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亞人國內一座都市、『那須』的一角,一棟造型簡單的木屋坐落在此。
當兩個腳步聲響起,現在居住在這木屋中的人、毓,帶著她的隨從回到了此處。
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這棟木屋也迎接了一位新的住戶。
「呼呣。」
「真是淒慘。」
在毓與武芳的面前,站著一名上半身赤裸的男孩。
他是兩人從宮本家的道場中,利用看起來像是擄人的行動救出來的孩子。
在毓回到這個木屋,並解開了運送男孩用的風行時,男孩已經恢復了意識。
緊接著,在他沒有反應過來時,毓強行將他的衣服脫到只剩條內褲。
如果是平常的時候遇到這種事,武芳一定會全力阻止,可是現在的狀況不同,武芳知道這是必要的行徑。
「只看較新的傷口……好像根本沒什麼差別,無論是舊的還是新的都佈滿全身。」
「……這孩子,究竟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毆打造成的浮腫、利器造成的切割傷,光就這兩項就不下有三位數的傷口在,原本透過衣服的缺口就能看見傷勢,卻也沒想到那只是冰山一角。
從站著的姿勢中也能看清到,男孩的傷甚至深及骨頭。
「不過,真臭。」
「毓大人!」
「我說的是事實,得先清潔這小鬼的身體,其它的之後再說。」
就這樣,男孩連唯一的內褲都被扒下。
並被毓丟到浴室之中,進行清潔。
過程當中,沒見過世面的武芳先是發出一聲尖叫,然後再深呼吸幾次緩和情緒後,才跟著毓一起清潔男孩的身體。
在盥洗男孩的途中,兩人也知道了一些事。
首先,男孩並不能與人對話。
偶爾能從他的口中出現隻言片語,但都是些無法統整起來的字。
其次,男孩對水十分陌生。
雖然不會害怕、也不會掙扎,但他的眼中對沖刷在身體上的水感到疑惑,就更別提兩人手上的洗滌劑。
最奇怪的莫過於,自來到這個木屋後,男孩就收起了最一開始的敵意,變得如提線人偶一樣。
「簡直像心智停止在嬰兒時期,只有肉體在成長阿。」
「他該不會自出生以來,就都待在那房間中吧?」
武芳的話讓毓陷入思考。
首先浮出的想法是『否定』,從武芳口中初遇到他時的交鋒,以及雖無法組織但至少能夠說出口的單字,毓判斷這男孩至少有與人接觸,而那些人極可能是宮本的門徒們,且接觸的次數也不少。
「再來就是食物了。」
「我去準備。」
「嗯,拜託囉。」
在武芳準備食物期間,毓把男孩領到餐桌上。
從他的一臉茫然中,毓也猜到他甚至連桌子和椅子都沒見過。
這是重症啊。毓坐在椅上,內心沒由來的感到疲累。
似乎從毓的動作上意識到自己該做的事,男孩來到毓身旁的椅子旁,一屁股坐在上面。
無法與他溝通,卻能從其他人的行動、眼神甚至是言語中,理解到他們想傳達的訊息。
看著眼神依然空洞的男孩,毓一邊盤算著往後的計劃,一邊等待著武芳。
過了一會,武芳端著三盤清湯、粥以及一籃麵包過來,放在餐桌上。
儘管是簡單的料理,裹在熱煙中的香味卻能勾起食慾。
「吃吧。」
「……」
毓閉上單眼,擺出受不了的表情。
拿起木製的勺子,舀起一匙的湯就往自己的嘴裡塞進去。
「你可以嗎?」
單單一句話,就能看見男孩理解到毓的意圖。
見他顫顫巍巍的拿起湯勺,有樣學樣的撈起湯水,將其放入口中。
「!?」
男孩的雙眼中,首次有了光芒。
他的動作變得俐落,一口接著一口的將湯送入嘴中。
不用到多久的時間,男孩的湯碗便已經見底。
「那碗粥也一樣,是你的。麵包的話,想吃多少就吃。」
隨著毓的手指前後指向粥與麵包,男孩吞了吞口水,將手伸向它們。
與喝湯時不同,男孩在吃粥的時候多了一份猶豫。話雖如此,在吃了第一口後,與湯同樣很快就被吃光。
至於麵包,他在兩人動手之前,都沒有主動去拿。
「沒見過麵包,是嗎。」
「從吃飯的樣子來看,以前似乎只吃過流體的食物。」
讓男孩來到這裡不過幾小時,武芳對宮本本家的印象就跌落谷底。
不過真要說的話,在她首次發現男孩的當下,就已經沒有正面印象可言了吧。
「小鬼,有名字嗎?」
處理完餐桌上的食物後,毓向男孩問到。
名字。那是對於一個人而言,是能夠將自己與他人做出區分,十分重要的自我肯定。
見男孩不知所以的樣子,毓不用聽他回答也知道了答案。
「阿阿!真麻煩!」
「毓大人,不可以這麼說!」
「我知道啦!」
聽到毓突如其來的大喊,男孩的身體出現了顫抖。
沒有漏掉這個反應,毓騷著頭,在表現出思考著什麼的樣子後,以下定決心的語氣說道
「以後你就叫『狩』!雖然冠上那一家的姓氏或許會讓你不快,不過你就這麼自稱吧!你的名字就是這個,宮本狩!」
「這……真的好嗎?聽起來像毓大人隨便想到的。」
