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16＞

那天晚上，清島一臉慌張朝我走來。

那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剛好路過，覺得他似乎有話想說就開口問了。

雖然口氣異常冷靜，卻感覺得出他相當不安。

話沒聽完人就走了，不過已經很足夠了。

趕到現場的時候，看到自己隊的佐田被兩個生面孔的打在地上。

他們瞥見我就立刻逃跑，但那妄為無恥的嘴臉我是不會忘記的。

「喂，不要緊吧？」我上前去問。

「我沒事...」佐田握緊拳頭，全身抖個不停。

「那個東西，還是放著吧。現在用不著了。」

「是...」佐田鬆開緊握的手，我扶著他起身。

不去想在黑暗中被放下的是什麼，那不是我現在該做的事情。

渾身是傷的佐田，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

考慮到他的狀況，我將速度盡可能放慢。

其實我有很多東西想要問他，又覺得等他自己開口比較好。

「領隊...」半路上，他終於講話了。

「恩？」

「我...好不甘心...為什麼...為什麼我就這麼弱呢？」

「並不是強大的人就能保護好自己。何況...那些傢伙並非善類。」

「但是...處於弱勢就會失去反抗的能力，我不想要老是被欺負。」

「那就變強啊。」

「說得倒輕鬆。」

「不然要怎樣？」

「我不知道啊...那時的我，也不知道...」

他的狀態很低落，我打算暫時不回話。

「明明生命受到了威脅，我卻什麼也不能做...」

「覺得很害怕、很無助，但是...沒有足夠的力量可以扭轉局勢。」

「面對差勁的人們、差勁的話語，可連站起來的勇氣都沒有。」

「『為什麼呢？』這樣不斷地問自己，這樣真的可以嗎？」

「繼續受害，繼續無視身上的傷痛，繼續接受所謂的殘酷現實。」

「後來才發現...讓我放棄抵抗的，已經不是外在的環境。」

「『服從就不會受傷』、『放棄就輕鬆了』，原來這樣向我低語的是自己呀...也許曾經擁有能解決的時機，我卻白白錯過了。」

「我很後悔...想要爬起身子、正視恐懼的樣子，卻已經遍體鱗傷。」

「儘管用盡了力氣，自己的意識還是在一點一滴消失。」

「我想要取回來...本來就屬於我的東西。」

「哪怕只是一小部分，只要能拿到...內心深處的遺憾、空虛，還有那個發抖的自己，就能有所交代。我是...這樣想的。」

「但當那個箱子從我眼前掉落，裡面的彈藥散落一地...」

「數不清的好幾種可怕想法，瞬間從我腦海掃過。」

「『能贏』。只要不被發現，一定會成功。滿腦子想的都是他們臉上笑容垮下的畫面。那些恐懼和顧慮，那些憂傷和痛苦，那些討人厭的所有事情，都變得不重要。進了火海，大家都一樣。」

