,忽略了其它的觀感,以至於沒有發現到這股氣味。


於是她閉上雙眼,阻絕視線帶來的情報,轉而增強嗅覺的感知。


循著氣味的濃烈程度,以此來找出源頭。


「唔…!」


待武芳走到道場內的置物間時,她確定到這裡就是整棟建築味道最重的地方。


「剛才來這裡時都沒察覺到,看來我還是太粗心了。」


對自己的不中用嘆了一口氣後,武芳又一次的巡視著這間房間。


外觀上看似沒有任何問題,異味卻久久沒有散去。


就在這裡。武芳如此肯定。


幾乎在同一時間上,武芳的腦中閃過自己主人給的忠告。


『別放過地下。』


「地下…!」


武芳蹲下身去,利用雙手調查著木製的地板。


來回摸索一段時間後,平平無奇的地面背叛武芳的期待。


「那麼……」


放棄繼續尋找或許不存在的機關,武芳站起身、拔出腰間的兩把刀刃並擺好架勢。


氣息從口中呼出,熱量從心臟流淌至血管、手臂,最後聚集到持刀的雙手上。


「〈二天一流雙刀術 • 日曬〉!」


雙手高高舉起、而後猛地揮下。


並列的刀刃隨著武芳的動作,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圓弧,呈現出如同日輪那般的輪廓。


雙刀觸及道場的地面,僅只如此木製的地板便分崩離析,化作四處飄散的屑塊。


「嗚哇!?」


武芳絲毫沒有料到光是這樣,地面就整個塌陷,口中發出略顯可愛的悲鳴,跌到了道場的地底下。


「嗚……好痛,雖然有想到下面應該有空間,但居然是這樣的大空洞。」


武芳無奈地爬起身子,拍掉附著在衣服上的灰塵,同時觀察著因為剛才的崩塌而沉煙滿佈的這個空間。


一進到此處,不快的異味就撲鼻而來,甚至到了讓人恨不得停止呼吸的地步。


雖說灰塵還未散去,但從灰矇矇的視角上,還是能看見這裡面放置著的物品。


前方佔據了空間約一半的稻草堆,胡亂地丟在角落的方形木盤、木碗,最後就是……


「小、孩?」


蜷縮在稻草堆上的,孩童的人影。


為什麼小孩會在這裡?還來不及讓武芳思考著這個問題,眼前的人影便出現模糊,下一秒就出現在武芳的身前。


「!?」


反射。那是武芳作為習武之人,身體在腦袋反應過來之前所做出的反射動作。


尚未鬆開刀刃的雙手擺在身前,擋下了襲擊而來的攻擊。


刀與刀碰撞的聲響、刃與刃摩擦時蹦出的火花,感受著這些,武芳才意識到自己遭到了襲擊。


「喝…!」


武芳利用著吆喝聲發力,將眼前的人影使勁推開。


待兩人之間隔出一段距離後,武芳用嘴大力的喘氣著。


若剛才身體沒有擅自動起來,自己就已經死了。武芳輕易理解到這個事實,滿懷戒心的盯著人影。


終於,灰塵散去。視野完全恢復。


雖說在這沒有燈光的地方,視野依舊昏暗,卻不影響武芳用雙眼捕捉人影的真面目。


(果然…!)


正如武芳的猜想,眼前的人影是一名男孩。


年齡大約在十歲…不,或許更小。


其外貌可說是慘不忍睹。


雙眼整個凹陷下去,身體骨瘦如柴、四肢彷彿隨時都會斷掉,穿在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皮膚也被灰塵和污漬染黑,沒有一絲生命該有的光澤,更別提在那裸露肌膚上的密集傷痕。