「有什麼關係,世上大部分人的名字都是他們父母隨便想到的。」
「才不是!」
無視著毓與武芳的鬥嘴,男孩低著頭嘟噥著。
那雙散發金色光芒的眼瞳,伴隨著充滿力量的話語,讓男孩感受到從未有過的熱量。
「……ㄕ、狩。」
「「!?」」
兩人瞪大雙眼,看著男孩。
不知道為什麼,她們覺得男孩似乎有哪裡發生了改變。
「……狩。」
「是阿,沒有錯。『狩』,這就是你的名字。」
合歷千年。
男孩、宮本狩在毓的面前,真正意義上的誕生在這個世上。
「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走在亞人國那須的街道上,武芳仰望著太陽高照的藍天。
自上一次來到此地,已經是三個月前。
在位於高天原的宮本那裡,毓和武芳帶回了一名處境十分悲慘的男孩,並跟著毓照顧他整整一天。
到了隔一天後,武芳因為有其它的事而離開了那間木屋,一晃就已經過去了三個月。
「哈啊……華天大人也真是,跟毓大人一樣就喜歡惹麻煩。」
不過,那也是當然。
想著這幾個月來自己跟著的那位大人,武芳將她和等會即將會面的毓重疊在一起。
畢竟,兩人是『同樣』的。
終於,在武芳看見遠處的木屋,又走過一段路程來到門前時,武芳開始想像著裡頭兩人的現狀。
——不知道毓大人有沒有好好照顧他。
——不知道他、被叫做狩的男孩身體有沒有變好。
——不知道……
想著想著,武芳聽見了『碰!』的一聲。
「咦?」
那是一道撞擊聲,不知為何武芳可以很肯定。
而且那道撞擊聲,是從裡頭傳來的,還大聲到門外的武芳都能清楚聽見。
「咦!?」
武芳急忙打開木屋的門,衝進屋內。
在脫掉鞋子、經過玄關及走廊,來到裡頭的客廳後,武芳看見的是……
把身體壓在狩身上的毓。
「毓大人…!您、您在幹什麼啊,毓大人!?」
「武芳?」
毓滿臉疑惑,不知道為什麼武芳會出現在這裡。
可是武芳覺得自己才是該感到困惑的那人,她不明白這位亞人國的高位者到底在幹什麼。
此時,武芳注意到被壓著的男孩、狩也在看著她。
「……武芳,救救我。」
「~~!」
男孩不知為何知道武芳的名字,且還能順暢的組織起言語。
但是現在的武芳可管不了那麼多。
相較於三個月前,男孩不僅身體乾淨整潔、就連體態都回覆到同齡人該有的範圍內。
也因為如此,他那先前無法認知到的端正面孔,深深打進了武芳的心頭。
求救的眼神再加上那懇求的語氣,讓武芳只能呆然地站在原地,熱量還逐漸聚集到了臉上。
「喂!狩,你這傢伙!別用這種撒嬌的語氣向那邊那個防禦力零的遲鈍銀髮女求助啊!」
「……您說誰防禦力零啊!」
毓的調侃讓武芳回神過來,大聲的做出反駁。
在利用乾咳使發熱的臉頰冷靜下來後,武芳試著重新確認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
在武芳的印象中,就算毓再胡鬧,也不會做出這種壓倒孩子的事情……應該。
然後她發現了,毓的手上正拿著一碗粥。
「您這是在?」
「看不出來嗎,他怎麼說都不肯好好吃飯,所以我才這麼做的。」
「原來如此……」
在了解一切後,武芳彎下腰,拉近與狩之間的距離。
從剛才的狀況來看,狩難以置信的在這九十幾日之中,學會了如何與人對話。
既然都能夠說話了,想必也能將武芳的話聽進去吧。
「狩。毓大人是在為你的身體著想,雖然跟當初比已經好了很多,但還是要乖乖吃飯才會健康哦。」
「武芳,妳不懂。」
當場景切換,武芳來到了木屋內的廚房時,她看見了不敢置信的事物。
「這是、什麼?」
不斷抽動著的嘴角還能清楚的發出提問,讓武芳對自己感到佩服。
「我特製的粥。」
「……毓大人親自下廚?」
「嗯。」
「為什麼?」
「想說這個月都在吃外食,偶爾也得讓狩回想起手作的感覺,又剛好有人給了我食材,所以…」
「就誕生了這鍋垃圾?」
武芳的用詞十分粗魯,完全不像是在面對上位者,更何況是神子時該有的語氣。
但一想到毓試圖讓一名孩子吃下眼前的食物,武芳就感到不可饒恕。
眼前的這鍋粥(?),裡頭出現了許多不該出現在粥裡頭的東西。
先不說為什麼有完整的胡蘿蔔和蔥在裡頭,沒剝皮的洋蔥、沒有煮熟的豬肉、不該出現在粥中的蕃茄。
也難怪狩現在會躲在廚房的門後,一點也不敢靠近這裡了。
「這是什麼?」
武芳把粥內的白色長條物舀起,看起來也不是白米,武芳對這未知的食物感到好奇。
「白子。」
「……蛤?」
「據說很營養,所以我就……放、放進去了。」
看著眼前武芳的笑容逐漸加深,毓的聲音開始慢慢變小,到最後已經聽不見她的話。
也就是在這一天——
亞人國最高位的《七星神子》之一,《太陽》的毓首次體會到,什麼叫作來自笑容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