「燃燒殆盡之後，世上可恨的東西就少了。」

「是他們先不留餘地踐踏我，那為何我要手下留情？」

「直到...領隊你來之後，我突然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想法......」

「我一直以為那兩個人很可怕...但在不知不覺中，我也變成了『可怕』的人。可怕到我都快不認出自己，我到底是......」

佐田忽然沉默。

「領隊......」

「怎麼了？」

「我...會不會變成披著人皮的怪物呢？」

稍微思考了一下。

「放心好了。怪物才不會承認自己是怪物。」

「而且...」

「痛痛痛痛痛...」我捏了佐田的臉皮。

「這皮緊得很咧，你別擔心會掉下來。」

「我現在可是傷患耶...你怎麼可以攻擊我啊？」

「抱歉抱歉～不過...你不用擔心。如果哪天皮掉了，撿起來就好啦。」

「您的意思是...『就算迷失自我，只要找回來』就好了嗎？」

其實我根本沒有想那麼多。

「當作那樣也行啦。」

●16-2

過了幾天，佐田來事務處找我，說是要離開這裡。

「家裡知道之後，就叫我回去。老爸還說：『就是種田種到死也不准我回來當兵』...抱歉，突然做了任性的決定。」

「哈哈，你父親蠻有趣的啊。許可已經拿到了嗎？」

「恩。好像以某種奇怪的理由通過申請。」

「奇怪的理由...暗病？」

「就是癌症末期也不會輪到這個好嗎？」

「開玩笑的啦～祝你一路順風。」

「這段時間謝謝您的照顧。」他彎身向我鞠了個大大的躬。

「不用客氣。」

「沒有您出手相救的話，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吧...」

「恩...說到這個，你應該要感謝另外一個人。」

「另外...什麼意思？」

「是有人跟我說你在倉庫，所以我才會去找你。」

「咦...？為什麼之前沒有講呢？」

「因為...不小心忘了嘛～欸嘿～」我輕輕敲打自己的頭。

「一把年紀就不要裝可愛，噁心死了。」

「對著它再說一次。」我拿右拳抵住他的下巴。

「非...非常抱歉！如果您能告訴我那個人是誰的話，我會很感激的！」

「他...恩...那傢伙...」

清島...好像叫做隆彥是嗎？我還不知道為什麼他那時候那麼害怕，之後也再沒私下見面了。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麼？英文學得怎麼樣了？訓練這邊倒是直起猛追，沒見過這小子輸給任何人，意外地很努力呢～

可是，大家好像都很怕他。讓人叫他來找我，沒幾個敢的...

「第一次見您這麼吞吞吐吐，難道是...麻煩人物嗎？」

「也不是啦。他很乖的，只是問題一大堆。」

「前後語意很矛盾啊...」

「反正啊...我覺得那傢伙選擇幫助你，應該不是為了要你感謝他。」

「可是...受人幫助一定要還啊。不然這樣好了...他喜歡什麼東西？」

「喜歡的東西哦...」

想起他之前拿到書，好像很爽的樣子。

「感覺他挺喜歡書的。」

「書...黃書？」

「不是啦。他不是這種傢伙，恩...我感覺啦。」

「哪類型的書啊？可以說個方向嗎？」

「自我......成長？尋找自我的書應該可以。總之就是能重振人心那類的，感覺他快重度憂鬱症了。」

「什麼啊...聽你這樣講，小黃本也可以呀。」

「到底是多想要送本子...」

「因為這比較好弄到啊，至少床下就一本。」

「不要這麼敷衍。人家可是救了你，認真一點。」

「什麼敷衍？那可是我的寶貝。」

「那麼珍貴就自己收好啦。反正你去找一本看起來有深度的書。」

「誰知道有深度的是什麼書啊？吼...我不管啦！」

●16-3

「那個，不好意思打斷您，但我真的不想要黃書...」

清島露出煩惱的樣子看著我。

「哎喲～那只是在開玩笑的啦。怎麼可能真的送呢？」

「不，從你們的對話聽起來是有這個發展的可能性。」

「反正他把買來的書放在公共閱讀區了，你有空可以去看一看。」

「公共閱讀區？」

「對啊。如果從我這邊拿，會被人家說閒話。而且閱讀區比較適合看書。放那邊的話，就算拿走也沒人會在意，因為根本不會有人去看那些書。」

「對營裡的傢伙來說，與其花時間看書，不如到鄰村喝一杯來得快活。」

「原來如此...考慮真周到。」

「哎呀～不用誇獎了～那些都是佐田一個人想的啦。」

「我想也是...」

「雖然不能當面道謝，但他真的很感謝你。希望這麼做能稍微表達自己的謝意。」

「那他現在...人在哪裡？」

「不清楚，應該已經回到故鄉了吧？書送來的時候剛好是他回去的那一天。他覺得這也是種緣分，所以把書放著就走了。」

清島看起來有些失落的樣子，真是會把心情寫在臉上的人啊。

「想見的話就去見，不能見的話就想念。要是真的有緣，就算沒有想見也會見到面的。」我把以前不知道在哪裡讀過的心靈小語唸給他聽。

「好的...」他像被安撫的孩子，坐姿突然變規矩了。

這人也挺有趣的，光看著就不自覺想笑。

「有什麼好笑的啦？」

他生氣了，真好玩。

「沒啊。」

「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要走了！」

「等等，還有最後的話...」

「那二個傢伙是勒索的慣犯，小心點。吃不到肉的野狗最狂暴。」

「...好，我會注意的。下次見。」