除了外表,武芳也確定到散布此處的異味,源頭正是這名男孩。人體成長時本就會出現代謝後的氣味,若是不好好清潔,久而久之就會變成常人難以忍受的異臭。


光是一瞬間的照面,就能知道這名男孩究竟遭受到怎樣的待遇。


「真是的……這是怎樣!?」


任何一位有良知的人,見到這種事都會怒火中燒。


元兇自不必多說,只要想想武芳現在身於何處,就能輕鬆得到答案。


武芳希望立刻採取行動,救助眼前的男孩。


可是不行,武芳清楚明白的斷定到。


原因就在於眼前的男孩,不顧著他那瘦弱的身體,執意拿著兩把竹刀,向著自己發出殺氣。


那股殺氣,就連武芳都感到冷顫。如同無數真刀圍繞在她的脖子,隨時都能斬下她的腦袋一樣。


武芳直覺的認知到,這是《二天一流》的戰技、《歪天》。


這也就代表,眼前的男孩與自己一樣,是《二天一流》之子。


「來吧!」


知道戰鬥不可避免的武芳擺出架勢,打算利用實力來逼迫對方冷靜下來。


她主動出擊,將力量灌注在右腳、奮力衝出。


首先拿出手的,正是《二天一流》中少數以衝刺為基礎的戰技,其名為…


「〈戰衝煌〉!」


二刃重疊合一的突刺,指向孩童。


在此之上,武芳利用多餘的氣壓制住戰技的殺傷力,畢竟她的目的就不在於殺敵。


這,卻成為了絆腳石。


突刺的刀刃,被橫擺的兩把竹刀『夾住』,變成進也不行退也不行的窘境。


《二天一流》中的後手、《蠅取》,在流派之中也屬於是學習難度較高的戰技,一位不到十歲的孩子居然能夠使用,著實令武芳為之驚訝。


「可惡,無法動彈…!」


武芳試圖移動刀刃,卻力不從心。


就算有放開刀刃的選項,武芳也因為沒有磨練『雙刀』與『獨刀』外的戰技,而沒辦法果斷行動。


眼前的男孩,散發著堪比百練武士的氣場,用學藝不經的技術迎戰根本就是送死。


沒錯,『死』。


明確的預感,充斥在武芳的腦中。


男孩手中的竹刀動了。型的切換,沒有中斷或銜接的過程。


《二天一流》的『根』,《雙剋》以先防後攻之姿,展現在武芳的眼前。


「嗚!!」


危急關頭之下,武芳遵循著直覺,側身一躲。


竹刀從臉頰旁擦過,在武芳姣好的面容上劃出一道血線。


因為《蠅取》的解除,武芳得以抽開刀刃。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後一躍,大大拉開了與男孩的距離,背後也傳來靠在牆上的堅硬觸感。


實力的差距顯而易見。被選上為《神子》隨從、並被其親自鍛練的驕傲蕩然無存,只剩下滿腦子的混亂。


若是他拿的不是竹刀……


若是他用的不是基礎的《雙剋》,而是其它更高階的戰技……


若是……


若是……


無數的想法一閃而過,在最後的最後變成了一道疑問。


(為什麼,沒有追擊過來?)


武芳盯著使出《雙剋》後就沒有動靜的男孩,對他的狀況感到疑惑。


仔細觀察發現,他也在看著自己。


不。正確的說,在他那空洞的雙眼中,映照著的是武芳臉上的傷。


那由他創造的傷口,赤紅的鮮血正受重力影響緩緩流下。


「阿…!阿阿…!」


男孩首次發出聲響。


與其說是請求對話的呼喊,更像是恐懼著什麼的悲鳴。


看著他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眼角浮出淚水,冷汗還不斷冒出,最後整個人縮在地上。


「嗚……嘔——!」


自胃袋經過食道、喉嚨,而後自口腔吐出,混濁的液體帶著酸臭的味道,與空氣中男孩的體臭混雜在一起。


武芳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從她的視角來看,男孩嘔吐的原因在於武芳的傷,也就是見血。


可是,正常人就算了。散發出那等強烈殺氣之人,居然因為見血而產生恐懼,甚至是讓身體出現足以引發嘔吐的排斥感。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嗯,狀況似乎超乎想像阿。」


自言自語得到了回應,武芳因為熟悉的聲音睜大雙眼,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她的主人、毓,正『站』在自己上方的空間中。


「毓大人!」


「哦,武芳。看來這所謂的『大事』,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麻煩吶。」


說著,毓的視線從武芳身上移開,看向已經停止嘔吐的男孩。


「是嗎。就是你阿。」


「咦?」


說著讓武芳摸不清頭緒的話,毓來到男孩的面前。


那速度就連從剛才開始,雙眼一刻都沒有離開毓的武芳都無法捕捉。


「先睡吧。」


毓伸出手,用食指輕戳在男孩的額頭上。


正如她所說出的話,男孩雙眼闔上,就這樣如睡著一樣倒下。


「武芳,我們走了。」


「咦!?」


「怎麼了?」


「阿不,沒什麼。」


就算瞬間產生疑惑,武芳也沒有多想。


現在看起來,毓似乎是要把男孩帶走,這對想要拯救他的武芳而言是求之不得。


只是,有人對此並不樂見。


「《太陽》大人,隨意地帶走這裡的人,是很讓人困擾的。」


不知不覺間,宮本羽世也來到這裡。


在她的身旁,站著一位武芳不認識的褐髮男子。


「困擾阿。嗯,或許是吧。」


毓的手中出現一陣陣的風,將男孩包裹起來,抬至半空之中。


「我說阿,宮本羽世。妳知道在如今的世道中,孩子早已不再是長輩的所有物了。」


「您想表示什麼?」


「即便妳再不願意,當這孩子的這副模樣被宮本外的人看見後,妳便會失去原本的立場與權利。」


毓的眼神愈發犀利。


像是要回應這一點,她的頭上與背後出現了平時沒有的東西。


黃金色的狐耳與狐尾,身為狐人族、身為以往宮本家一員的證明,隨著起伏的情緒展露出來。


「於是,您打算怎麼做?」


「妳不是清楚嗎?我要帶走這個小鬼。」


「老身不會同意這一點的。那東西是宮本之物,就算是《七星神子》也休想干涉!」


老人的措辭讓武芳皺眉。


那是不將男孩看作是人,甚至不將他當作生命的言論。


「宮本羽世。」


在這空間的對話當中,她已經多次直呼了她的名字。


可是這一次,卻無比沉重。


一直以來眼神都尖銳無比的老人,因為這股如鐵錘轟頂的魄力,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汝之境,為過往之物。那是建立於吾等慈悲之下,是玻璃的外殼。」


「咕…!」


「別忘了,宮本羽世,宮本早已不是昔日的宮本。現在的妳、妳們,只不過是無法從過往的光芒中脫離的黑影罷了。」


彈指一響,火焰包圍毓與武芳。


待其燃燒殆盡之際,兩人連同男孩消失在了這裡。


只留宮本羽世在男人面前,一言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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